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客

　　安然一时拿不准此事，何况这些情报加起来也不过只能得出一个猜测，什么证据都没有，她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她将这些消息汇总之后交给了安相。

　　事情的结果比她预想中要快得多，不出十日，竟然是李尚书亲自求到了安然这里。

　　拿到女儿的情报之后，安相看起来不动声色，实际上以雷霆手段查出户部侍郎贪墨的证据，隔天上午，一封弹劾的奏折就递到了圣上面前。

　　李尚书在安然面前苦着脸说：“这人聪明圆滑，做事很有些滴水不漏的风格。本来我是很看好的，一手提拔上来，想着接我的班，这下好了。”

　　根据李尚书的叙述，安然才串联起整个事情的经过。

　　这户部侍郎看上明华楼的头牌姑娘冷月，几次三番纠缠人家，想要和人姑娘春风一度。可明华楼的规矩，就是楼中姑娘只卖艺不卖身，你若出钱让姑娘弹一晚上的琴，使得。若有别的龌龊心思，那请滚得远远的。

　　这户部侍郎被泼了冷水，也没放弃，只要晚上一有空闲，就去明华楼见冷月，然后缠着老鸨问怎么样能赎出冷月。冷月和老鸨都被缠得不耐烦了，老鸨眼珠子一转，报了一个天价的数字。

　　这价格不说赎买姑娘，就是用来做一个世家女的嫁妆都绰绰有余。老鸨流连风尘这么久，看人的眼光毒辣，就是断定这户部侍郎根本出不起这价格。

　　就算勉强凑出来，必定也是全副身家，这户部侍郎的家人定不会同意。

　　本意是想劝退，谁知，这户部侍郎居然动了歪心思，打起了官米的主意。

　　他先是上下经营，把原本看守官仓的孙绰替换掉，换上自己人，然后就能一边在各地入京的米填入官仓之前，偷运一部分出来，一边在陈郎中那里虚报耗损。

　　官仓本就是用于调平京城米价，入仓少了，出仓就少，各牙行还要去寻别处货源。

　　这就方便了他将手头的米高价卖出去，换成真金白银藏起来，好赎出看上的姑娘。

　　安相着人从官仓入手，一路跟踪，恰好抓了他的现行，人赃并获。

　　如今，前户部侍郎已经在诏狱里关着，听候发落了。

　　“所以，”李尚书说得嘴皮子都干了：“一但这件事牵连下来，我肯定脱不了干系啊。”

　　安然听完来龙去脉，"李尚书，这件事您不该来找我。"

　　哪怕是去找安相求求情，都比来求她更靠谱啊。

　　事情也没到病急乱投医的程度吧。

　　哪知李尚书突然低了声音，眼睛朝周围看了一圈，确定别人不会听到，才说：“安小姐，皇后娘娘问您，您打算怎么办。”

　　他知道以安然的聪慧，应该能听得懂这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询问。

　　安然神色一肃。

　　这一句话里的机锋可就多了，能够琢磨出好几层意味。

　　首先，李尚书原本是保守一派的支持者，怎么都不可能跟皇后扯上关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改变阵营了。不错，这也就能解释，经过绣帕的事件后，他到底怎么保住官职的。

　　改投皇后，这件事肯定没有旁人知晓，他就还能拿着皇后的授意，继续隐藏在保守派之后，成为皇后布置在朝堂之中的暗棋。

　　由此看来，皇后娘娘的影响力比她想象中更大。

　　只是安然想不明白，皇后究竟是如何做到越过圣上来干涉朝廷内政的？

　　决定一个官员的去留已经很不容易，何况还是正三品尚书。

　　其次，户部侍郎贪墨的这件事证据确凿，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皇后问安然打算怎么办，只可能问一件事——前任侍郎落马，谁能顶上这个官位的空缺？

　　皇后让李尚书不问别人，来问自己，就是相信安然的眼光和决断力，告诉安然她们虽不能入朝为官，但依然有影响朝政的能力。再进一步说清楚，就是安然已经被皇后划分到自己的势力范畴里了。

　　最后，换上的这个人，必须要信得过，能力品行样样不缺，不但要是安然的人，还要能成为皇后的助力。

　　安然眼中神色几换，最后对李尚书说：“我知晓了。”

　　“今日天气不错，我去宫里陪陪贵妃娘娘，李尚书请自便。”

　　李尚书知道安然心中已有考量，这便要进宫见皇后了。

　　皇后交代的事完成，他也不再久留，起身告辞。

　　……

　　一个月后，新任户部侍郎正式上任。

　　“陈郎中，哦不，现在应该叫陈侍郎，恭喜升迁。”

　　陈侍郎一身新衣，年过四十的男人进来皱纹都减了不少，活得相当滋润，"还是要谢谢安小姐为陈某争取的机会，也恭喜安小姐，绮绣楼的生意已然更上一层楼了。"

　　安然微笑致意。

　　不错，经过半年的经营，如今的绮绣楼，已经代替安然成为那张京城关系网的"核心"。

　　原来因为安然才聚拢的世家势力，现在即便是不见安然，也可以被绮绣楼维持得很好。

　　关键就在于情报组，它已经成为世家之间心照不宣的情报来源地，是绮绣楼暗中的"招牌"。

　　事情的起因是钱小姐在绮绣楼订绸缎时，同相熟的绣娘抱怨几句，说家里给她物色了一个丈夫，她就只见过那男人一面，别的什么都不清楚不了解，心里很没底。

　　那时绮绣楼的情报组已经有了成熟的规模和运行制度，就差一个推广的时机，绣娘便得了安然的授意，向钱小姐隐晦地透露了些许情报——

　　比如她未来的丈夫是怎么喝花酒的，又是怎么奉承另一个有权势的世家小姐的。

　　那介绍婚事的媒婆收了男人的钱，帮他遮掩行径，钱小姐的家中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没那么多本事调查这男人。

　　更何况他风流成性，口才却好，几次相处下来，把钱小姐的家里人哄得团团转，高高兴兴说好了婚事。

　　遇人不淑，钱小姐当机立断，把证据甩在家人面前，又亲自去了青楼一趟，把所谓婚约撕碎了洒在醉酒的男人身上，拍拍手扬长而去。

　　这件事在京城传开，有需求的世家、甚至是百姓都悄悄找上绮绣楼。

　　又成交了几次之后，暗中观望的人也下场了。

　　与买卖绣品一样，买卖情报同样有规则。

　　一、绮绣楼只做情报生意，不对情报的具体用法负责。

　　二、根据获取情报的难易程度、可靠程度定价，情报一经买卖，概不售后，请考虑清楚再签书契。

　　三、每一条情报概不二次出售。

　　四、若情报被滥用于无辜之人，与弱势人群，例如老人、幼童、女人等，造成人身危害，绮绣楼将禁止对其的一切交易，并追责到底。

　　五、请相信绮绣楼践行上述四条原则的能力。

　　绮绣楼并未像卖绣品那样大肆声张，绮绣楼售卖情报的消息一开始只在世家之间流传。观望的人不少，毕竟这样一个可称"势力"的组织，还不知道宫里的意思呢。

　　他们观望了半天，宫里一点儿动静没有。

　　而后，便有胆子大的官员在朝堂上提了出来，不知得了谁的授意，矛头直指安相。

　　安相八风不动，眼神都没给那官员一个，圣上更不用说，态度暧昧极了——

　　揉着额头说今日乏了，先下朝，此事以后再议。

　　众所周知，以后再议就等于不反对，于是众人一边琢磨着安家得势，一边让雪花一样的订单淹没了绮绣楼的情报组。

　　情报组的姑娘们加班加点了接近半个月之后，安然一拍板，把每个月订单的接取限定在十个名额。

　　不论出身，先到先得。

　　表面上看，绮绣楼的情报买卖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绮绣楼多了一笔巨额的金钱收益，可实际上远不止这么简单。

　　只用一两次，世家真的用绮绣楼的情报成了事，就会尝到甜头。

　　毕竟对世家来说，时间和精力比钱重要多了。与其自己费尽心思，不如去绮绣楼那儿买个名额。

　　查地出来，交钱就是，查不出来，绮绣楼退还八成。

　　他们会越来越依赖绮绣楼，支持绮绣楼的存在。在这京城之中，各大世家都需要绮绣楼，无疑能达到最稳固的平衡——没有人敢找绮绣楼的不痛快。

　　于是绮绣楼的根就扎得越深。

　　正如那日安相所说，这盘棋，绮绣楼已经慢慢代替安然成为了那颗最重要的棋子，而安然隐居幕后，成为执棋手。

　　另一边，安然也没忘记最初和落英的交易，绮绣楼的锦缎生意逐渐独立出来，另开店铺，还挂着绮绣楼的牌子，但已经由江南安乐坊的人接管。

　　安乐坊的锦缎已经在京城打出名声，什么时候，落英觉得时机成熟，绮绣楼的牌子也就可以换下来了。

　　而绮绣楼自己的锦缎生意——

　　情报可不止能用银两交换，借着世家的不同商路，绮绣楼能获取到的货源更加丰富，供应风险也就降低了。同时，也能将自己的绣品慢慢往其他富饶之地销售。

　　哪怕是卖给平民的物件儿，所用布料也能通过牙行徐管事谈到最合算的价格。

　　绮绣楼本身，就是一个包容万象而难以被渗透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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