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攻不知悔改

　　寝殿内烛火摇曳，最后一缕天光被彻底吞没。

　　晏离独自坐在窗边软榻上，卸去了所有示于外人的伪装。

　　常服衣襟微松，勾勒出清瘦的锁骨线条。

　　烛光在他侧脸静静流淌，描摹着从额角到下颌无可挑剔的轮廓。

　　他长睫低垂，随意倚靠着，那份与生俱来，糅杂了疏离与易碎感的精致，便如呼吸般自然弥漫，令周遭的华丽陈设都沦为陪衬。

　　【看来你运气不错。】系统的电子音突兀响起。

　　晏离并未睁眼，回应带着满满的讥诮：

　　“运气？不过是幸而我的信息素就是雪松，除了离得够近，感知又格外敏锐如沈寒铮，旁人轻易分辨不出那瞬间的异常。”

　　“Alpha与Omega信息素的异常、不同。”

　　他微顿，似在回溯当时场景，语气倏然转冷，沁着寒意：

　　“事后我的人清理控制了现场，动作够快，信息素才未彻底扩散。……他们敢清理场地，却不敢动沈寒铮分毫……”

　　“将门权柄，果然煊赫。”

　　【我知道。】系统的回应平稳无波。【我确保了你的信息素不会过度扩散。】

　　“邀功？”

　　晏离忽地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依旧阖着眼，仿佛自语，又似与脑中存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谈判。

　　“你看，”他声音放缓，甚至浸入一丝仿佛妥协般的疲累，“我们这般互相损耗，意义何在？”

　　“你绑定我，无非是为完成任务，汲取所需能量或数据，对么？”

　　他语气渐趋循循善诱。

　　“但我的秉性，你历经两世应当清楚。强逼之下，唯有两败俱伤。”

　　“上一世我选择自毁，这一世……或许拉上整个帝国陪葬也未可知。这般任务收益，于你而言，可还划算？”

　　他微微侧首，烛光在挺秀的鼻翼旁投下深邃阴影，语气甚至堪称蛊惑：

　　“不若……你主动解除绑定，去寻一个更驯顺、更契合‘渣攻悔改’模板的宿主。你轻松，我自在。双赢之选，岂不更好？”

　　他抛出了诱饵，姿态放低，言语间慷慨地给予了选择余地。这与他素日的冷硬漠然判若两人。

　　【……权限不足，无法执行解绑操作。】系统的回应迟滞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而且，宿主，你好像变了一些。】

　　“变？你是在说我太过年轻？这个世界我才刚满十九，还是皇子的身份……”

　　“至于你给予的那些记忆，它们于我而言，终究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陌生而遥远。”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才是我真实呼吸、切实存在的人生，才是我——晏离！”

　　【宿主，您不准备回去找谢予了吗？】

　　晏离一怔。

　　这个名字，带来了许多回忆，情绪随之翻涌——有温暖的守护，有偏执的痴缠，有绝望的别离，好的，坏的，纷至沓来，却都鲜明得刻骨，难以轻易抹去。

　　“……既然承诺过，我还是想回去一次的。再亲眼看一看记忆中这个陌生的世界。”

　　……

　　边关的风裹挟着砂砾与朔气，日夜不息地刮过巍峨城楼。

　　沈寒川刚结束一场小规模清剿，铠甲未卸，带着一身征尘与淡淡的血腥气踏入中军大帐。

　　他眉宇间凝着常年征战的肃杀，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如同身后永不弯折的军旗。

　　亲卫队长紧随其后，面色踌躇，手中紧攥一封来自帝都的加急文书。

　　“将军，”他声音低沉，“帝都急讯。”

　　沈寒川正解着护腕的动作未停，头也没抬，只淡淡道：“念。”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是长时间指挥调度留下的痕迹。

　　边境军务繁杂，帝都来的文书无非是粮草调度、军令变更或是些冠冕堂皇的慰问，他并未十分在意。

　　亲卫深吸一口气，展开文书。

　　起初是例行防务询问，随即话锋微妙一转，提及宫廷宴会，而后——

　　队长的声音愈发干涩艰难，当读到“晏离殿下与沈寒铮少将信息素高度契合，此乃天定……陛下特旨，婚约更易为沈寒铮”时，声若蚊蚋。

　　帐内死寂。

　　沈寒川解护腕的手顿在半空。他维持低首姿势，高大身影在烛火下凝如石雕。

　　亲卫屏息，只觉一股比帐外寒风更刺骨的压力弥漫开来。

　　许久，沈寒川缓缓直身。

　　未显怒容，未作质问，连眉峰都未动分毫。他只沉默着，将解了一半的护腕重新扣紧，动作一丝不苟，如完成某种仪式。

　　而后转身，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悸：

　　“消息确认？”

　　“……军部正式行文，帝都舆论已传开。说是信息素匹配度极高，当场失控……皇室为颜面，也为更牢固的联盟。”

　　沈寒川静立聆听，脸上无波无澜。

　　他走向帐壁悬挂的巨幅军事地图，目光久久落在帝国疆域的繁复线条上。

　　他的未婚妻——那位清冷的Omega皇子，与他年轻的Alpha弟弟。

　　信息素匹配。天定。

　　何等冠冕堂皇。

　　他沈寒川，帝国上将，镇守边关，浴血沙场，自问无愧于皇室、家族与这身军装。

　　可他的忠诚，他的坚守，他视作责任的婚约，在所谓“天命”与更“优化”的政治联盟前，竟成了可随意调整、无需与他商议的……筹码。

　　他不怨晏离，传闻中静默的皇子——他甚至理解Omega面对Alpha信息素的无奈。

　　他亦无法怨恨亲弟——年轻气盛，易为信息素所驱，未必全然主动。

　　那该怨谁？

　　怨这操弄人心的信息素？怨皇室权衡利弊的冷酷？怨家族顺应时势的明智？

　　还是怨他自己，是个无法被信息素牵引、在天命前注定沦为局外人的……Beta？

　　沈寒川的指尖无意识划过地图上帝都的位置——那里是他宣誓效忠的中心。

　　“将军……”亲卫低声唤道。

　　沈寒川收手转身，面容依旧沉稳如山：“知道了。依军规归档。传令：明日拂晓按乙方案巡防，斥候营再推进三十里。”

　　“是！”亲卫领命退下，暗自松气。将军仍是那个以军务为重的将军。

　　帐内重归寂静。

　　沈寒川取回文书，又看一遍。

　　他行至炭盆边，面无表情地将那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投入火焰。

　　火光跃动，映照他刚毅侧脸，明暗交织。

　　纸张蜷曲、焦黑、终成灰烬。

　　他凝视火焰，直至最后一星光亮熄灭。

　　而后回到案前，铺开边境布防图，执起朱笔标注。动作稳定，笔锋凌厉，一如往常。

　　帐外风声依旧，卷起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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