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逐光

　　季子歌在这不熟悉的空间中，根本不敢轻易移动，他伸手朝顾程延原本的位置探去：“暗房的完全态吗这是？”
　　顾程延在那边碰到了他的手，一下抓住他的手腕：“估计是忘交电费了。”
　　季子歌感觉对方朝自己靠近了些，他说：“手机开个电筒？”
　　顾程延应了，但却没动。
　　“顾老师？”季子歌疑惑。
　　“怎么？”顾程延好像也很疑惑。
　　“我手机刚好像顺手放这桌子上了，”季子歌抬了抬被顾程延握住的那只手，示意了一下那个顾程延抽手套的桌子方向，“但我怕乱摸给你把什么东西摸掉了。”
　　“那直接出去吧，我手机没带进来。”
　　“行。”季子歌抬脚朝旁边探了探，一声“砰”地轻响，鞋头碰到了个桌腿。

　　顾程延扯扯他手腕：“带你出去。”
　　“好。”季子歌就退开身子让了方向。
　　顾程延侧身朝他身前靠来，鞋子跟他的踢到又挪开了。热源贴近，发出了一些衣料摩擦的声音。

　　季子歌一下就反抓上顾程延的手臂，之后快速地顺着手臂摸到了对方后颈，手掌托在他耳后，拇指轻轻触碰了下脸颊。
　　有些凉，耳朵很软。
　　顾程延一个急促的吸声停了下来。
　　季子歌顿时为自己的色欲熏心感到丝窘迫，他道了声“抱歉”，但心里其实并没什么歉意。
　　他把攀在对方耳边的手拿了下来，在黑暗中说：“你可以摸回来。”

　　顾程延过了一会儿，叹出口气，探索了两下揽上他肩膀，带着他转身朝门那边走。
　　过道太窄，环境又无光，两人并行难免狼狈，顾程延也不小心踢了一下桌脚。
　　到门前时季子歌感觉到捏着他肩膀的手动了动，自己的耳垂被轻轻拨了一下。
　　“下不为例。”顾程延轻声说，然后就开了门。
　　光一下闯进来。

　　季子歌眯了眯眼，顾程延松开他把手挡到眼自己眼前，朝客厅那边去了。
　　他发现对方的耳朵好像被光透过了一样。

　　顾程延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摁着手机在交电费。
　　季子歌借着光在暗房里拿到了手机，出来到沙发另一头坐下。
　　顾程延好像没什么异常，他走完缴费流程后就把手机放下了，抬头看过来：“马上就能来电了。”
　　正说着，不知道知道是哪个电器“滴——”的一声，暗房那边的灯也亮了起来。

　　“这么效率？”季子歌挑眉。
　　“嗯，因为是物业代理购电，都是物业在控制。以前会有延迟，后来被业主投诉过就这样了。”顾程延去把烘干机和空调打开，能听到机器运作起来的音调波动。
　　“你们这是商用水电吧。”
　　“嗯。”顾程延出来把暗房门关上，烘干机的声音被关在了里面，“但费用其实还行，没有想象的那么夸张。”
　　顾程延走到厨房那边，也是那个放茶叶的柜子，招手让他过去：“看看要不要吃点什么零食。”

　　季子歌过去一看，都是坚果果干一类，超市那种包装零食根本没影。
　　他只能随手指了指：“这个吧。”
　　顾程延就旁边柜里拿个玻璃碗出来，给他倒了半碗被指到的开心果，和紧挨着的夏威夷果。
　　“顾老师的零食好健康。”季子歌被顾程延带着在厨房水池那洗手，他又看着对方手上那颗小痣移不开眼。

　　“我妈咪她们偶尔会过来吃饭，两人喜欢吃，就买了些放着。”顾程延擦干了手用金属片开了个夏威夷果，“尝尝？”
　　顾程延这个儿头，嘴上却还挂着“妈咪”，听着总让人联想到小天才儿童手表。
　　所以得给小朋友表演一个。

　　于是季子歌甩了甩水，虚虚接过白色的果肉，一下抛起再用嘴兜住了。
　　“你还会这个？”顾程延说。
　　“以前练过。”季子歌笑了一下。
　　厨房是开放式的，灶台对面有一个岛台来分隔区域，顾程延就靠在岛台上跟他对着站，那碗坚果就放在手边。
　　顾程延随手也给自己开了个夏威夷果，然后抬手一抛，用嘴接住了。
　　季子歌拍了下手，“哇——顾程延！”随后才说：“我能比你还高。”

　　然后就要走了顾程延手里的金属片，自己开了一个后把果肉高高抛起，接着果肉就安然落进了他嘴里。
　　“厉害。”顾程延真心称赞了一声，干脆又去抽屉里摸了个金属片出来，“咔咔咔”地开了好几个放到台子上，抽了张纸巾垫着。
　　他挑了个果肉出来，手一使劲，果肉飞出新高度，最后也顺利进了人嘴里。

　　于是两人就这样你抛一个我抛一个，你一句“牛逼”我一句“厉害”地来了好几轮，位置从厨房挪到了岛台外面。
　　季子歌又摸一个果肉出来，但这次他没抛，他塞到了顾程延手里：“你来，我接着。”
　　“要高一点低一点？”
　　“随便。”

　　顾程延就给他抛了起来。
　　果肉被高高抛起，季子歌张嘴等在下面，然后果肉砸了他脸一下，落到了地上。
　　季子歌马上又抓一个：“再来。”
　　顾程延这会儿预估了一下运动轨迹才抬手抛起。
　　季子歌原地挪动了两步，又被砸了脸。
　　“我的我的。”顾程延赶紧揽锅，“脱手时候滑了一下。”
　　季子歌给他又递过去了一颗：“摸到点嘴感了，这会儿应该可以。”

　　顾程延原地踏了几步，自然地朝季子歌那边挪过去一点。
　　随后果肉被轻轻抛起。
　　季子歌向前半步，接住了。然后直起身子边嚼着果肉边笑。

　　顾程延感觉这会儿很适合抬手摸摸那一头蓬松的卷发再说俩英文单词，但他不确定季子歌会不会跟他翻脸，就把拥到喉头的音节又给吞了回去。
　　“很厉害。”顾程延说。

　　季子歌笑着转身开了颗新的夏威夷果，捏着果肉：“顾老师要试试吗？”
　　“来。”
　　顾程延跟随着那一颗小小的白色抬起头，心里快速判断着它的轨迹，然后倏地向前。
　　季子歌被他的一下扑吓了一跳。
　　自己不过随手一抛，没想到垂直向上了，他也没想到就为个果，顾程延还能扑过来。

　　他被顾程延推摁到了岛台边，尾椎骨磕了一下，手反撑在台面边缘。
　　顾程延捏着他肩膀，牙齿咬着那颗夏威夷果低头朝他笑，退开身时还顺手摸了把他头发。

　　“嘶——”季子歌没顾上思考动作有多暧昧，他撑着身子抬起来些，一手伸到后面揉着尾骨的位置。
　　“怎么了？”顾程延又靠近来，但不太敢碰他。
　　“磕到了，有些麻。”季子歌受不住挤弄着五官，下意识朝前靠，一手抓上他肩膀，头底下来缩着肩。

　　那表情看着还挺遭罪的。
　　“对不起对不起。磕哪了？” 顾程延赶紧道歉，又朝前半步，让他能抵着自己。
　　季子歌抓着他肩上衣服，一手还捂着后面：“……尾椎，得缓缓。”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顾程延想伸手上去，但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只能轻拍着他后背。
　　“知道……”季子歌额头抵着他肩膀，“我没哭……”
　　顾程延手停了下来：“感觉这样能安慰……”
　　“那你干脆抱着我好了。”季子歌一下打断道。

　　顾程延愣了一下，手就摁上了他后心，另一手搭上来，身子朝他靠过去，带得他直起身来。
　　顾程延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这样会牵扯到吗？”
　　“会。”
　　顾程延就不动了。
　　季子歌又麻又疼，“嘶——”了一声，才两手圈过他的腰，把这个拥抱完成。

　　顾程延配合着弯下些腰来，把头搁他肩上，但也注意着没把自己重量压他身上。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季子歌偏了偏头，朝向顾程延脖子。
　　“顾老师，你现在对我什么想法？”
　　他说话的气息全喷顾程延颈侧那儿。

　　顾程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知道……就感觉挺乱的。”
　　“乱？”
　　“嗯，就是挺陌生的感觉。”
　　季子歌把头转了回去，没继续折腾他脖子：“那你跟前任在一起时也乱吗？”
　　“……可能偶尔吧。”
　　“对我不是偶尔吗？”
　　顾程延动了动头，下巴蹭着他肩膀：“……不算吧。”

　　季子歌心想，什么叽里咕噜又乱又陌生的，还不算偶尔，太抽象了。
　　于是他试图把话题往具体了引一引：“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还是朋友吗？”
　　“不是吗？”
　　“你会跟陆老师他们也这么抱着吗？”
　　“……久不见面可能会来那么一下，但抱不了那么久。”
　　“那跟你那些前任呢？”

　　“……其实我会尽量避免，因为感觉有点别扭，特别是两人不说话的时候……。”
　　季子歌没有接话，就这么抱着他闭上眼。
　　“嗯？”顾程延没听到动静有些疑惑。
　　季子蹭着他的肩膀摇头：“嘘——”

　　不知过了多久，季子歌才突然发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想你磕到的屁|股是不是得擦点什么药。”
　　季子歌笑了几声，又问：“没想放开我吗？”

　　“没有。”
　　季子歌放开他，伸手又揉了揉磕到的地方：“那我该擦点什么药？”
　　“云南白药？或者跌打酒什么的？一会网上查一下。”
　　“别，一查我就瘫痪了。”
　　顾程延笑着看他：“好点没？”
　　季子歌笑笑，转身朝暗房那边走：“你猜。”

　　暗房的门被打开，已经听不到机械的声响了。
　　“顾老师，胶卷是不是烘好了。”
　　顾程延把刚刚落到地上的果壳垃圾都顺手收拾了，才走过来把灯打开。
　　他进去先洗了手，带上橡胶手套，把胶卷拿出来，又在桌前熟练地用剪刀将胶卷一段一段分开。胶卷落到下面接着的盒子中。
　　季子歌跟在后面也洗了个手，戴上手套，走到他身边。
　　顾程延停下来，把剪刀递给他：“试试？把这裁开一张一张的就行。”

　　“嗯。”
　　季子歌捏起一段胶卷，在上面虚虚地比划了好一下，才一刀剪下去。
　　顾程延又从抽屉拿出一盒新的片夹，季子歌剪落一张，他就捡起一张安装到片夹上。
　　“顾老师，你知不知道赛璐珞片？”季子歌问。
　　“只知道是你们动画技术的东西，具体的就不怎么清楚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季子歌将两片刚剪开的胶卷捏在手中，前后叠在一起，“在两张透明片上画上不同的东西，最后面再垫张画好的背景，相机一拍，就是一帧完整的画面了。”他将后面的那张胶片与前面的一点点错开出来，“最初的图层概念吧。这胶片看着就很像赛璐珞片，但没那么小。”
　　顾程延停下看着他手中的胶片，“动画就算是一秒钟画面的制作也挺不轻松的。”
　　“嗯，虽然现在好了很多，但细想起来也挺费劲的，所以动画民工嘛，哈哈哈哈。”
　　每到这种时候，季子歌就会不由想到那句：热爱可抵万难。

　　最后顾程延收拾出了三十多张幻灯片，他举着其中一张，让白炽灯的光透下来，卡片上澄黄的向日葵即使微小，却也有着让人动容的巨量细节。
　　季子歌凑上去看。
　　胶片的细腻的确是印刷制品无法企及的，这也许就是传统工艺的独特魅力吧。

　　顾程延把那盒幻灯片拿到客厅，放到了茶几上，又走到旁边把窗帘拉上。
　　明媚的阳光被渐渐遮挡，但最终仍有从缝隙中钻进来的光。
　　客厅一下子冷却下来，像是瞬间长至遮天蔽日的大树之林荫下，光很弱，很柔和，却也什么都能看得清。

　　顾程延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看着很有分量的机器，接了电源，对面的白墙上被打出了一片白亮的区域。
　　他从盒中拿起一片幻灯片，在拇指和中指间转着，转头看了看四周，样子有些犹豫。
　　“你要不……一会儿吃了晚饭再回去？”他看向坐在身旁的季子歌问道。
　　“怎么了？”
　　“没想到这会儿太阳那么好，家里还是太亮了。”顾程延叹了口气，两指夹住那张卡片，“我希望能让你一下子就看到它最美的样子，所以最好晚一点。”
　　季子歌考虑着，刚打算答应下来，手机就响了。
　　他摸过来接通，那边传出个非常兴奋的声音：“森破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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