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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碎冰与地狱
第33章:碎冰与地狱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
。灯光冷白,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失去血色。
林知意站在急救区门口,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
苏晓晨被推进去时,她下意识跟了一步,却被那扇自动合拢的门隔绝在外。
她的右手臂上,一片已经发暗的血迹格外刺眼——
——是苏晓晨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然后猛地将手攥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家属!先去办手续!”
护士的声音将她从瞬间的失控中拉回。
“好。”
她转身,走向缴费处,步伐依旧稳定,背脊挺得笔直。
她从包里拿出卡、证件,声音清晰地回答工作人员的每一个问题,逻辑缜密,条理分明。
她甚至记得打电话给吴教授,言简意赅地请假,并通知了养母林岚。
她做完了一切“应该做”的事,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高效、冰冷。
然后,她回到了那扇门前,一动不动。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苏家父母赶到了,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慌乱。
“知意!晓晨呢?她怎么样?严不严重?”
苏母冲上来,一把抓住林知意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
几乎就在同时,急救区的门开了。一位医生拿着病历本走出来:
“苏晓晨的家属?”
三人瞬间围了上去。
林知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抢先半步,挡在苏家父母身前,声音因极度压抑而显得异常干涩:
“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看了一眼病历,语气平和:
“不用担心,没有生命危险。初步诊断是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一下。
左臂尺骨骨折,等消肿后就可以进行固定。另外就是一些软组织挫伤和擦伤。”
“嗡”的一声,林知意感觉大脑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松弛了万分之一秒。
理性的数据瞬间涌入:无生命危险。
轻微脑震荡。尺骨骨折。标准处理流程……
她立刻转过身,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对几乎要软倒的苏母复述:
“阿姨,您听到了,没有生命危险。
脑震荡,左臂骨折,需要观察和固定。”
苏母长舒一口气,身体晃了晃,被苏父扶住,双手合十,语无伦次: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天保佑……”
也正是在这一刻。
当“没有生命危险”这个结论被确认,当外部的危机警报解除,
林知意体内那根支撑了她整整一晚的、名为“理性”的钢筋,
“啪”的一声,断了。
她看着苏母劫后余生的脸,看着苏父如释重负的表情,再缓缓低下头,
看向自己手臂上那片已经干涸的、属于苏晓晨的暗红。
那片血色,不再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污渍,而是苏晓晨为她承受的、实实在在的伤痛。
忽然,
她抬起那只沾血的手,举到眼前,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它。
下一秒,她猛地背过身去,用那只干净的手,死死撑住了冰冷的墙壁。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肩膀开始颤抖,起初是轻微的,继而变得无法抑制。
她整个人都在这无声的震颤中蜷缩起来。
“……对不起。”
两个字,破碎得几乎不成调,从她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
“都是……我的错……”
她的额头抵着墙壁,声音被压抑成一种绝望的哽咽。
“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受伤……”
她没有嚎啥大哭,只有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一滴,两滴,砸在冰冷的光洁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这是林岚收养她之后,十几年来第一次流泪。
不是为了生命的逝去,
而是因为她坚冰之下,那道名为“害怕所爱之人因自己而受到伤害”的陈旧伤疤,
被连根掀起,鲜血淋漓。
逻辑、规划、冷静……所有她赖以生存的武器,
在“后怕”与“自责”的海啸面前,不堪一击。
苏母被她的反应惊呆了。
刚刚放下的心,又被另一种更深的心疼攥紧。
她伸出手,想拍拍这个看似坚强、实则已然崩溃的女孩的背,却停在半空,最终只是红着眼圈,喃喃道:
“……好孩子,不怪你……是那个天杀的……不怪你……”
这时,护士探出头来:
“病人苏醒了,情绪不太稳定,一直在喊‘学姐’……哪位是林知意?病人要见她。”
林知意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转过身。
她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痕,就一步跨到护士面前,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亮得骇人,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与痛楚。
她张了张嘴,喉咙哽咽着,只能用力地、近乎仓惶地点头。
医院走廊里那场无声的崩溃,仿佛耗尽了林知意积攒十余年的泪腺功能。
当护士说出“病人要见她”时,一种比恐惧更强大的力量——
——名为“苏晓晨需要她”的指令——
瞬间覆盖了所有残余的脆弱。
她甚至来不及用袖子擦掉脸上狼狈的湿痕,就一步跨到护士面前,用力地、近乎仓惶地点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骇人,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与痛楚。
推开病房门,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些。
单人间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微弱的滴答声。
苏晓晨躺在纯白的病床上,
左臂打着厚重的石膏被妥善固定,脸色苍白,像一尊被不小心碰坏了的瓷娃娃。
她正不安地扭动着完好的右手,眼神迷茫地在空中搜寻。
“学姐……”
她的声音虚弱,带着刚苏醒的沙哑,
“你没事吧?”
林知意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与沙哑:
“我没事。”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开关。
苏晓晨一直强撑着的、属于“勇敢挡灾者”的那口气,瞬间泄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委屈地往下掉,很快就濡湿了鬓角。
她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拽住林知意的衣角,像个讨要安慰的孩子,带着哭腔哼哼:
“学姐……
……我好疼……全身都疼……
……你抱抱我好不好?就一下……”
林知意看着这张苍白脆弱、却为自己挡去灾难的脸,
看着她眼泪汪汪、满是依赖的眼神,
所有关于“距离”、“理性”的教条在她脑中轰然倒塌。
拒绝?她怎么忍心。
她僵硬地、极其小心地俯下身,
手臂有些笨拙地穿过苏晓晨的颈后与膝弯,虚虚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将这个浑身是伤的女孩环抱住。
她的身体起初是紧绷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但随着苏晓晨温热的、带着泪意的脸颊埋入她的颈窝,
一种奇异的、仿佛宿命般的安宁感,让她缓缓放松下来。
苏晓晨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鼻音的喟叹,
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偷偷地、深深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清冷皂角香。
这个拥抱,笨拙,生涩,却比世界上任何止痛药都来得有效。
对林知意而言,这个拥抱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那个瞬间——
——苏晓晨毫不犹豫地、本能地推开她,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这个女孩,在生死抉择的刹那,
——没有想到她视若生命的舞蹈梦想可能就此终结,
——没有想到她自己年轻的生命。
——唯一的念头,是保护她。
从小到大,
养母林岚教她的是格斗、是自立、是变得强大去掌控命运。
她救过不少人,却从未有人告诉过她,
原来也会有这样一个人,她的本能,
是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保护她林知意。
一直用以自保的、拒绝一切靠近的寒冰铠甲,
在这一刻,被这舍身的暖意,撞击出无数道清晰的裂纹,
裂得透彻,不断蔓延。
傍晚,趁着苏父苏母陪着苏晓晨,林知意飞快的赶回宿舍收拾一堆日常用品,又急速赶回医院。
坚决地从苏父苏母手里争得了全程陪护权。而苏晓晨则已经沉沉睡去。
半夜,
警醒的林知意几乎立刻就察觉到,苏晓晨在病床上扭动,并伴随着哼哼声。
林知意心里一突,一个翻身起来两步到门边啪得的打开了灯。
几步到了床边,紧张询问:
“苏晓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学姐,”
苏晓晨哼唧了半天,声音小的跟蚊子叫,然后才:
“我……我想上厕所……”
看着被窝里露出的涨红的半张小脸,林知意立刻了然。
她面无表情压下内心掠过的一丝无措,动作却利落地拿出小便壶,然后俯身,掀开苏晓晨身上的被子。
一手小心地托起苏晓晨的背,另一手帮她调整姿势,半抱半架着她。
寂静的病房里,
淅淅沥沥的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苏晓晨羞得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林知意的宽松的毛衣里,
耳根红得滴血,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林知意,感受着怀里女孩滚烫的温度和身体的轻颤,
听着那令人尴尬的声音,一向冷峻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忍得辛苦万分,肩膀微微抖动。
她绝不能笑出来,
否则怀里这只小鸵鸟怕是真要羞愤自尽了。
说也奇怪,经此“世纪难题”一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
却又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只存在于最亲密之人间的亲昵感。
某种无形的、关于身体私密的屏障被彻底打破了。
夜幕降临,医院陷入沉寂。
林知意毫无睡意,在狭窄的陪护椅上和衣而卧。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苏晓晨安静的睡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看着那苍白的脸颊,缠绕的绷带,回想起那奋不顾身的决然,下午的拥抱,深夜的扶持,一种汹涌的、陌生的情感在她胸腔里左冲右突,灼烧着她的理智。
第二天下午,林岚来了。
她穿着一身便服,依旧利落干练,只是看向病床上睡着的苏晓晨时,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她将林知意叫到病房外的小客厅。
“人抓到了。季风。”
林岚开门见山,语气是职业性的冷静,
“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很完整。
他尾随了你们很久,事发时有明确的打方向、加速冲撞的行为,之后逃逸。证据链完整,他自己也崩溃认罪了。
他的市建委工作泡汤了,去了一家民营建筑公司实习。
昨天被甲方的人羞辱了几句,又被他们老板骂了。
情绪崩溃,看见你俩后,认为是你俩造成他的前途……
……检察院会以故意杀人未遂提起公诉。”
林知意安静地听着,下颌线绷紧。
林岚顿了顿,看向她:
“他母亲又托人找到了我,希望能庭外和解,愿意承担一切医疗费用,并支付巨额赔偿,只求能从轻……”
“不行。”
林知意打断她,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狠戾与决绝,
“我希望警方能提醒法院重视这一事实:
季风之前就是网暴事件的主使者和策划者,加上这次,属于连续的、有预谋恶意伤害、谋杀!
应该引用从重判罚原则!”
顿了顿,林知意语气森冷:
“原谅他是法官和上帝的事。
——而我,只想送他下地狱。”
林岚看着养女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原始的守护欲与愤怒,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了。”
她没再多说,将一袋洗好的水果放在桌上,
“照顾好她,也照顾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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