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剑归燕

　　蜀地山间的短暂宁静，如同投入激流中的石子，转瞬即逝。卢亦晓凭借早年行医积累的零星线索和暗中打探，结合洛神剑与玄机令相合后显露的河洛星图所暗藏的、指向地脉节点交汇之处的玄机，最终将矛头指向了风暴的中心——京城。

　　“玄煞盟的总舵，必在京城。” 卢亦晓在简陋的木屋里摊开一张极其粗糙、却标注了几个关键点的草图，悬壶杵点在皇城的位置，神色凝重，“天子脚下，龙气汇聚，正是河洛星图所示、地脉龙气最磅礴精纯的核心节点之一！玄煞盟所求，便是借此地脉之力，行不可告人之事！其核心力量，必然盘踞于此。”

　　他指向草图上的几个区域：“西城‘鬼市’，东城‘金水坊’，城南‘永定河码头’，还有靠近皇城的‘太平里’…这几处鱼龙混杂，势力盘根错节，消息最为灵通，也最可能是玄煞盟设立暗桩、传递消息、甚至隐藏总舵的所在。我们要找的线索，要探的虚实，最终都要落到这几处。”

　　陈锈笙抚摸着膝上洛神剑冰冷的剑身，剑格星图流转，仿佛呼应着卢亦晓所指的地脉节点。他眼中冰寒更甚：“京城…也是血债源头。” 师父当年被围杀，付曲的背叛…所有噩梦的起点，都指向这座巍峨的皇城。此去，既是探寻玄煞盟的根底，亦是清算旧债的开始！

　　李沉燕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锐利如鹰隼出鞘：“管他龙潭虎穴！债，总得讨到老巢去！” 他看向陈锈笙颈后那抹依旧鲜艳的朱红，心中那点因草编蚂蚱而生的暖意，瞬间被更强烈的守护欲和战意取代。

　　决定已下，便是周密准备。三人再次施展乔装改扮的本领。卢亦晓化身成一位饱经风霜、带着些许南地口音的药材商人，悬壶杵收在特制的药箱夹层里。陈锈笙则收敛了周身过于凌厉的剑气，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棉布长衫，脸上还略作修饰，增添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沧桑感，看上去像一个沉默寡言、跟随东家行商的护卫或账房。李沉燕则彻底收敛锋芒，穿上粗布短打，脸上抹了点灰，眼神放得木讷些，扮演卢亦晓的伙计兼车夫。

　　他们舍弃了马匹，雇佣了一辆最普通不过、带着车篷的骡车，混杂在入京的商队人流中，历经半月跋涉，终于远远望见了那座矗立在广袤平原上的、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巍峨城池。

　　京城，永定门外。

　　巨大的城门如同巨兽之口，吞吐着浩荡的人流车马。高耸入云的城墙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带来无与伦比的威压感。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粪便、汗味，以及属于权力与财富中心的、特有的喧嚣与躁动。守城兵卒盔甲鲜明，眼神锐利地盘查着入城者，气氛远比雍州、蜀地任何一处关卡都要森严。

　　骡车随着人流缓慢移动。李沉燕坐在车辕上，低垂着头，眼神却如同最警觉的探针，扫视着城门口盘查的兵卒、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群，以及城墙角楼那些不易察觉的阴影处。他能感觉到，数道或明或暗、带着审视和探查意味的目光从他们这辆不起眼的骡车上扫过。

　　轮到他们时，卢亦晓堆起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递上路引（自然是伪造的，但极其逼真），操着略带口音的官话：“军爷辛苦！小老儿姓卢，南边来的药商，带着伙计和账房，进城贩点山货药材。”

　　兵卒仔细查验了路引，又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内。陈锈笙抱着一个看似装着账本的包袱，闭目养神，气息内敛得如同普通人。李沉燕则一脸憨厚木讷地低着头。兵卒没发现什么异常，挥挥手放行。

　　骡车吱吱呀呀地驶入巨大的城门洞，光线骤然一暗，随即又被城内更加喧嚣刺目的景象所取代。

　　宽阔得足以并行八辆马车的朱雀大街，两侧是鳞次栉比、飞檐斗拱的店铺楼宇，绸缎庄、酒楼、钱庄、当铺…招牌林立，彩旗招展。行人如织，摩肩接踵，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乘着华美马车的贵人、吆喝叫卖的小贩、衣衫褴褛的乞儿…构成了一幅极尽繁华又光怪陆离的盛世图卷。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脂粉味、马粪味、还有隐隐的铁锈和硝石的气息。

　　这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欲望和罪恶的漩涡。

　　“去西城。”卢亦晓在车内低声道，“找个不起眼、但消息灵通的落脚处。”

　　李沉燕应了一声，驱赶着骡车，避开最繁华的主街，拐入相对狭窄、却也热闹非凡的次街。这里的店铺相对低矮，多是客栈、脚店、小饭馆以及各色手工作坊。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市井气息和汗味。

　　最终，骡车停在一条名为“榆钱巷”的巷子深处。巷子不算太脏乱，但也绝对算不上体面。一家挂着“云来居”破旧木招牌的客栈映入眼帘。门脸不大，两层小楼，木质的门窗有些陈旧，但看着还算结实。门口坐着个打盹的店小二。

　　“就这里吧。”卢亦晓下了车，打量着四周环境。这里人流混杂，三教九流都有，不易引人注目，距离西城“鬼市”也不算太远，方便打探消息。

　　李沉燕停好骡车，将简单的行李卸下。陈锈笙也下了车，他站在略显逼仄的巷子里，微微仰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屋宇，望向皇城的方向，眼神冰冷而沉凝。

　　店小二被惊醒，揉着眼睛迎上来，看到卢亦晓三人朴素的装扮，脸上堆起职业的笑容：“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卢亦晓道，“要两间清净的上房，最好靠里，安静些。”

　　“好嘞！三位里面请！”店小二热情地引着三人入内。

　　客栈内部比外面看着更显陈旧，但打扫得还算干净。一楼是散座饭堂，此刻过了饭点，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喝着粗茶。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

　　店小二将他们引到二楼最靠里的两间客房。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户对着后巷，采光一般，但确实相对僻静。

　　“就这两间吧。”卢亦晓点点头，付了房钱。

　　店小二收了钱，笑容更盛：“好嘞！三位稍坐，小的这就去给三位打热水来！需要酒饭随时招呼！”

　　店小二离开后，卢亦晓立刻关好房门。陈锈笙则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后巷的情况。巷子狭窄幽深，堆放着杂物，只有几只野猫在翻找着什么。

　　李沉燕放下行李，走到陈锈笙身边，压低声音：“这地方…鱼龙混杂，刚才楼下那几个人，眼神都不太干净。”

　　陈锈笙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窗外：“正常。这里是西城，靠近鬼市。晚上更需警惕。”

　　卢亦晓走到桌边，放下药箱，悬壶杵无声地点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只有他们三人能感觉到的清音，仿佛驱散了房间内残留的浊气，带来一丝凝神静气之感。他神色凝重：“京城不比别处，玄煞盟在此经营多年，耳目遍布。我们初来乍到，务必谨慎。从明日开始，分头行动，沉燕负责去鬼市外围打探风声，锈笙随我去金水坊的几家大药铺转转，那里消息也灵通。切记，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多看少问。”

　　陈锈笙关上窗，转身，目光落在李沉燕身上：“你，收敛些。” 他指的是李沉燕那藏不住的锐气和偶尔流露的急躁。

　　李沉燕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拍了拍腰间用粗布包起来的佩剑：“放心，我知道轻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热水来了！”

　　卢亦晓使了个眼色，李沉燕走过去开门。店小二提着两桶热水进来，放下后又殷勤地问：“三位客官可要用些饭食？小店虽简陋，但酱牛肉和素面可是一绝！”

　　“不必了，我们自带了干粮，多谢。”卢亦晓婉拒。

　　店小二也不多言，笑着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小小的客房内，气氛却更加凝重。窗外，京城庞大而复杂的阴影仿佛正无声地笼罩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头和劣质熏香的味道，混合着从后巷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

　　陈锈笙走到桌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开始沉默地擦拭洛神剑的剑身。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冰冷的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幽光，剑格星图流转，如同沉睡的猛兽睁开了眼睛。

　　李沉燕则检查着门窗的插销，又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听了听隔壁的动静。

　　卢亦晓坐在桌旁，悬壶杵横放膝上，闭目养神，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思。

　　这里是京城，是风暴的中心，是债主与欠债者最终清算的战场。落脚客栈，只是踏入这龙潭虎穴的第一步。平静的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讨债之路，从这里开始，将变得更加凶险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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