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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赶集
当晨起的公鸡啼鸣尚未刺破天际时,叶氏织锦坊中的腰织机已吱呀作响了。
杨雀华端坐于织机前,葱白的指尖正捏着牛骨挑花刀,让丝线在手中与织机间翻涌。
“阿雀,好不容易休假啦!陪我去赶集吧!”田秀秀从杨雀华的身后走近,捧起她的一抹黑发笑叹,却见少女恍若未闻,只专注着手上的织锦,脸上都是专注神色。
晨光漏过雕花棂格,将杨雀华的侧脸照得透亮。
辰山的早晨多雾,清晨从井中提水洗漱后再脚步不停地赶来织锦,她的鬓角碎发上还沾着来不及抚去的湿雾,凝成细小的水珠。
当杨雀华用刀尖挑起一根靛蓝经线时,等得不耐烦的田秀秀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许她再陷入织锦中忽略自己。
“好阿雀,舍巴日就快到了,”田秀秀将绣着一只黑眼阳雀鸟的帕子往她膝头一搁,“你就不想买新衣穿么?”
杨雀华叹了口气,她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挑花挑花刀,回头轻声道:“我不用做新衣,去年的衣服还能凑合,你去邀一下其他师姐师妹吧。”
“哎!如今有桩差事撞上我们了,所以说今天可由不得你。”田秀秀忽地旋身,脖子上的长命银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快听我说!”
她见杨雀华仍垂首织着锦,索性握住杨雀华的挑花刀,不让她再织锦:“舍巴日大团摆的摆手娘子名单出来了,你我今年都要去跳摆手舞!”
“那……好消息呢?”闻言,杨雀华猛地从织机中站起身,放下挑花刀,手指掐进了掌心。
“当当当!”田秀秀变戏法般掏出个靛蓝绣囊,囊中的银钱碰撞发出悦耳声响:“叶月华送来一些碎银,说是叶麻妈给的,让我们去买新衣。”
说完田秀秀抓着杨雀华的手,催促道:“快走啦,再晚些好料子都教其他阿妹们抢完了。”
——
民安镇集市的烟火气,是一股压榨后的油菜籽味。
站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股香得有些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只手被田秀秀挽着,杨雀华用另外一只手攥紧了手中的玉牌。
等会买完新衣,她得独自去百蛊楼一趟,将这玉牌还给龙寿玉。
两人转过一家米酒铺子的酒旗时,忽然听闻前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造孽哟!”身旁立着背篓卖包谷粑粑的老妪见她们停下,像告状诉苦一般,颤巍巍地用食指指向赌坊的方向,“田二佬要拿他家的童养媳抵赌债!”
田秀秀还在同老太太摆龙门阵询问事情的缘由时,杨雀华已一人上前去看个究竟了,她拨开拥挤的人群,正见个蓬头垢面的汉子将一个女童往地砖上摔。
那小阿妹的额角正渗着血,脏污的小脸上唯有一双凤眼亮得发狠。
杨雀华看见她的脸后,不由得一惊,这小阿妹分明是前世师父从乱葬岗背回的小师妹!
“阿雀!”田秀秀小跑着终于赶上杨雀华的步伐,但见着那恶狠狠的田佬二用眼睛横着二人。
她害怕极了,紧紧拽着杨雀华的衣袖,双手直发颤,“我们走吧!别看热闹。”
杨雀华反过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的手,将她安置在卖米豆腐的田老四那儿,叮嘱道:“没事的,你先在田四叔这里等着我。”
转身时,她摸出了玉牌,紧紧攥在手心。
随即她将目光掠过人群,定定地看着那个站在人群外戴着银月额饰的苗女。
思索一番,杨雀华下定主意,她快步走到苗女面前,将玉牌亮出半角:“劳烦阿姐帮我个忙。”
一看见玉牌,苗女瞳孔骤缩,一下子端正了神色。
她开口说道:“阿妹既然拿着我家少主的牌子,那便是我苗疆的贵客。”
那苗女回应后,又按捺住疑惑问到:“姑娘有何事?您只管吩咐,我若能做到,定全力以赴!”
“不麻烦阿姐,只要替我往县衙走一遭,将当街殴打孩童并企图抵卖一事报官。”
苗女明白她这是想救那小阿妹,当即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劝道:“可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您找来崔县令有用么?”
闻言,杨雀华垂眸看向了手中的玉牌,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半响,她终是抬起头,眼神穿过人群,轻轻抚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虽不知能否撼动人伦,但今日我若袖手旁观……”
话音一顿,她望着女童额角与前世如出一辙的月牙疤,喉头仿佛泛起铁锈味,“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待捕快们整齐的脚步声和疾驰的马蹄声自长街传来,杨雀华已牢牢护在女童身前。
少女无畏的声音响彻街头街尾:“我朝律法明载,私刑伤人者笞四十。田二佬!你若再动手,怕是要往县衙的牢中走一遭。”
见捕快们来了,田二佬对着两人扬起的竹条一时一僵,还不等他动作,便被捕快双手反剪,按着头脸贴着地。
恰在此时,聚拢的人群如同戏台拉开幕布一般向两方分开,露出骑着马的四人。
只见那领头的藏蓝色官服的县令伸出修长的手指发号施令,俊美端正的眉眼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正气。
天青色为底,衣袍上银色暗纹和金线点睛的玉蛟闪着光,温润如玉的公子握紧了腰上的玉佩,织金腰封修饰着劲腰,更衬得他身形如竹。
戴着银饰的苗疆少主,一身银光闪闪,但最耀眼的还是他那张美丽的脸,不过此刻他把玩着一把牛角刀,神色不佳,却为他的艳丽增添了几分风味。
裹着黑袍的男子半张脸隐在斗篷下,虽也如暖玉般晶莹剔透,但却只露出截线条凌厉的下颌,让人难辨身份,但那双紧握缰绳的手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将他给我压到县衙听候发问!”崔卢植下马命衙役锁了人,转头却叹:“杨姑娘,只是这小姑娘终究是他田家人……”
长叹一口气,崔卢植眼中既有欣赏又有无奈:“这事罪不致死……你今日救得了一个,日后还有千千万万,你救得了所有人么?”
众人这时也七嘴八舌地开口了,人群中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声道:“是呀!阿妹,你今日心善救了一回,那田二佬在衙门挨了打,日后回家了,不会让这小阿妹好过的。”
杨雀华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看着惊魂未定的小师妹,摸上她的脸:“阿妹,有我呢,别害怕。”
“阿姐救我!”女童闻言死死攥住杨雀华的衣角,用力到指节泛白:“我不要回田家,那不是我家,他们动不动就打我。”
“可怜见的啊,听说彭大妞这小阿妹的娘为生小弟弟死了,她阿爹硬说是她克的,她娘头七还没过,就将她卖给了田二佬家攒钱讨新婆娘了!”人群中有知道内情的老大姐说起了这小阿妹的来历。
闻言,杨雀华瞧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仿佛看见了幼时的自己。
为葬双亲,她也将祖宅押给了王屠户家,还差点成了他家的童养媳,要不是大梯玛救了她,只怕……
如今她虽栖身织锦坊,但自己并无房产,又如何护得住人?
看着眼前小师妹渴望的眼神,她正踌躇着,忽然间有人开口说话,划破了这无边的沉默。
“阿雀,你若是为难,我们苗寨收养一个小阿妹,又不是没地方……”龙寿玉挤上前,身上的银饰叮咚作响,但他还未说完,却被女童的啜泣打断。
听到这女童的姓氏,彭翠微便知她定是毕兹卡族中人,于是他也开口道:“我会为她在族中寻一处好人家,不让她再挨打受欺。”
女童听了这话却是哭得更厉害,她只是紧紧拽着杨雀华的手,好似害怕有人会将她们分开。
“这是杨宅的地契,还请姑娘收下。”裴立言从裴风手中拿来一个乌木匣,“姑娘助我良多,无以为报,借此略表心意。”
杨雀华接过木匣,手止不住地颤抖,小心翼翼地揭开匣盖,一张泛黄的地契静静地躺在匣中。
指尖抚过一个小小的朱砂指印,顿时她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那些幼年时的记忆也流水般倾泻而出。
这处宅院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阿娘织锦时哼唱的歌谣,阿爹在火塘边讲精卫填海的故事,还有院中那株开满金桂带来满院清香的桂花树…….
杨雀华先是微笑着一一道谢,但她并没有回答两人的提议,而是将手中的小手捏得更紧,朝着两人摇了摇头:“我既然救了她,便是插手了她的人生,万不可像送出一只小猫小狗一般,让他人来了结这一份缘分。”
阳光下,少女的一手捧着匣子,一手牵着小女孩,眼睛中还闪着泪花,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只见她抬起头,对着崔卢植道:“崔县令,我今日只救得了这一人,但我相信来日,我还救得了千千万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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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阿雀就是很好的女孩啊。
不觉得女主角成长就得全靠自己,什么外力都不能借助,就和一些要女生不靠任何助力就要自己买车买房才是独立女性的论调一样。
本文的成长线只在女主和女性角色身上,在成长初期她们可以不完美,像阿雀会头脑发热地出头、秀秀会害怕退缩、织锦坊的女孩们会嫉妒和说主角坏话,但是她们都会获得成长。
我将永远不吝啬我对笔下女性角色的刻画,她们可以莽撞,可以退缩,可以不完美,但一定会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