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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陵崔家
【七】
骤雨过后，一山碧色如洗，此处虽荒凉偏僻，风光倒也醉人。
突然，远处的长阶上匆匆跑来一个人影，熟悉的鹅黄衣裳，淋了雨，鸦色的碎发一绺绺湿漉漉地紧贴在额上。
半夏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惊奇地望着我们：“你们怎么先找到这儿来了！”
舜华无辜地望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半夏撩起袖子胡乱地擦了擦满是雨水的脸，道：“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枉我辛辛苦苦打听那个崔家娘子的住处，你们原来早就知道了。”
舜华皱了皱眉：“你说这户人家就是？”
半夏走过去，一脸嫌弃地扑了扑门上沉积的灰尘，左右的门柱上露了一副楹联，有了年头，墨迹褪去，上面的题字也模糊不清了。旁边的小窗上，都糊着以金箔裁剪出的飞燕彩胜，或簪玉鸟雀、绿稠兰草，虽满是积尘，却依旧看得出新裁时的栩栩如生，料想这户人家的主人不仅心灵手巧，还很是讲究。
只是这样的人，怎会由着这庭院满园荒芜，由着自家门前杂草丛生呢。
“门外的客人，还请进来吧。”
突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徐徐从庭院里传了出来。
推开门的仍旧是刚才的紫衣女子，只是少了些飞扬跋扈。
已是日暮，斜晖落在古朴荒凉的庭院里，院子正中，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背对我们，端正地跪坐在小榻上。
奇怪的是，暮色沉沉，这院子里竟并未点灯，还是一片漆黑，透着股潮湿阴沉的味道。
依旧是刚才唤我们进来的那个声音：“你们是从长安来的客人吗？可是带来我夫君消息的？”
沉默了半晌，只听得一声轻叹。
“罢了，是我误会了。夜深露重，几位既然来了，若不嫌弃，便在陋舍歇一歇脚吧。”
她转过身来，面上带着和善的笑：“你们可以叫我阿莼。”
月光柔和地落上她的脸颊，那一副和传闻中一样年轻姣好的容貌，无论怎样看，都是完美无瑕，只是那双眼睛，呆滞无神，空洞的有几分可怖。
似乎是看到了我们的犹豫，她依旧笑着，轻描淡写道：“我是个瞎子。”
阁中不点灯，原是本就无需点灯。
【八】
没有火烛，舜华又拿出了他的宝贝火折子。
火光昏暗，进了前厅，依稀看到壁上悬着几幅古画和书法，心道：世家大族果然排场不同，都败落到连侍人也没有的地步了，还放不下身段将这些文玩典出去，空守着这么处偏僻荒凉的大宅子。
突然，半夏冒冒失失撞翻了角落里的红梅屏风，她哎呦叫了一声痛，话音未落，一张轻飘飘的金箔纸就落在了她脑袋上。
那金箔剪出的图样，像是个低垂眉眼，羞赧的新嫁娘，半夏拿过来凑到烛火下看了看，咦了一声道：“这剪出的美人是哪个啊？”
金箔蹭到了火苗，倏地燃了起来，阿莼恐慌地惊呼了一声，突然用手死死遮住了自己的脸，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恍惚中，阿莼的容颜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还没看清，站在一旁的紫衣女子已经冲过来抢下金箔，三下两下扑灭了火星。她一脸责备地望着半夏：“阁子里以前失过火，娘子的眼睛就是在那场火中伤到的，所以阁中从不许人点灯。”
阿莼的脸色有些苍白：“这剪纸小像，是我的夫君临行前送我的，让各位见笑了。”
半夏口直心快道：“可我怎么觉得，这小像和你本人一点也不像啊？”
“不像么？”她突然蹙了眉，指尖抚上自己的脸，神情闪过一丝惊慌：“可惜我看不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可以告诉我，我如今，是什么模样吗？”
紫衣女子似乎是刻意打断，她道：“整个博陵城的女子，都不及娘子的容貌半分。”
阿莼无奈地摇摇头，再不发一言。
舜华的关注点显然不在阿莼的相貌，他将那紫衣女子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迟疑着开口——“你称她娘子，你不会就是梓妤吧？”
紫衣女子被他那个“不会就是”惹得有些恼：“我不是，还有谁是！”
言罢，白眼一飞，扶着阿莼转身走了。
我清楚地看到，舜华的眉毛抖了三抖。
【九】
我和半夏住在一间厢房里，入夜，远山上传来的更声，一直绵延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后，更加睡不着了。
半夏轻轻扯了扯我垂在身后的发：“你不觉得那个阿莼古怪得很吗？”
“何止是古怪，阿莼和梓妤，她们两个，都让我觉得有些，嗯，觉得有些惊悚。”
半夏没被逗笑，反而沉默着，轻蹙了眉，似在想着些什么。
许久，她突然问了一句：“梓妤这个名字，你听舜华提起过吗？”
我心里一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我好像很怕半夏再提这件事，赶忙转了话问道：“半夏，这个世上，真有不会老的人么？”
“是凡人，就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没有谁可以逃得过，想要不老，要么成仙，要么做妖······”
妖？
我和半夏瞬间明了了彼此的想法。
凡人不老，必有妖物作乱。
两个人轻手轻脚溜到了前厅，隔着屏风，窥到阿莼的闺房里还有一个人。深夜，博山炉里燃着袅袅的烟，借着月光，看到妃色古莲花顶账下，熟睡的阿莼身边，直直立着的那个人，正是梓妤。
再看时，只见从梓妤的身子里，轻飘飘飞离出一缕青烟，幻化着，竟成了个女子的模样。
那女子十五岁左右，笑嘻嘻的，不知为何，那笑容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那张脸转过来，竟像极了方才看到的，那张金箔剪纸小像！
梓妤的身子失了支撑似的，软绵绵的，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那笑着的女子蹲下来，托起梓妤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像在欣赏什么，啧啧叹道：“这次自投罗网的，又是个蠢姑娘！”
而后，寒光一闪，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匕首，那匕首缓缓凑近了梓妤的脸。
半夏刚想冲过去的时候，一个身影已抢先一步，飞袖如云，只听一声惨叫，眼前的女子重化成一缕烟，逃向窗子，再不见踪影了。
那个冲过去救下梓妤的人，是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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