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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还人情
李袭明从巷子深处不显眼的小门里侧身出来,小心地合上门扉。
她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晚风拂过巷口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路过王婆婆家的糕饼铺子时,还能闻到残余的桂花糖。
她拐过两个弯,在一处卖馄饨的摊子前稍作停留,确认身后没有可疑的脚步声,这才继续朝着观星台的方向走去。夜色渐浓,汴京城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
她没有走钦天监气派的正门,而是绕到后街,推开一扇漆成青灰色的木门,进到了小院。
李袭明轻轻关上门,走进屋内点亮桌案上那盏青瓷油灯,柔和的光晕缓缓铺开,照亮了这间素净的居室。
窗边的书案上摊着几卷星图,砚台里的墨还没干透。
李袭明是卜筮宗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她于占卜、观星之道上天赋卓绝,心性更是沉静如水。依照旧例,卜筮宗需派遣弟子入钦天监任职,为天子占星问卜解读天意。她便是此次入京的弟子。此时暂居在钦天监这处小院里,等待朝廷的召见。
她走到支摘窗前,正要推开窗户,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袭明,睡下了吗?”
是师姐苏月衡的声音,她如今是钦天监的监正。
李袭明忙去开门,见苏月衡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外,月白色的常服上沾着夜露的湿气。
苏月衡笑着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就知道你还没睡。路过刘记,看见他们的桂花糕还没卖完,就给你带了一盒。”
食盒打开,甜香四溢。
李袭明心里一暖,给师姐递上热茶。
苏月衡在李袭明对面坐下,端过热茶,开口问道:“崔家今日递了话来,说有一事相求。你可还记得离宗前,师父的嘱咐?”
李袭明点点头:“记得。汴京崔氏,对宗门有恩。”
苏月衡语气温和,“不仅是寻常恩情。当年若不是崔家倾力相助,宗门怕是要伤及根本。这份情,卜筮宗一直记着。”
李袭明安静地听着,心中已隐约猜到能让师姐特地过来与自己商议的,恐怕与自己有关。而且能让宗门以千年声誉作保的,绝非寻常金银或权谋之事。
苏月衡不再绕弯子,看向李袭明说道:“现在,崔家来讨这个承诺了。”
“崔家有位四公子,名叫文璟,自幼体弱,命途多舛。他们希望由我卜筮宗出一名弟子,与崔文璟缔结婚姻,借我宗门弟子身上所携的清气与命理,调和他的运数,护他平安顺遂。”
“师父选了你。”苏月衡的声音很轻,像窗外拂过的夜风,“你可知为何?”
李袭明掂量糕点的动作一顿,摇摇头。
苏月衡起身李袭明身前,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崔家四郎虽是嫡出,但排序第四,并非承继崔家的首选。其命途多舛是真,但于我卜筮宗而言,偿还恩情的方式并非仅此一种。”
苏月衡向来沉稳的眼睛里透露出担忧,继续说道:“师父以宗门秘法为你推演多次,结论如一:你命中注定有一场情劫。此劫凶险,若应验在不可控之人、不可控之时,你恐有性命之忧。”
不等她说完,李袭明便意识到了师傅的打算。与崔家联姻,劫数的发生、过程、结局,皆在师父与师门的掌控之下。定能护自己周全,度过此劫。
可明白归明白,心里那份抗拒却丝毫未减。她垂下眼帘,心里思考着应该如何委婉的拒绝。
苏月衡看出她仍是不愿,便柔声道:“不急在这一时。过几日崔家有约,你先随我去见一见,只当是寻常做客。”
李袭明不好再推拒,轻轻点了点头。
后来每每回想起来,初见只觉得崔文璟是清俊贵公子,相识久了渐渐认清此人是黑心的。
后面她隐隐约约察觉崔文璟的病态占有欲,稍作思量便下了决心。
她用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借此引发崔文璟的猜忌、让其对自己不喜,希望能接触婚约;二来作为幌子去西北大漠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等她从西北回到汴京,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也是在西北大漠这趟旅程中,又一次碰见了之前在老王面馆的两人,知道男的叫李晏,女的叫白芷,三人经过一系列事情结成了同盟。
回来第二日,三人相聚在醉仙楼互通情报,两个时辰后才结束。
白芷在醉仙楼还有事情要处理,李袭明与李晏一前一后踏出醉仙楼的门,两人在门口略一颔首,便欲各自离去。
就在李袭明转身的刹那,街对角一辆玄青帷幔的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
崔文璟披着件鸦青羽缎斗篷,正由小厮扶着下车。他苍白的脸在暮色中如同冷玉,目光穿过熙攘人流,精准地捕捉到了李袭明与她身旁那个正欲离去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虽只看到一个侧影,却让崔文璟心头猛地一刺。
李晏察觉到了这道锐利的视线,他脚步微顿,侧头对李袭明低声道:“有人看你。”语气平淡,带着事不关己的提醒。
李袭明循着视线望去,正对上崔文璟深不见底的眼眸。他见李袭明望向自己,唇角似乎弯了一下,但那笑意却比秋霜还冷。
李袭明心头微沉,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对李晏轻声道:“无妨,裴大人请自便。”
李晏不再多言,转身汇入人流,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崔文璟已缓步穿过街心,走到她面前。
他气色似乎不错,只是眼下有一片淡淡的青影,声音带着惯有的轻咳,却透着一股压不住的酸意:“我说怎么许久不见李姑娘登门,原是有了新的故人相伴游街?倒是我耽误姑娘的正事了。”
他特意加重了故人二字,目光却死死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四公子说笑了。”李袭明语气依旧平静。
“说笑?”崔文璟低笑一声,忽然伸手扶上她的肩头,指尖在她肩头流连片刻。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几分自嘲,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我整日喝着那些苦药,想着你或许会来问一句‘今日可好些了’……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话未说完,他便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摇摇欲坠,却仍固执地看着她,仿佛非要一个答案。
李袭明心底一片沉沉的无奈。
她正欲开口将这尴尬的场面敷衍过去,却见崔文璟的脸色变得灰败。
他方才还带着讥诮冷笑的唇瓣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化作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这咳嗽来得又急又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一般。
崔文璟猛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口唇,单薄的身躯在鸦青斗篷下剧烈地起伏,如同秋风中被摧折的芦苇。
“公子!”身旁的小厮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搀扶。
崔文璟借着小厮的力道,却依旧摇摇欲坠,他抬起另一只微微发颤的手,竟不是抚慰自己剧痛的胸膛,而是试图去抓住李袭明的衣袖。
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因剧烈的痛苦而蒙上一层水光,却依旧固执地、一瞬不瞬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控诉、委屈“
“你……你……”他气息紊乱,每一个字都夹杂着破碎的咳音,“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么……”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更猛烈的咳嗽席卷了他,他那本就苍白的脸因缺氧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抓住她衣袖的手指冰凉的吓人,却用尽了全力,指节都泛出青白色。
“四公子!”李袭明心头一紧,下意识反手扶住他的手臂。
周遭的路人已被这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好奇与探寻的目光。
“快,扶四公子上车!去医馆”李袭明当机立断的吩咐道。若崔文璟真当街出了什么事,她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小厮与她合力,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崔文璟弄上了那辆玄青帷幔的马车。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混杂着他身上冷冽的淡香。甫一坐定,崔文璟便脱力般向后靠在软垫上,紧闭双眼,胸膛急促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李袭明抽出袖中丝帕,轻轻替他拭去额角的汗珠。
就在这时,他忽然睁开眼,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眼神有依赖和痛苦,与他方才在街上的尖酸刻薄判若两人。
“明娘……”他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耳语,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她心上,“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对....”
手腕被攥住,李袭明身体微微一僵。崔文璟却借着她的力道,将她往自己身边轻轻一拉。
车厢空间本就有限,李袭明猝不及防,被他拉得踉跄一下,跌坐在他身侧的软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身上清苦的药味和那点冷冽的沉香更清晰地将她包裹。
“四公子,你……”她蹙眉,试图抽回手,与他讲道理。
可崔文璟仿佛听不见。
他剧烈的咳嗽已然平息,只剩下带着喘息的余韵,但那份固执却变本加厉。他非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顺着她的手腕向下,异常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最终形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的手指修长,却冰凉得厉害,如同他此刻苍白的面容。
可那紧扣的力道却大得惊人,指节抵着她的指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两人牢牢锁在一起。
“手这么凉……”李袭明下意识地想找个借口脱离。
崔文璟抬起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阴影与他眼下的青黑几乎融为一体。
他低低的笑了:“这样……暖和些。”
分明是他的手冰得像玉,却偏要说是从她这里汲取温暖。
李袭明能感觉到他掌心细微的薄茧,以及那紧紧缠绕的力道。
她稍一动弹,他便扣得更紧,同时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仿佛她任何一点挣脱的意图,都会加剧他的不适。
她索性不动了。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汴京的街道上,辘辘车轮声衬得车厢内愈发静谧。
李袭明僵着身子,任由崔文璟紧扣着她的手,心中飞速思忖着脱身之策。
然而,崔文璟似乎并不满足于静止的交握。
他俯下头,冰凉的、带着一丝干燥的唇,直接印在了她的手背上。
李袭明浑身一僵。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仿佛不满足于这层衣物的隔阂,他的唇瓣开始缓缓游移。沿着她手背细腻的纹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狎昵的姿态,细细描摹她骨骼的形状。
紧接着,一种湿濡的、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袭来。
他竟伸出了舌尖,如同品尝甘露轻轻舔舐过她手背的肌肤。
那湿滑的触感,让李袭明瞬间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涌。
她猛地用力,想要抽回手,声音都带上了厉色:“崔文璟!你放肆!”
可她的挣扎如同石沉大海。他紧扣着她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仿佛焊在了她的指缝间。
他抬起眼,眼尾泛着病态的红,眸子里是氤氲的水汽和一种破碎又疯狂的光芒。
“放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气息不稳,带着咳意,却又异常执拗,“我还有更放肆的……”
话音未落,他再次低头,这次的目标是她紧绷的、微微颤抖的腕间。
那里肌肤更薄,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他先是如同之前一样,落下细密而冰凉的吻,然后,湿热的舌尖再次舔舐而过,甚至不轻不重地用牙齿磨蹭了一下那跳动的脉搏。
“你看……”他喘息着,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这病态的激动泛起潮红,眼神迷离又专注,“这里是跳动的,是热的……明娘,你是活的,你就在我眼前,在我手里……”
他的话语逻辑开始呈现出一种混乱的、非理性的状态。
“我不能放手……放了手,你就要去找别人了,就像刚才那个……那个男人……”
提到李晏,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阴鸷的疯狂,握着她的手劲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指骨捏碎。
“你是我的……”他喃喃着,如同念诵经文,又将唇贴在她被舔舐过的、微微泛红的手腕肌肤上,这一次不再是舔舐,而是如同缺氧之人汲取空气般,深深呼吸着她身上清浅的、混合着风尘与淡淡馨香的气息。
“从里到外,都该是我的味道……”
李袭明看着他沉浸在自己病态幻想中的模样,听着他破碎而偏执的言语,心底闪出一阵不耐烦。
她的沉默和冰冷的眼神,似乎刺痛了崔文璟。
他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她,像是突然从迷梦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明娘……”他声音里的疯狂褪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哀求。
“我……”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挽回,却最终只是更紧地抱紧了她的手,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李袭明看着他这般神态,终究是心软了,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摇晃的马车顶棚,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不是在汴京。
意识还未完全从崔文璟那偏执的纠缠中抽离,胸口仍残留着梦境的窒闷。
是梦。
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她心底长长舒了一口气。
重来一次,她不会再遇见崔文璟。
此次再去灵州,自是为了还李晏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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