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若没有根治的法子，我们做这么多也只是尽人事罢了。蔓娘，你看看吧，照州附近一个村落已经有疫了。”老太太展开那封信递给陈怡蔓，又缓慢靠回椅背上。

　　简盛汇报的京城情报她都听了，夏夫人也在一旁，心揪着，抹了两把泪。夏夫人虽说是二婶，可也认真将郡主带大，养恩都算半个娘。

　　京城鞭长莫及，老太太也不打算浪费时间。眼前的鞑子和疫病才是重中之重，说句难听话，天高皇帝远，即便京城不乱，援助只怕也轮不到山南来。

　　陈怡蔓细细把信看了，这是一封求救信，里面写明了染病村落的各项情况。她抬头说道：“您说得是，尽人事才能听天命。这对我们倒是好事，疫病还没传到镇北城，我们大夫对此如何诊治是一问三不知。这是好机会，我们带上目前觉得有用的药方和法子去试一试。”

　　老太太有些犹豫，这些大夫都是好军医，若因疫病折损，实在是天大的损失。

　　陈怡蔓知道老太太的顾虑，温声道：“这次我带年轻人，让他们自己决定去不去。本来我们也是军医户，哪里不是战场呢。”

　　“我去！我一定要去！”陈璇把胳膊举过头顶，左手还夹着一本泛黄的厚重古籍。她这些天在药房里忙得眼冒金星，可白忙活，谁也不知道这些药方实际上管不管用。

　　陈怡蔓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儿打断，来不及生气，一旁的几个年轻人也纷纷举手。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大夫干脆站在凳子上，还瞪了陈璇一眼。陈璇压根没往别处看，这几天愁的她看书上的字都是飘的。

　　剩下的也没什么好说的，陈怡蔓也不挑，在场举手的都走，现在收拾完就走。城里还有几家医馆，大夫都老得颤颤巍巍了也问能不能跟着一起去，陈怡蔓赶紧婉拒了，只说城里其他人看病就指望他们了。

　　从收到信到出发一共才四个时辰，两马车装物资药材，剩下的大夫们全员骑马，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马蹄哒哒，风似的掠过北辰身边。他还没看清飞过去的是谁呢，身旁又掠过一辆马车。

　　他没再去深究这个，拿着纸笔认真在街上寻找年纪大的人。被拦住的人往往不知所以，北辰便解释自己想听听经历过镇北城守城战的人有什么经验。

　　这话可行，不少老人都爱讲古，有些更是军伍出身，见着这年轻读书人一边听一边写写画画怪有意思，不自觉说了很多。自己的说完了，还跟他讲去哪里找其他经历过的人。

　　北辰每天至少抱着一沓纸跑来跑去。早出晚归不说，回来也是往书房里一钻开始整理起稿。别说是其他人，就是简璨都好几天没逮住他。

　　简璨也怪别扭的，难得提前回来了，还给北辰带了一堆从京城带来的贵重药材和新奇玩意儿，结果因为打喷嚏在城外关了一夜。

　　第二天灰溜溜走回家，本想着大家都等着欢迎他，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忙得脚不沾地，连招呼都不打。他没得到预想的待遇，打算去找最闲的北辰。

　　嘿，他围着北辰转了三圈。吭哧半天才敢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啊？”

　　也胖了些，整个人看上去是站在地上的活人了。脸莹白多了，此时正插着腰很有精气神的喊他快点让路。

　　简璨眼眶都红了，这眼神难以形容，看得北辰浑身发毛。他赶紧踮起脚尖去捏简璨的脸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这么看我啊！”

　　这手劲儿也怪大的，简璨被捏疼了，含糊不清地说：“在看我的钱呢，你身上长得肉都是我的钱。呜呜，没白花啊。”

　　北辰再次想起这人攒的媳妇本，于是好奇的询问他兜里还剩多少。提到钱，简璨立刻就恢复神智了，警惕说道：“一分也没有了，都花给你了。我还从京城给你买了药材还有玩具啥的。”

　　见北辰脸上似乎很感兴趣，简璨不由得拉住他的手像个小孩子一样说道：“我带你去看，我跟你说，有个泥人还是我抢来的最后一个！”

　　北辰确实很感兴趣，但大事要紧。他狠狠心没有继续走，迎着简璨不可思议的狗狗眼坚定拒绝道：“我还得出去做调查，你等我晚上回来找你好不好？”

　　眼见着对方略带歉意的离去，简璨一颗小心脏实在太受打击，他连北辰在忙什么都没问清楚。回到自己房里就看到陈璇像个土匪一样在包袱里刨挖，这动作实在狂放，以致于他反复怀疑这包袱确实是自己的吗。

　　只见包袱里泥人飞到床上去，简璨确定这是自己的包袱。赶紧开口道：“不问自取是为盗啊！”

　　陈璇头也不抬，冷笑一声道：“你走之前答应给我带京城药铺的名贵药材，让我多多照看北辰。人你见了，报酬我得拿走吧。”

　　说完她捧着从包袱里翻出来的药材们，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向外跑去。这样子太吓人了，简璨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拦。等人走了才赶紧冲着路过的陈怡蔓大喊：“娘，你快管管你女儿！她中邪了！”

　　闲的像狗一样的简璨终于被罗爷逮住拉去特训，别的不提。简璨年纪正好，身份也够，如果真乱起来，简璨是必定会领兵的。

　　两人就这么错开时间，别说是当天晚上没能看礼物，这都过去一周了。陈怡蔓都带着人奔赴疫区了，那包袱都没再被动过。

　　北辰总算是梳理完毕，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身体康健的好处显而易见，几月前他还是连一张试卷都写不完的人，如今白天黑夜奋笔疾书，只是略微出汗。

　　窗外刚刚清晨，他伸个懒腰，干脆在院里慢慢打套八段锦练身。北辰很享受这种心无杂念的感觉，从前内心的情绪太多了，想得多，做得少，总是觉得什么都抓不住。

　　打完深呼吸，扭头见到简璨张大的嘴。北辰笑着说道：“你的嘴巴可以塞下鸡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和我别了多少日了？别瞧不起人。”

　　简璨赶紧问道：“那你觉得我有变化吗？”

　　北辰上下打量，又盯着他那双灿如星辰的眼睛笑道：“你可一点都没变，我们趁着没吃早饭前赶紧去看礼物吧。吃完早饭我还有事呢。”

　　提起礼物，简璨可谓滔滔不绝。北辰捧着这泥人做的兔子，听他手舞足蹈讲述如何从人群中厮杀抢到最后一个。有跟老板杀价来的香膏，有找遍半个京城才买到的海螺，还有追着小摊贩掰扯半天十个铜板拿下的椰子壳。

　　北辰连连点头称赞，关键时候又捧几句，把简璨哄得晕头转向的。最后他恶狠狠总结道：“还有药材，可惜被陈璇这个土匪抢走了。不然也很有意思的，你知道岭南那边的药材都长得稀奇古怪的！”

　　刚说完，简璨就被北辰抱了个结实。他听见北辰的声音瓮瓮地从衣服里传来，“是的，我也非常的想你。”

　　简璨坐立不安，难为情地回道：“哎呀，你身上这香味是不是我给你买的梅鹿油啊。”

　　北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简璨宽阔滚烫的怀抱实在太好抱了，像枕头，也像床铺。他又蹭了蹭才起身，指使简璨把零碎收好，特别嘱咐别让于峦看到，这人必定强夺的。

　　“什么强夺？能被我看上那是能让这东西被人高看一眼！”窗外传来啪的一声扇子声，于峦果然伸着脖子四处打量。北辰把泥兔子往背后一藏，简璨干脆半个身子都扑在物件上。

　　于峦施施然走进来，对北辰藏起的丑兔子没兴趣，反而眼神一转对着简璨说道：“见者有份，我就要你身子最右边那个露出来的东西吧！”

　　简璨果然扭头去看自己身子右边是啥，于峦手疾眼快从他起身的地方把椰子壳搞到手里。“哈哈，我就要这个！这个有意思！”

　　简璨防不胜防，打算起身抢回来，结果后方失守，最大的一个花纹海螺又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夏瑶抢到手里，立刻放在耳边听。“哇！你说真的！真的有海浪声！”

　　两面夹击，简璨耷拉着脸问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什么都听到了。”

　　夏瑶听完就给北辰听，于峦正等着轮到自己呢，不耐烦道：“你俩刚开始就听到了，个破兔子讲那么久，我腿都麻了。还等着你俩说完我们再进来，话说完了又抱上了。等你们抱完了，又开始讲人坏话。”

　　海螺总算传给于峦，他赶紧放耳边听。“真的真的！这就是大海的声音！”

　　“真的真的，再不去吃饭我就要饿死了。”简璨阴阳怪气地模仿起来，撵鸡似的把人都撵出去。

　　老太太盯着手里整理成集的本子，又抬头看了看北辰，笑道：“你身子骨比我刚见那会强多了，是好事。”

　　她翻了翻这本集子，倒觉得很有意思。里面写着的都是从前战役中镇北城的弱点和敌人猛攻的地方，下面则顺势写出了一些防范策略，有些却空着。

　　“你是怎么想到整合这些的，心思倒是缜密。”老太太确实觉得出乎意料，因为这些都是再小不过的细节，有些方面她甚至从未考虑过这是问题。

　　北辰抿了下嘴说道：“我从没看过兵书，不过我也不是领兵打仗那块料。与其看书，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之前我跟着五婶去辛家堡吃席，看到了路上百姓们的敌台和自制的陷阱，村里的地道也挖的四通八达。这是百姓们不断对敌的经验之谈，我有所感悟，才想着为了守城做一点事。”

　　这番话说出来，连老太太身边的粉裙侍女都眼中带着些钦佩。老太太撑不住笑了，又问道：“你做得很好，只是我瞧着你有些地方空着，这是要给谁出题吗？”

　　提起这个，北辰立刻认真说道：“您说对了，我毕竟是个文人。术业有专攻，还得麻烦将军府帮我集结起来。”

　　“集结起来？”粉裙侍女疑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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