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

作者:五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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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老邵在会上把串通上访的事点了出来,让仝世德感到惊讶。
      书记怎么耳朵支棱那么长,竟然知道了这个信息?会后仝世德心灵忐忑了一段时间,等老邵秋后算账,可是区里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感觉到老邵之所以把这件事点了出来,重心可能不仅仅为了敲打他,更多是通过点出这件事向老凌释放善意,修补与老凌的关系。老凌作为区长,既是老邵的帮手更是对手,是帮手还是对手完全取决于老邵如何摆弄。老邵处于仕途的关键期,当然需要老凌这个帮手。
      对于老邵来说,仝世德并不惧怕。都快靠边站的人了,区委书记拿咒语念他头上的紧箍咒,老仝不吃那一套。但老仝也有软肋,他的大部分亲属都在煤都区工作,如果自己无所顾忌抵头与老邵过不去,吃亏的还是自己。在人家的屋檐下,低头时候还需要低头。想去找老邵做个解释,又觉得有些六指挠痒多了一道,老邵已经在会上表示了对这件事的不信任;不做解释不做回应,又害怕老邵更有看法。
      老仝在办公室里正犹豫,苗得雨敲门进来。他已经知道了区委书记点名串通上访的这件事,虽说老邵在会上持否定态度,但都认为这件事无风不会起浪。苗得雨开门见山说,上访全是翟贵在背后捣的鬼。老仝问何以见得?苗得雨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老仝说即便秃子头上明摆着,也要拿事实说话。苗得雨知道老仝庇护翟贵,说捉手脖子的事我不说,单从这次去省里上访的人员组成看,都是老翟家的一窝亲就能说明点什么,老翟该不该负责任?以前党委给我俩有明确的分工,他看管翟姓,我看管苗姓,谁家出问题处理谁。老仝说你是支书,他是副支书,你负的是一把手全责,他负的是分管责任。苗得雨说村里多少年都是两股绳拧不到一起,如果都这样疼了腿系着蛋,支书谁也当不成,下面随便扣个屎盆子,就把支书扣翻了。老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村里的事都是你一人铺排,有了问题当然要拿你是问。苗得雨无奈地笑着说,村里本身就是一台戏,我在台上唱,老翟在下面捣乱,到头来戏唱砸了,捣乱的人不追究,拿我这个唱戏的追究,谁都想不通。老仝说你别向我叫委屈,党委把你放在支书位置的那天起,就把戏台子交给你了,谁是生旦净末丑,谁吹拉弹唱,都是你在导演,现在戏出了问题,抱怨谁没有卖劲,谁在背后捣乱了,找一推理由也无济于事,没有金刚钻当初别揽瓷器活,既然揽了瓷器活,别叨叨毬长毛短。老仝的话把苗得雨气的肚子鼓鼓的,想他对自己表面一套,私下对翟贵又是一套,没好气说,老翟毬长不长毛短不短,我清楚他的为人,领导更清楚他的为人,为什么这个毬长毛短的人,占着茅坑不拉屎乱拉屎,上级却不管不问?说白了,不是不敢管不敢问,是有人和他穿了一条裤子。
      老仝知道在影射自己,肚里的火腾地窜了起来。不过马上摁了下去,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想: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是自己的下级,就外面的交往圈看在他之上,万万不能得罪,得罪了会使自己陷入被动。官场是树搭树根抓根的地方,不知道谁的胳膊在谁的袖里,现在自己手里拿着惊堂木,不能往桌上拍。像他这样的农村干部像流动的水,当干部披上油布衫是个模样,脱下油布衫是另一种模样,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说这样的话,是抱着豁出去有坡滚坡,有崖跳崖的。对待村里干部的管理,是两条腿走路,不可一味施压,也不可一味恩宠。
      老仝喝了一杯茶,慢慢把情绪平静下来。换了一种口吻,说在村里当干部遇到都是擦屁股的事,不是天天都是好心情,这我理解;发发牢骚抱抱怨,当然要找我这个党委书记嘛,孩子受了委屈还要找家长倾诉呢,有什么苦水往外倒吧,倒了,心里就好受一些。苗得雨听老仝这么说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仝书记,我是个张开嘴看到□□的人,你别与我一般见识。老仝摆了摆手,笑着说我与你同病相怜,完全理解。苗得雨语气温和说,既然书记这么理解,我也不隐瞒自己的看法。诸葛寺村的乱,就我看不在苗翟两姓的内斗,也不在拆迁安置,更不在村里开发,事实上完全是翟贵一个人的兴风作浪所致,一只鳖染得满锅腥。老仝没有接话,另起一个话题说,村里出现上访,你是第一责任人,如果老这样控制不住,上面往下追究,咱丑话说前头,该打该罚,我为你说不了话。苗得雨听书记这么说,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既然板子打在我的屁股上,让我对上级负总责,我要求把老翟的副支书拿掉,因为他占着茅坑不但不起好作用,还起反作用。老仝说这个要求我不能拍板。你们村现在是区里有影响的村,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左右了的,我可以把你的要求向有关领导反映。老仝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村里的很多工作影响到区里的工作,受到各方的重视;假的是街道党委对村里的很多事情不能做决定,是想把矛盾绕在上级那里,自己好做两面光的人。苗得雨知道他不想拿翟贵开刀,故意拿话逼问道,老翟的副支书一天拿不掉,我一天不负责任,如果硬让我梳头搽脸上轿做新媳妇,下不了崽子莫怪我。老仝扔了一支烟过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打发翟贵回去等消息。

      苗得雨要免掉翟贵副支书的要求拱到了仝世德的怀里。
      老邵在会上把他与翟贵串通上访的事点了出来。虽然持的是否定态度,但明眼人都听出来,老邵在旁敲侧引敲打他。他必须在这件事作出姿态,打消老邵的疑虑。把翟贵从村支委里“请”出来,让他不再担任副支书就是最好的证明。老仝可以从事情里解脱出来。
      诸葛寺村的连续上访,成了区里重中之重的工作。都知道之所以重要,是关乎即将到来的换届,领导们虽然各有各的想法,但在仕途的进退去留上达成空前的默契,希望在换届前扫清晋升的障碍,而集体上访被看成了最大的障碍。区里成立了诸葛寺村工作组,对村里进行临时管理。老陶是工作组组长,老仝成了扶辘轳不扶井绳的成员。
      老仝去给老陶汇报这个意见。
      老仝把苗得雨的要求讲了讲。说村里强烈要求翟贵从副支书上退下来。老陶问你怎么想呢?老仝说只要有利于村里的稳定,这样的要求未尝不可。老陶笑了笑,问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老仝说我服从工作组的意见。老陶又笑笑,说工作组不是你栓绳子的桩子,哭闹的孩子还需要你去哄。老仝说现在是临时管理,区里有明确的指示,村里的一切事由工作组处理。老陶说正因为有这个临时管理,你才跟我提老翟退出的事情,如果搁以前,作为党委书记你连这个想法都不会有。老仝被看透了心机,嘿嘿笑了一下,拿出烟点上,吸了几口,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老陶说你这是饮鸩止渴的办法。
      老陶转手把老仝的意见汇报给了老邵。老邵问为什么不能拿掉老翟的职务?从各方面反馈的情况看,他是上访的幕后主使。老陶说老翟上访的目的是想把苗得雨拱下台,自己从副支书磨成正的,重新掌握村里的权力。现在村里老翟控制着上访的节奏,上访时断时续时猛时缓,是在观察区委区政府的态度和决心,更是在寻求讨价还价的砝码,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于我们进行一场博弈。之所以没有走太远,是他身上还有副支书这个职务,如果连这个职务都没有了,他便会更加无所顾及,我们更难平息村里的上访。我们当下的主要任务是让老翟在村里的权力争斗中得到平衡。
      老陶谈了老翟得到平衡的三种办法:一是老翟进,苗得雨退。这样平衡了老翟,苗得雨便失去平衡,失去平衡的苗得雨会像老翟那样不停地上访,村里会重新大乱,按下葫芦浮起瓢,这是我们不愿看到的结果。二是老翟退,苗得雨也退。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也许就风平浪静了,但会有后遗症,苗得雨心里有落差,毕竟他从支书的位置上往后退的,比起老翟的后退,觉得有一百步与五十步的差别,如果他不低这个头,在下面做动作与上级对抗,村里会陷入难以控制的乱中。三是老翟的职位不动,苗得雨往下挫一挫由正职变为副职。老翟会暂时得到心理平衡,我们趁势加以引导,村里的上访或许会得到平息,苗得雨虽有失重感觉,但我们不限制他当前手里的权力,他不会有切肤之痛。咽下这口唾沫,村里就相安无事了。三种办法的平衡取舍,第三种办法为退而求其次的最佳选择。当下的上访没有失控,在于老翟的副支书还在村干部的圈内,他感觉能谋取更大的权力空间,我们要利用他的这种想法,维持好当前不算平衡的平衡,如果把老翟剔除圈外,村里的局面就会更加糟糕。
      老邵说你讲的是谋略方面的技巧,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扎扎实实做工作,把群众反映的问题逐一解决,满足上访群众的诉求。
      老陶摊了一下手。说这种办法当然奏效,但并不见得药到病除。老邵问为什么?老陶说我是从基层走出来的,对下面的事情比较了解。村级集体上访,权力之争常常是首要问题,从诸葛寺村的上访分析看,完全是翟苗两个家族的权力之争,所反映的问题只是借口,所以也不必把反映的问题当成重心去解决,否则会越陷越深,最后到拔不了脚。农村的事情都是积了多少年的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难分出是非对错,我们只有掌握清楚上访背后的动机,不被表面的现象迷惑,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诸葛寺村的集体上访就要在权力上进行平衡,权力平衡好了,其它都一了百了了。
      老邵说我们还可以动用有关职能部门的权力,对哪些无理取闹、闹访缠访、幕后操纵者予以打击。
      老陶摇了摇头。说非到没有后退的步子,不要轻易动用这个办法,像这种村里的权力之争的上访,宜疏不宜堵,更不宜采取高压政策。一般村里集体上访之前,都经过周密的策划,上访时哪些说,哪些不说,哪些说了政府难受,哪些说到了党委的软肋上,打的都是擦边球。他们反映的问题有的是政策漏洞,有的是体制弊端,有的是上级决策失误,有的是执行的偏差等等不一而足,这些不全是像我们这样的基层领导能解决的,有些问题只能拖延应付,把问题放凉了,上访也就过去了。这种情况如果采取打击,会使暴露的矛盾越来越尖锐,群众的情绪越来越对抗,甚至酿成□□。所以基层许多处理□□的高手,是拖延磨蹭的高手。
      看着老陶滔滔不绝,老邵从心里升起钦佩。问诸葛寺村的上访该怎么化解。老陶说上访不上访关键是老翟,老翟弄通了,一通百通。老邵又问怎么做他的工作。老陶说千万不要听仝世德的建议去免老翟的职,这样会使问题越来越复杂。老仝在仕途上走到尽头,我们不能跟着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更不能让他把猴玩到我们头上。老邵不解其意。老陶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当务之急要做的工作,不是去免老翟的职,而是让老翟感觉到他得到了重视。老邵问怎么让他感到得到了重视。老陶说你可以亲自出面找他谈话,给他一些不具体的承诺,稳住他的心,观察他的反应后再顺势而为。老邵一直在机关工作,听老陶的一番理论,知道了他的功夫非一日之功。

      老邵把翟贵迎进酒店包间的时候,翟贵还有些恍惚。
      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干部,与各级官员打交道早已见怪不怪了,但看到偌大的包间只有他和区委书记老邵时,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老邵显得随和,把他往主座上敬让,翟贵坠着屁股不去坐,老邵一屁股坐下,翟贵才虚着挨半个椅子坐下。翟贵清楚老邵摆的是鸿门宴,眼前一桌子美味佳肴看着赏眼,却不能吃,吃了,咽不下;咽下了,不能消化。老邵看出他的拘谨,从烟盒里分出两支烟,递给翟贵一支,自己叼嘴上一支,然后打开火机升出幽幽的火苗,往前移到他面前,翟贵慌忙站起来把嘴凑了过去,燃上。
      老邵对老翟说,吸烟喝酒这两项,哪一项是你的强项?翟贵做了一个讨好的微笑,只笑不说话。老邵说看来全是你的强项啊!我可比不上你,我是只能吸不能喝,单腿走路。不过,今天咱两个首次碰头,我陪你喝一杯,无酒不成宴嘛。老邵开了一瓶当地产的白酒,两人连碰了三杯。翟贵心里没有底,也不多说话,只表面敷衍。酒喝过半瓶,老邵就有些酒意,把云天雾地的话收住。问老翟怎么看待村里一直平息不下的上访。翟贵笑着说我不操这份心,那是支书操的心。老邵说都说你是人尖,我现在就想听听你的高见。翟贵把老邵杯中酒往自己杯里匀了匀,说书记你抬举我了,像我这种狗肉上不了桌面的人,在下面呱嗒说几句,都是瞎呱嗒,哪能搬到桌面上。
      老邵把杯中的酒喝下,说他喝的是拜师酒。翟贵觉得这样敷衍下去有些过意不去,就说依我看,村里的上访是老百姓有怨气,想向领导们表达表达。老邵问有什么怨气?翟贵喝了一杯酒摆了摆手,说不说了,不说了。老邵抻过拿在手里的酒杯,照翟贵的酒杯上碰了碰,喝下。翟贵有些不好意思,说村里群众反映的问题,说是问题,算问题;说不是问题,也不算问题。老邵笑着说这么说,把我说糊涂了。翟贵解释说说是问题吧,是这些问题与村民的生活有关,反映了就是想得到合理解决,政府要当成问题重视;说不是问题吧,是这些问题都是一刀切下来的问题,其它地方其它村都存在,是共性问题,不当成问题重视也无大碍,总不能一只猪拱槽,都给猪加料吧?老邵说现在咱俩换换身份,假如你站在我的位置,该怎么解决村里的上访呢?翟贵摆着手说看看我的胡须能是杨六郎吗?我哪有这个能力水平?老邵又拿酒杯去碰他的酒杯,翟贵按住他的酒杯,说你们当官的都长着火眼金睛,我这个人就吃不得软果子。
      翟贵慢慢吸了几口烟。说老百姓有时候也并不是为了争蝇头小利,主要是争个气顺,像我们村,把村民的气调顺了,一切都会顺刀子下来。老邵问什么个气顺?翟贵说村里把权力集中在一人手里一人遮天,村民有的过晴天有的过雨天,享受的是不同的天气,能不有怨气吗?他们想有他们的云彩,想刮风就刮风,想下雨就下雨。如果我站在你的位置上,就给他们起片云彩,他们还会去市里跑省里吗?老邵问怎么起云彩?翟贵笑着说我是村干部,这个不好说。老邵说如果把不想要的云彩去掉呢?翟贵不解其意,眨着眼看老邵。老邵说你不是说个别人一手遮天吗?那是他拥有的云彩太多了,去掉他的云彩。翟贵把一杯酒饮下,咂舌品酒味,也在品老邵话里的味道,直到老邵说“听说去上访的都是你家族的人”时,才从思绪里恍了出来,忙去解释。老邵把他的话打断,说我把你请来,是请你为我帮忙的,都给我举荐你,说你在翟姓家族里德高望重,这点小事对于你算不了什么,等停访息诉了,我俩还在这个地方一醉方休。翟贵嘴嗫嚅了几下,没有把话说出来。老邵拿酒杯与他碰了碰,说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威望。就起场离席。
      两人走出酒店,老邵上车前拉住翟贵的手,说你家里的情况我心里有数,大江是我点卯提拔的,这段时间劝他稍安勿躁,等风头过去了,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我。你在村里也要多多配合工作,有些事情慢慢来,磨廉不误砍柴工。说完,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就上车了。翟贵感觉到力量后面的用意。
      翟贵回到村里,还在想老邵请他喝酒这件事。把老邵所说的片段连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完整的意思:老邵放下区委书记的身份来屈尊自己,有一点江湖的味道,里面的意思更是不言自喻。临分别时候,把儿子大江和他在村里的前程点了出来,有一物换一物的感觉,他帮助老邵化解这起上访,老邵在事关他和儿子的进步上予以照顾。这让他感到这次上访带来的分量。但从另一个方面想的时候,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老邵也在提醒他,不要在上访问题上走得太远,区委书记手里握有他和儿子两张牌,想怎么打便可以怎么打。
      村里的上访随即平息了一段时间,这都是翟贵授意的。从与老邵喝酒之后,他圪蹴在村里静观其变,区委书记已经亲自出面了,这面子要给足给够,显出对老邵的尊重和抬举,顺便也让老邵感觉到他的威力,滚了锅的上访,动用那么多的力量都按不住,老邵和他喝了一场酒就轻轻搞定了。翟贵也在等老邵的承诺,看怎么去掉苗得雨的头上的云彩。

      翟贵在村里静观其变的时候,苗得雨也在静观其变。
      村里的上访是老翟鼓动的,意在把他推下台,苗得雨芒刺在背去找仝世德,要求撸了他的副支书职务,让他失去后蹬的台阶。等了一段时间,见老仝那里没有动静,让苗得雨有了危机感。听说老邵为了上访的事请老翟喝酒,让他感到不自在,操纵上访的人身价倍增,捣乱分子成了座上客,看来领导们在和稀泥,谁越闹,越哄谁;谁越哭,越给谁奶吃。
      苗得雨把苗树叫到家里。说上面看人的价值,不看谁在村里主事不主事,而是看谁闹不闹哭不哭,苗家的人如果不站出来跳跳,我这个支书就成了聋子耳朵瞎配了。苗树回去串联了一群苗姓家族的人到市里上访,要求上级对暗地操纵上访的翟贵进行处理,否则他们要赴省进京上访。
      苗姓家族的上访是针对翟贵的,让翟贵猝不及防。翟贵清楚上面的套路:苗家人上访之后,老邵说过“去村里云彩”的话,不仅不会兑现,而且为安抚苗得雨,反过来还会压制他。翟贵给翟彪交代,让悄悄观察苗家的动静,苗家上访,翟家就跟进上访,目的是达到两姓家族上访力量的平衡,只要力量平衡,对苗得雨就不利,他是村里的一把手,上访影响越大,对他的负面影响也就越大,翟贵是副职影响小。

      村里两边的上访,让老邵如坐针毡。
      把老陶叫到办公室商量对策。老陶说当前的局势有两家针尖对麦芒的意思,更说明上访的真正目的不是反映问题,我们就不必把解决问题当成重心。但两家的相互上访,势必对我们产生巨大的压力,老这样上访下去,市委对你负面评价是小事,为此影响到□□老边的前程才是大事,当前最迫切的是把两边的上访平息下去。老邵问怎么去平息?老陶说不能就上访说上访,要在翟贵和苗得雨两人身上下劲,他俩思想通了,上访的事就解决了。老邵搔了一下头,说能让他俩思想想通,无非打击和教育两个手段。打击是逼迫他们想通,不通也要通,是被动想通;教育是做思想工作,但目前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又在这种焦麦炸豆的时候,我们稍稍懈怠就会酿成大事。我的意见是对他俩各打五十大板,杀鸡给猴看,也许事态能暂时得到控制。
      老陶没有说话,点了一支烟慢慢吸。老邵急了,说有什么不同看法发表嘛,我也是一家之言。老陶把吸剩的半支烟在烟缸里跐灭,谈了他的想法。他不同意各打五十大板。有两条理由:一打得轻,不痛不痒;打得重,伤筋动骨,会直接把他们打到政府对立面。村里不怕乱,怕的是群龙无首,如果两人都撂了挑子,不管是真心还是使假劲,村里会更乱,乱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二虽然这种打法让他们心理上趋于平衡,平衡的只是我们一视同仁的打击,心里没有丝毫的震慑,他们想解决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想达到的目的仍然没有达到,就仍然还会有恃无恐地闹下去。老陶的意见是只打翟贵一个人,让苗得雨有所禁忌。老邵说板子只打翟贵,怕以前围着他做了那么多工作会前功尽弃,更怕他会认为一碗水没有端平,在上访上走得更远。老陶说我们可以对翟贵有打有哄,有托有压,这样老翟就不会跳的太高了。老邵问怎么“托”?老陶说他儿子大江在机关上班,稍微给个提升的空间,他自然就会权衡里面的利弊得失。老邵又问怎么“哄”?老陶说对老翟打击之后,我出来唱红脸哄他。老陶不是铜体金身,三言两语我就把他的气调顺了。
      老邵将信将疑,问上访之初为什么不对老翟进行打击?老陶做了一个诡秘的微笑。说此一时彼一时。起初是老翟一个人在唱戏,如果打击他,不管是轻描淡写,他都会认为针对他一个人的打击。这时候同样的打击,他的感觉就不一样。现在我们既有打又有托,既有抑更有扬,里子和面子的分量不一样,老翟虽然会气得七窍出烟,但他毕竟得到了实惠,这实惠是与苗得雨的比对中感受到的。他不是糊涂人,清楚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心里虽疼张大嘴说不出。苗得雨也说不出,至少苗得雨面子上赢得了胜利。还有一点就是老翟感情上能接受,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有一点像小夫妻吵架,作为父母总是先数落自己的子女,这不代表与对方感情更亲近。情同此理,老翟会在心里接受我们给他安排的这一切。老邵说你全权处理协调村里的事情。
      老陶去找仝世德,把这一切变成老邵的意思让街道去执行。老仝低着头琢磨其中用意:当初,他去找老陶想让翟贵退出来,老陶说是饮鸩止渴的方法,现在这件事翻篇了,老陶却来要求处理老翟,木匠斧头砍在他一人身上,不知肚里有什么坏主意。不过又想,这是老邵的意思,不管完善不完善有没有后遗症,自己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即便以后乱成一锅粥,饭是老邵自己去吃。老仝开了个街道党委会议,把老邵的指示拿到会议上研究,确定了如下内容:鉴于翟贵在诸葛寺村的集体上访中,对翟姓家族管理不善责任不力,给我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党委决定暂停翟贵副支书的职务。同时,对支书苗得雨进行诫勉谈话。都看出里面的漏洞,上面意欲惩戒翟贵,把他当成了出头鸟。
      翟贵听完街道宣布处理意见,坐在会议室一直没有说话。苗得雨也感到意外,走过去给老翟让了一支烟,老翟把烟拿在手里,竖起在大拇指甲上磕了又磕,从眼睛余光里瞥见苗得雨一脸喜悦,不禁在心里笑了笑,笑他高兴得太早。
      翟贵紫着脸从村部出来,没有到家手机响了,一看是副区长老陶打来的,没接,连响了三遍,才不情愿接了,老陶让他去办公室,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老陶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跟前。说邵书记已经表了态,打算调大江到他身边工作,作为重点苗子培养,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见?翟贵被这个消息惊住了,整个人仿佛突然一下从井底被提升到空中,捧着茶杯喝了大半杯茶才镇定下来,连连道谢。老陶说如果要说感谢的话,就感谢邵书记吧,大江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翟贵像是自言自语说我何德何能呢,敢惊动邵书记大驾?老陶递给他一支烟,说邵书记这个人惜才爱才,有本事的人甭管在哪位置,他都能看到眼里。老陶顺着这个话题,把翟贵如何能驾驭全局如何会协调各种关系夸了一番,暗示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暂时的,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像他这样的人才,不会埋没在泥淖里。老陶把说的话都变成老邵的意思,这让老翟热血沸腾。刚才的失落沮丧马上云逝烟消,激动站起来,声音颤抖说,陶区长你回去给邵书记捎信,就说我说了,村里那点事算个毬,我老翟如果摆不平,啐我一脸唾沫。老陶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我从来没有怀疑你的能力,邵书记也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翟贵被处理后,村里的上访便停止了。苗得雨感到有些奇怪,老翟不是遇到一点霜冻就耷拉下来的人,这回却把头耷拉下来了。苗得雨把村里的苗姓拢到一起,也不去上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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