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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局
钱主任嘴上忙不迭应着,叮嘱他尽快把手上的工作完成,一下班他们就过去。
孟佰一愣:“您也去?”
钱主任脸上表情霎时僵住,很快恢复自然:“去啊,他们叫我去——再说,我也算半个你这边的人嘛。”
孟佰不明就里,带着满肚子疑问拉开办公室的门,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不是亲侄女,大概是表侄女,钱主任可能和余之乐的父母有些亲缘关系,这样的话,一边是亲戚,一边是下属,他到底是哪边的人,已不辩自明。
然则既已答应,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下午六点多,孟佰和钱主任一同前往约定地点,还是上次那家饭店,不过这次不是一楼大厅里的普通双人座了,而是改在二楼的包间里。
这是他第一次去饭店的包间吃饭。
门口的服务员替他们打开门,孟佰错后钱主任半步,一眼望过去,余之乐一家三口已经在里面坐着,从衣着上看,她的父母果真如料想那般,非富即贵,一颦一笑都分寸恰好。
“余哥,嫂子,让你们久等了吧。”钱主任挂上笑脸先他一步走进去。
桌边坐着的余父余母纷纷起身,也笑起来:“我们也刚到没多久。”
从言行举止来看,他们都没端什么架子,孟佰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踏步走进去。
“叔叔阿姨你们好,从单位过来得急,初次见面没能带什么像样的礼物,还望海涵。”他微微弯了下腰,以表尊敬。
余父比他想象中更加平易近人,一副乐呵呵的笑相,冲他招招手:“客气什么这孩子,是叫小孟对吧?快过来坐。”
孟佰简单寒暄两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位置,拉开椅子要坐下。一张圆桌总共八个座位,余父坐在正对门的主座,余之乐和她的母亲分坐在他两边,钱主任和余之乐隔了一个空位坐,孟佰挨着他,选了背对着门的位置。
“哎,小孟。”钱主任拉住他,拍拍自己和余之乐中间的椅子,“你坐这儿,挨着小乐坐,你们年轻人坐一块。”
孟佰稍感为难,但面上只客套的笑笑,也没多说什么,按他说的坐了。
余母跟服务员打招呼上菜,这顿饭才算开始。
“小孟啊,你的家庭情况你钱主任都跟我交代得差不多了,乐乐这边也说了一些,我都了解。”余父先倒了杯酒递过去,“你不用觉得自己哪里不好,我们家挑女婿,看的是人,其他一概不是问题。”
孟佰哪受得起长辈递酒,忙起身双手接过:“叔叔,您言重了,我跟之乐才算刚见过一面,还停留在认识的阶段,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他见余父举着酒杯,先行隔空碰了一下,浅抿一口。
白酒辛辣,灼得喉咙连着心肺一阵刺痛。
他很少喝酒,除了七年前喝掉的那半瓶啤酒,甚至可以说是滴酒不沾。一是他舍不得把钱花在这无关紧要的地方,二是他闻不了酒精的味道——那是旧梦的引线。
但眼下迫不得已,长辈倒了酒,他不得不喝。
“你们年纪都不小了,乐乐说她挺喜欢你的,你要是也觉得她不错,两个人就先把事定下来,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余母开口道。
孟佰发觉太委婉的说辞怕是不够,礼貌地笑了一下:“叔叔阿姨,我觉得我跟之乐其实并不是太合适,先不说我自觉配不上她,我们的成长经历、生活习惯都大相径庭,以后也很难有共同话题。”
“话题都是聊出来的,刚好你们哪里都不一样,说不完的新鲜事不就来了吗?”余父哈哈笑了两声。
服务员敲门来上菜,孟佰陪着笑,悄悄觑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余之乐,见她面色平静,像没听到席间的对话一样。
他不禁觉得奇怪,余之乐怎么会看上他的?
虽然两人那天聊得还不错,但结束之后谁都没有提互留联系方式的事,仿佛心照不宣到此为止,怎么隔了几天突然说喜欢他了?
“小孟,乐乐这孩子真心不错,她喜欢你也是你的福分啊。”钱主任在旁附和道,“你这不得好好接住?”
孟佰当然知道被个富家千金看上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可他偏偏是那个例外,他志不在此,心也不在此,面前这客客气气的一家人,于他而言反而是个麻烦。
“叔叔,要聊天也是得有共同话语的啊。”孟佰笑道,“我从小在乡下长大,上大学和工作后也没怎么离开过学校和单位,整个人见识浅薄得很,也无趣得很,到时跟之乐聊天,也是鸡同鹤讲。”
“我看未必。”余父故意撇了撇嘴,“乐乐回去后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然她也不会看上你对不对?”
孟佰面不改色地接招:“无非就是挖空肚子里仅有的几滴墨水,让那顿饭勉强吃得不失体面罢了,长久下去指定是要露馅的。”
“小孟,你还是太谦虚了。”余父低头夹菜,“还是说,你其实看不上我们家乐乐?”
“老余。”余之乐终于有了动静,她把筷子放在碗上,发出一声脆响,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差不多行了。”
余父笑着看了她一眼,没应声。
“那不敢。”孟佰忙举起酒杯,“之乐这么优秀的女孩,肯定到哪里都不缺人喜欢,只不过,我对她的喜欢,就是单纯对朋友的喜欢,并非可以结婚的那种喜欢。”
他看出余父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念头,干脆一次性拒绝干脆:“况且,我家里这一辈就我一个男丁,以后养家责任重大,之乐先前说的入赘什么的……恐怕很难答应。”
闻言余父脸上的笑终于僵了几分,慢慢淡了,他偏头看了一眼全程没说几句话的余母,又跟欲言又止的钱主任对视一眼,“噗嗤”又笑出声来。
“嗐,这是什么话,都快二十一世纪了,没有包办婚姻那一套,既然你态度坚决,那我们也不会逼你是不是?咱们就好好吃完这顿饭,以后你跟乐乐当个朋友也好。”
孟佰如蒙大赦,嘴角笑意更深。
余父端起酒杯:“你这孩子真是真不错,来,叔叔跟你干一杯!”
说罢他便顾自仰头一饮而尽。
孟佰将酒杯紧紧捏在手心,表情顿时一僵。他垂眼,看着杯中澄澈的白酒,心一横,硬着头皮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这下比刚才那一小口的劲更猛,酒分明是凉的,但滑过的每一寸食道都像被烫伤了一般。酒气从鼻腔往上翻涌,直冲大脑。半杯酒下肚的瞬间,孟佰脑中蓦地一片空白,吃了好几口菜菜才堪堪压下去,恢复片刻清明。
“来,小孟,我再给你满上。”余父伸手要拿过他的杯子。
孟佰反应迅速,当即反手扣住杯口,脸上再次挤出笑容:“不用了叔叔,我酒量不好,半杯已经差不多到顶了。”
余父“啧”了一声:“怕什么?当是自己人,大不了你喝醉了,我叫人送你回去。你叫我一声叔,叔就教你点道理,这男人在酒桌上,杯子里是不能空的,明白吗?”
“我酒量是真不行叔叔,”孟佰依旧撑着笑,“到时候喝多了再吐出来怪难看的。”
余父抓住他的杯子,暗暗用力:“这点度数喝不吐的!你就当陪我了。”
两人一手按着杯口,一手握着杯身,僵持不下。
孟佰心下不解,看对方的架势似乎铁了心要让他多喝几杯,嘴上念叨着长晚辈不强求,但行为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一旁的钱主任不着痕迹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余哥没跟年轻人喝过,就这一次,你陪他多喝点儿。”
霎时间孟佰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手上一松劲,叫余父拿走了杯子。但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杯子上了,他偏头看了一眼钱主任的眼色,登时隐隐明白了什么。
钱主任冲他笑笑,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转眼间余父已倒满一杯酒放回他面前:“来来来,小孟,别左顾右盼了,咱们继续喝!”
孟佰缓缓端起酒杯,目光往余之乐的方向瞥去,然而对方正低头吃饭,丝毫没在意饭桌上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沉下去,冥冥中预料到今晚的结局。
两杯酒下去,孟佰便开始头脑发懵,他抬头看着桌边的每个人,重影里每张脸上都带着笑,笑得好不欢快。
“哟!小孟这杯又喝完了啦?老钱,你离他近,给他倒上!”
“你差不多可以了,小心自己也喝多。”
“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这才哪到哪?”
饭桌上人声嘈杂,酒倒进杯子里的声音格外清晰,孟佰一恍惚,面前的杯子又满上了。
钱主任在一旁推推他:“这饭吃一半了,你还没跟两个长辈敬酒呢。”
敬酒?哦,对,该敬一杯。
孟佰一时反应不过来,记不起什么情况下才需要敬酒,但这个指令落进耳朵里,他便条件反射地去执行。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椅背站起身,绕过余之乐走到余父身旁,含糊不清道:“叔叔,这杯我敬您。”
“哈哈哈哈好!”余父乐得合不拢嘴,一桌人数他喝得最多,可分明脸都没红。他端起杯子同孟佰碰了一下,象征性喝了一口。
孟佰见他只喝一口,便也打算只喝一口,然而酒杯还没离开嘴唇,酒杯一只手按住杯底,逼迫他一饮而尽。
他躲闪不及,险些呛住。
“年轻人把酒喝完,是基本礼貌。”
趁着这杯酒的后劲还没起来,孟佰又倒上一杯,向前两步走到余母的另一边,浑浑噩噩道:“阿姨,我敬您一杯……”
余母淡淡笑了一下,端起见底的杯子隔空跟他一碰,便放了回去,连喝都没喝。
孟佰端着酒杯怔在原地,不知这酒要不要喝。
钱主任道:“愣着干什么呢?快喝啊。”
他于是将酒杯贴近双唇。
下一刻,只听包间的门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门口两名服务员面露难色,都没能拦住来人。
消失了整整三天的季平生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孟佰眼前,他风风火火地闯进包间,一把夺过孟佰手里的杯子,酒洒出来几滴,剩下的被他一口喝了个干净。
季平生一眼扫过满脸惊诧地所有人,狠狠将杯子按在桌子上,一言未发。
杯底触到玻璃桌面,落下清脆的碰撞声。
而后他拉过孟佰,天旋地转中孟佰差点没站稳,踉跄着被扯进怀里。
季平生扶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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