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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每个月例行一次的班会课。今天班会课主题是：梦想。
明微向来认为自己跟这种宏大的话题毫无关系。于是她默默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并专心发呆。
班主任让举手回答。
同桌起立，慷慨激昂：“我以后想当记者，因为我特别热爱八卦，我想掌握一手消息！”
全班哄堂大笑。
同桌：“真的。我经常跟我同桌分享八卦，她可爱听了。”
明微满脑子在想卧室里的大章鱼和它那满屋子的触手，根本没有意识到同桌提到了她。
班主任笑眯眯点评了两句，视线一转：“明微，你来说说。”
明微没反应过来，还是同桌胳膊肘怼了她一下。明微懵然地起立，下意识答道：“我想要一间很大的卧室。”
班主任有些意外：“为什么？”
明微反应过来，她居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只好实话实说：“我的宠物太大了，卧室又太小，我和它住在一起会有点挤。”
班上同学哈哈大笑，班主任也笑。明微老实地看着班主任。班主任笑着说：“为了买得起一间带大卧室的房子，那你得好好学数学了。”
班主任又点了柳窈窈。许多人期待地看向她。在众人的目光下，柳窈窈起身大大方方答：“我想环游世界。去不同的国家，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见各种不同的人。”
明微悄悄给她鼓掌。
下课铃响了，班主任一离开，教室里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明微准备着下一节课的书。
一本厚厚的杂志伸过来，放在了明微的桌面上。环球旅行杂志，全英。封面是一片静谧神秘的海域。
“送给你。我之前请假出去玩的时候买的。”柳窈窈说。
明微感到意外：“给我的？。”
柳窈窈拍拍她的肩膀：“对。看你平时也不怎么走动，这本书就送给你看风景啦。”
“珍藏版的哦，里面的海岛照片特别漂亮，还有很多海洋生物，你会喜欢的。”
明微有些感动，说：“谢谢。”
柳窈窈说：“不用谢。祝你和你的宠物早日住上大房子！”
“所以——”她话锋一转，“我们什么时候去你家学习？”
明微一拍脑袋。上回答应了柳窈窈，这回总不能再推了。
她想了想家里那只超级大章鱼，又想了想班主任的话。为了早日换个能装得下它的房子，必须得好好学习了。
至于它……到时候把卧室门锁死就好了。
“这周六，周六一定。”明微说。
明微一回到家，就听到从卧室门后传来轻轻的撞门声。“明微。”小章鱼喊她。
“嗯，我回来了。”明微答着，推开卧室门。
当她推门而入，茂密的腕足们像海浪一样，一浪接一浪地翻滚，很开心见到明微。
明微放下书包，去厨房煮来两包方便面。小章鱼一碗，她一碗。吃完后，明微待在卧室里写作业。
以前都是在客厅写，但是小章鱼卡在卧室出不去，明微担心它一个鱼待着会孤独，所以干脆就待在卧室写了。
反正数学卷子在哪里写，都是一样令人抠头。
她坐在书桌前，小章鱼就围在她身后，盯着她写作业，抓头发。
不理解妻子为什么要盯着那张写满字符的纸那么久。想妻子陪它玩。
腕足们躁动不安，一会儿悄悄卷走明微的橡皮，一会儿用尖端戳戳明微握笔的手背。
明微一巴掌甩在了那只腕足上。
“安静。”她的声音充满了杀气。
“！”小章鱼震惊，小章鱼委屈。明微好凶凶。
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明微烦躁。痛经和做不出来的数学题。
前者小章鱼已经领会过一次了。它乖乖地收起腕足，噤声，垂下眼，安静地看明微做题。
明微抠着头，突然想到，小章鱼的数学应该挺好来着。
她戳戳小章鱼的腕足，小章鱼开心地顺势缠上她的手指。
“妻子？”
明微用笔头指着一道题：“这道题怎么做？”
小章鱼瞪大眼睛，认真地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特别认真，明微抱以极高的期待。
接着，小章鱼说：“字。看不懂。”
明微语塞。她早该知道，这是一只文盲章鱼。
小章鱼指了指下面那道立体几何题：“懂。这个。”
明微眼前一亮，再次抱以期待：“好啊，教教我。”
小章鱼摊开腕足，明微将铅笔递给它。它接过铅笔后立刻在题目上一顿圆圆圈圈点点。当铅笔挪开后，明微懵住了。
题目旁边，标了许多细小的箭头，箭头指向了一堆晦涩难懂的字符和图形。它似乎在用一种更高维的方式解构这道题。
感觉是一种好高级的解法。明微心想，并且放弃了让小章鱼教她数学的想法。
好不容易写完，已经是傍晚了。快入冬了，夜晚来得越来越早。
手一直露在外面，有点冷了。明微提来电暖炉。
小章鱼一见到电暖炉就嗷嗷叫。“暖炉。烫。”
明微没想到小章鱼居然还知道这种东西，不禁对它刮目相看，虽然再刮目也没什么影响。
桌子边太挤了，放不下电暖炉。明微只好转移阵地，将电暖炉放在床边，她则把卷子拿到床上去写。
过了一会儿，她直接把自己裹进被子，背顶起被子，面朝卷子。
再过一会儿，明微放弃了写卷子。
她掏出柳窈窈送的那本杂志，翻开扉页，绚丽的照片映入眼帘。
明微感觉肩膀有点痒。她扭头一看，小章鱼正在用腕足戳戳她。好像在问：你在看什么。
明微这才想到，小章鱼平常都关在家里，没怎么出去过。听说章鱼是一种待在封闭空间会自闭的物种，不知道小章同学会不会这样。
想着，明微越发不忍心。她裹着毛毯，趿着拖鞋，走到小章鱼面前，拍了拍它的腕足。
小章鱼默契地铺开腕足，铺成一张有弹性的腕足沙发。明微坐了上去，在膝上摊开杂志。
“能看到吗？”明微问。
小章鱼左右各探出两只腕足，悬在杂志的上方，“嗷。”它表示肯定。
杂志内容是全英的，专业名词太多，读起来有些困难，明微干脆不读内容了，当成相册集翻阅。
这本杂志收录了全球大大小小的岛屿和海域。里面有不少岛屿俯拍图。那些岛像宝石一样散落在海面上，给单调的海面增添了不少亮点。
明微往后翻了几页，后面就是一些海底生物的照片，起伏的沙石丘上，长满了各种珊瑚、贝壳和水草。
她继续往下翻了一页，还没看清是什么，小章鱼突然激动地用腕足按住杂志：“不看。丑。”
“嗯？是什么东西？”小章鱼越不让她看，她越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拉开了它的腕足，看清了杂志上的照片。是一只遨游海底的章鱼。
它的品种跟小章同学不是一种。照片上的章鱼浑身是绚烂的艳红色，腕足细长，在水中摆动。轻盈、自由、无忧无虑。明微发起了呆。
见明微盯着那只章鱼看了那么久，小章鱼惴惴不安。它不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难看。但它知道，它现在这副臃肿的模样，有时会吓到明微。
它的腕足渐渐地垂下，直到失落地松开了。小声问：“它。好看？”
明微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你原来应该和它一样，住在广阔的大海里吧。”
小章鱼听不懂，它在努力地分辨这句话里的哪个词语是在夸奖那只章鱼。腕足纠结地握成拳头。
明微见它这幅样子，反应过来，臭美小章鱼吃醋了。
她笑着反手抱住腕足，用脸颊轻柔地贴贴：“你最好看了，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章鱼。”
小章鱼半天没反应，明明平常应该特别骄傲地哼哼来着。
它慢慢地、迟疑地缩了缩身体，好像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空气很安静。一阵强烈的，不规律的搏动，隔着毛毯，沉沉地敲打她的背。砰、砰、砰。那不是她的心跳。
明微愣住，它在不安。于是她向后靠得更紧了一些，想用自己的体温安慰它。
过了会儿，软塌塌的肉耷拉下来，盖在在她的头顶上，她头上像多了顶帽子。
一人一鱼看了一晚上的杂志。
周六一大早，明微就爬起来，反复嘱咐小章鱼，待会有客人要来。小章鱼问是谁。明微说：“就是送你培根和香肠的那位，她是我的朋友。你一定要乖乖待在卧室哦。”
然后她去路口接柳窈窈。
柳窈窈站在路边，举着两杯奶茶和一个袋子，十分醒目。明微喊了她一声，她立刻朝明微跑过来，塞了杯奶茶到她手里。
明微道过谢，看向她手里的袋子。柳窈窈拎起袋子说：“这你可不能吃，这是给你的小章鱼吃的。我特意从死鱼那里偷的新鲜的牡丹虾。章鱼们都爱吃。”
明微小声问：“他不会发现吗？”
柳窈窈理直气壮：“放心吧。他那里每周都会进了一批虾喂章鱼，少了一点他看不出来的。我就天天偷他的虾喂猫。再说了，拿他点儿虾怎么了。太抠了找不到女朋友的。”
明微哑然。
柳窈窈捞起她的胳膊：“快走快走，外面好冷。”
到家之后，柳窈窈迫不及待地问：“你家小章鱼在哪里呀？”
明微瞄了一眼卧室，说：“它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不能出来见人。”
“不过小章同学说谢谢你。”明微诚恳地说。
柳窈窈笑着拍明微：“章鱼又不会说话。”
明微笑了。
两人聊天的声音透过了卧室的门。小章鱼蹲在那里，庞大的□□占据了半个卧室，它需要把腕足收拢到身下，才不会挤到墙。
它听到了明微的笑声。明微快乐、开心。它也忍不住开心地舞动腕足。
可是，小章鱼心里升起一丝困惑。
明微开心，明明它也开心。可是为什么，总觉得会有些空虚？
它安静地匍匐。光线从门缝底下钻过来，照亮了它满是黏液、长满吸盘的腕足，它动了动，那些粗大的黑紫色腕足跟着波动，像一道黑色的海浪。
门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好像有谁凑到明微耳边说悄悄话。门的那边，是明微的世界。门的这边，是笨重臃肿的身体，是黑紫色不漂亮的皮肤……潮湿的、阴冷的，是它的世界。
它想到早上明微的嘱咐。
“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哦，不然会被发现。”
“要乖乖待在卧室。”
“门我锁好了，你乖乖等我。”
它要乖乖等明微。就像她去上学，它在家中乖乖等待她一样。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空空的，瘪掉了。
哦。它模模糊糊意识到，它和明微，是不一样的，它和其它人类，是不一样的。
它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明微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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