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夏天最讨厌的是热，阳光刺在皮肤上灼痛，若是整个暴露在阳光下，简直像是被丢进热锅里熬煮，灼痛是其次，满脑子都被一个念头占领——烫！
　　天地为炉，尤其热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原本是拱顶蒸锅变成了平顶炒锅，天空极近地压在脑袋顶上。热浪一波波拍打在身上，得，这位大厨还会颠勺。
　　行人只好惨笑。
　　“凉虾，凉虾，红糖凉虾。”小贩瞅准了时机，蹬着三轮出来沿街叫卖，斜挎一个装钱的布包。
　　稍好一点的开的是电动三轮，车厢可以作为制做间，外面再摆几张桌椅板凳就此圈下地盘，卖起冰粉。
　　更不提各色饮品店，争先恐后地推出夏日新品，从早到晚门口都排起长队，外卖员穿梭不息。
　　那蹬三轮的没有顾客就靠在三轮车上抽烟，有时玩手机刷视频，有时和邻近的摊主聊天，有时就从临近的书摊上挑两本有趣的瞧。
　　老人平生没多少文化，小时候放学眼馋小贩卖的糖水，忙碌一生老年还是个臭卖糖水的，却没想到闹市中偷得半日闲，竟前后看了几本闲书。
　　“哎，老张，来生意啰，还不快醒醒神。”隔壁书摊摊主冲他喊，低头从玻璃杯里啜了一口茶，笑眯眯的。
　　老人把手上花花绿绿的漫画书放在一边，麻利地掀开盖子舀沙冰，点头哈腰，皱纹舒展，好像泡开的腌萝卜干。
　　“四杯凉虾，都要中杯。”说话的是个站在书摊前的后生，手上拿着挑好的书，炎炎夏日里却像裹着冰雪，自带让人沉静的气场，见之难忘。
　　老人狐疑地看向书摊老板，只得来一个不理睬的后脑勺。
　　“想带走这本书，行，到隔壁买一杯凉虾我就卖给你。”书摊老板老神在在，他看出来这个年轻人一定会答应，事实也如他所料。
　　“《舒克贝塔》是很好的漫画书，也许你也会喜欢这个。”章探之从刚买的书中挑出一本带插图的《小王子》，“希望阅读能给你带来快乐。”
　　真是个奇怪的人，老人忘记了抖烟灰，直到手中攥着的书页被汗水浸湿。
　　看书什么的，不过是随便看看，都没有手机好看……老人嘀咕。
　　一条步行街铺满了为了生计而忙碌在方寸摊位前的人们，他们招呼着顾客，甚至来不及抬眼看一下手机时间，更不提坐下休息喝一口水吃一口饭。
　　街道一隅却难得清闲，隔壁书摊老板甚至用收音机放起咿咿呀呀的戏，抄着手坐在摇摇椅上。
　　“今天晚上的灯会去不？”
　　“去，带我孙女。”老人锤了锤酸痛的腰，又用搭在车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脸。
　　这也是个怪人，老人想，把书摊摆在这样一条步行街上，不知道谁会来买书。
　　老人左右看没人，翻开了手中的书页，仿佛暂时脱离了方寸的摊位，穿越回那个无忧无虑，只是拥有一个没有作业的下午就仿佛拥有全世界的盛夏。
　　“你怎么才回来！”还没等章探之走近，吕常在就嚷嚷起来。
　　“给你们买凉虾去了。”章探之说得冠冕堂皇。
　　四人坐在一棵大榕树下乘凉，公园里还有很多类似的大榕树，政府在下方修了一圈木头板凳供人休憩。
　　吕常在用脚尖踩地上的光斑玩，刘铭蹲在一边逗一只路过的大橘猫，顾勉则在打音游，华丽的光效显出他氪金不少。
　　“这么说来，你和唐棠不仅住得很近还差一点就认识了？”刘铭觉得有趣。
　　“是啊，感觉很奇妙，仿佛冥冥中证明，现在就是最好的。”
　　“很可能我们擦肩而过，对视一眼，或者从其他人口中听说对方的名字，但那时都还只是彼此生活中的陌生人。我们一生中擦肩而过的有多少人呢？”
　　“怎么哲学起来了。”刘铭拍拍二儿子的肩膀，“你看，人与人相识相知其实很简单。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待在一起说话，一直说，随便聊天，到分别的时间就足以拉进彼此距离，成为熟悉的朋友了。”
　　吕常在想起好像他认识很多人都是这样，之前和唐棠一起同路回家就是，在午后的林荫道上晃晃荡荡，一边吸溜冰棍一边听她讲关于自己的故事，晃荡着到了家，颇觉得话语投机，心中也认下了这个朋友。
　　“我们等会先去看表演，然后逛灯市，最后去桥上吹风。”刘铭建议道。
　　今天是七夕节，中心公园有全城性质的花灯活动，他们也是专为此而来的。
　　至于为何提前到来，按照刘铭的说法，天天待在空调房里骨头都要发霉了，应该接受一下大自然的烘烤。
　　刘铭总是有各种说法。一个暑假里，他们早早写完了作业，一起看了一部关于宇宙星球的纪录片，边聊天边看了几档注水综艺，还一起在顾勉的强烈要求下追热播的电视剧。他们带着章探之又把Z市有名的几处景区逛了一遍，高山、深沟、博物馆、水上漂、游乐园，他们都留下足迹。
　　因为章探之的加入，这个暑假到底是和从前不同的，至少对吕常在来说，他已经很多年没去游乐园了。
　　故地重游和他乡遇故知，都总是让人感慨万千。
　　“暑假就快要结束了啊。”顾勉扶着桥上的栏杆，有些失落。
　　“马上就要回学校当牛马了。”准高三学子刘铭叹气，他们高三年级照例要提前收假，只能嫉妒高一高二可以享受一个完整的暑假，“我不想回学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我一世英明，七夕节却只能跟你们三个家伙过。”刘铭再次叹气。
　　“有人陪你过节已经很不错了，”顾勉说大实话，“明年我们也陪你一起过。”
　　章探之抬手放飞一盏孔明灯，看着它越飞越高，汇入一片灯海。
　　前方传来惊呼和叫好，漫天的花瓣穿行在人群的缝隙，如同舞女飘扬的衣带，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
　　在灯火映照的桥顶回头，章探之又看见了那个卖红糖凉虾的老人。他弯腰低头，手上拿着一只兔子形状的棉花糖，逗弄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孩扑进老人怀里，被顺势抱起，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凑近，试图抚平老人脸上的皱纹，又咯咯笑得浑身颤抖。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生活而在炎炎夏日打拼着，不就是为了所爱之人的笑颜吗？然后送走那毒辣的日头，趁着节日的灯火聚集在一起，用一怀凉风犒劳自己。
　　管它七夕或者八夕。
　　“快走啊，愣着干什么？”手臂被拉住，一路小跑挤过人群，已然是另一边桥头的石墩。顾勉和刘铭招手，走近给他们二人递来两张黄纸。
　　“快，你们把名字写上，也好沾沾新郎新娘的福气。”
　　河中心的花船上并肩立着一对璧人，莲花灯飘在船边，灯笼挂在船篷，花瓣一路尾随，他们缓缓前行，桥上和两岸都是祝福的声音，宛如神仙眷侣。
　　“你说我们一群单身狗跑来七夕灯会干什么，羡煞旁人啊。”吕常在酸溜溜的，把黄纸垫在腿上写字。
　　婚礼工作人员抱着一个大竹筐来收黄纸，答应说会统一放在特制的花灯里，为大家求得好姻缘。
　　“我们当然是来逛灯会的啊”章探之把黄纸放进竹筐，并有意避开了吕常在偷窥的视线，“这不挺好？他们过七夕的人出钱大方，主办方年年开灯会，让我们有热闹可看。而我们这些本来不过七夕的人来凑热闹，看到幸福的情侣也不吝祝福，让他们过一个盛大的七夕。”
　　“大家都各有所乐，互相成全，都不过是想在这庸碌的日常寻得片刻超脱。”
　　无论是精神孤独的老人看一两本闲书
　　操劳的居民来看节日的灯火
　　终日学习的少年希望铭刻不一样的青春
　　幸福的情侣在万千祝福中接吻
　　我们正因为这些美好的瞬间而爱上整个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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