光耀末路

　　众人到了李家村却已无生息。

　　残阳像一滩将凝未凝的血，挂在断井颓垣上。
　　焦黑的屋梁横七竖八地支棱着，空气里混着血腥与火灰。

　　温景渊率十名弟子踏入村口时，脚边滚过一只被啃了半边的拨浪鼓，鼓面尚留稚拙的涂鸦。

　　“列雁行阵。”

　　温景渊低声喝令。弟子们拔剑，剑光映得断壁生辉。

　　晨阳站在他右侧，木剑握得死紧——他内力全无，只能以招式补拙。

　　温景渊侧目，声音几乎贴着晨阳耳廓：“跟紧我，一步也不许离。”

　　“……嗯。”

　　魔物来得比风更快。黑雾从地缝渗出，凝成獠牙外翻的魇狼、背生倒刺的鬼面蝠。

　　温景渊剑出如龙，剑气荡开一弧银光，将扑向晨阳的三头魇狼拦腰斩成六截。血雨泼洒间，他听见晨阳短促的喘息：“左边！”

　　木剑划出流云式，晨阳借力打力，将一头鬼面蝠挑向半空。

　　温景渊回身一剑，蝠翼碎成黑雪。两人背靠着背，剑穗与剑穗偶尔相触，像无声的对答。

　　然而黑雾最深处，有更沉重的脚步。

　　魔王之子归终现身时，天地仿若被一只巨手按下静音键。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魔，肤色苍白，唇色却艳得像饮过人血。

　　左手提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剑——万噬。剑身布满细碎裂纹，裂纹里蠕动着暗红肉芽，仿佛活物。

　　“朝阳门……”归终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像万人齐哭，“来还债了。”

　　温景渊横剑当胸，眸色沉如寒潭：“魔教余孽，也配提债？”

　　归终轻笑，抬手。万噬剑尖指向晨阳，肉芽疯长，瞬间织成一张血网。温景渊瞳孔骤缩——那网的目标，是晨阳。

　　“退！”

　　他猛地将晨阳推向身后弟子，自己提剑迎上。归终的剑招诡谲，每一击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

　　温景渊半步不退，剑气织成光幕，生生将血网逼停。

　　“大师兄！”

　　晨阳想上前，却被同门死死拽住。

　　温景渊余光瞥见他泛红的眼眶，心底某处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低声道：“别哭。”

　　归终忽然收剑，歪头打量晨阳，语气天真得像在讨糖：“你便是那个……丹田尽毁的小可怜？”

　　晨阳浑身一僵。

　　“真有趣。”归终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若是拿你的魂魄祭剑，万噬会不会更开心？”

　　话音未落，黑雾暴起。归终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直扑晨阳。

　　温景渊怒吼一声，剑光暴涨，竟硬生生截住归终去路。两剑相撞，火星四溅。

　　然而万噬的剑锋，在下一瞬穿透了温景渊的肩胛。

　　血溅在晨阳脸上，滚烫。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师兄——！”

　　温景渊反手扣住剑刃，指骨被魔气蚀得血肉模糊，却仍不退：“晨阳……走！”

　　晨阳却挣脱同门，踉跄冲来。木剑在他手里颤抖，剑尖直指归终：“放开他！”

　　归终挑眉，像发现新奇玩具。他抽出万噬，温景渊跪倒在地，血染半身。魔剑在归终手中转了个花，剑尖调转，对准晨阳。

　　“不要——！”

　　温景渊嘶吼，挣扎着起身。

　　太迟了。

　　万噬刺入晨阳心口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
　　晨阳看见归终眼中闪过的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一剑会如此顺利；
　　看见同门惊恐放大的瞳孔；

　　看见温景渊朝他奔来，眼底盛满从未有过的绝望。

　　然后，他低头，看见自己心口绽开一朵漆黑的曼陀罗。

　　“……原来……不疼啊。”

　　晨阳轻声道，声音被风吹散。
　　木剑从他手中滑落，在地面撞出清脆一声。

　　下一秒，万噬剑身肉芽疯长，将晨阳整个人吞噬。黑雾翻涌，少年身影如被墨汁溶解，连一片衣角都未留下。

　　温景渊跪在原地，双手仍保持向前伸出的姿势。

　　掌心空空，只抓到一缕被魔气灼烧得焦黑的剑穗——那是晨阳木剑上的，他亲手编的。

　　归终甩了甩剑，像甩掉什么脏东西，转身欲走。温景渊抬起头，眼底一片血红。

　　“……把他还给我。”

　　归终回眸，嗤笑：“尸骨无存，如何还？”

　　温景渊缓缓起身，肩头的血顺着剑刃滴落。他低声道：“那就用你的命偿。”

　　后来，朝阳门弟子只记得那夜万家村的风，吹得比腊月还冷。

　　大师兄的剑光，亮得比满月还盛。

　　而归终的魔剑，在黎明前折成了两截。

　　大战后，温景渊于废墟中独坐三日。

　　二弟子来寻时，只见他怀中抱着一截焦黑的剑穗，指腹一遍遍摩挲那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大师兄……”

　　二弟子怯声唤他。

　　温景渊抬眼，眸中血丝未褪，却平静得可怕：“回山吧。”

　　“那……小师弟……”

　　“他也回家了。”温景渊轻声道，像在哄孩子，“我带他回家。”

　　朝阳门后山，多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冢。

　　碑上无字，只挂一柄木剑，剑穗是新的，编得整整齐齐。

　　每日卯初，有人立于碑前，剑锋扫过落叶，低声念：“今日我教你新剑法，不用内力……你看好了。”

　　风过林梢，无人应答。

　　而山门外，三十六级石阶依旧蜿蜒。

　　只是再无人，在阶前等一个慢吞吞的白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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