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如果蒲阳还在，李耀在开学之后也不会这么无趣。
　　“耀哥，要不再多陪我一年，咱俩一起考呗？”周荣翘着脚放在桌上。
　　那个属于蒲阳的桌子现在重新分给了别人，李耀也搬到了别的寝室。
　　即便是复读，李耀家里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外面抽时间租个房子照顾他，自己依旧在宿舍里自生自灭，如果能在最后高考的时候一举成名当然是最好的。
　　在李耀的新寝室里抬头叼着牛奶四处望了望，周荣才开口说道。“欸，我都开始怀念阳哥了。”
　　李耀坐在床上半躺着翻着帮助记忆的小本速记册，斜眼瞪了周荣，“你就不能帮我祈祈福今年考到小羽的学校去？”
　　蒲阳不用多说，老黄也去了个新学校的地方开始了崭新的人生。经常躺在上铺的眼镜儿不枉费每天躺在床上背书，考上了自己心里所属的学校和专业。一起斗地主的胖子似乎什么样的成绩都无所谓，毕竟家里的五金小门面等着他回去接手。
　　原来同一个寝室，认认真真玩耍的只有李耀一个人。
　　“到时候老蒲一开学，谈个对象天天出去约会，我还在这对着单词傻背。”李耀甩下手里拿着方便记忆的蓝色小本，顺着靠背枕头缩了下去。
　　周荣急忙咽下嘴里的牛奶，回过头，“什么？他成了？”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对蒲阳发出质问，这么重大的情况竟然对自己隐瞒不报，还当他是去年的情报源头小祖宗嘛？
　　“成什么？”李耀没什么精气神地回复到。
　　坐在对面的周荣已经弹跳起身，“我先回去了，你接着背书吧。”手机里面并没有及时收到现在正在太阳底下接受洗礼的蒲阳的回复。
　　“背不背管什么用啊？反正也记不住。”李耀抬眼看着周荣离开的背影嘟囔了一句。
　　周荣一路小跑出现在周珊身后。如果不是从小就经常因为磨磨蹭蹭被周珊爆头教训，大概不会养成这种生理反射的习惯吧。
　　周珊放下手机从两腿之间的小电驴踏板上拿出左一层右一层包裹的保温饭桶，“下次回家我非要好好和你妈商量商量，想给你做饭就在这附近租个房子，别动不动让我跑腿。”说着把东西塞进周荣怀里。
　　“啊？”男孩子并不愿意在这个十几岁青春洋溢的高中时期还要继续和碎碎念的母亲住在一个房子里。虽然每天回来的时间并不多，但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教育为什么脱在门边的鞋不摆放整齐，桌上的书本乱七八糟，睡觉起来的床铺永远不叠……
　　“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还回家吃饭？”周荣看着调转车头准备出发的周珊问到。
　　要是问话再晚几秒周珊就要踩着油门出发了。“给你送饭啊！现在回去接着加班。”
　　那一脸怨念倒也能解释为什么刚才说话没有好气了。
　　“吃完了把饭桶洗干净，别像上次一样养长毛了。还有你妈让你好好学习，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问老师……”周珊交待着，把自己出门前被叮嘱的东西全都一连串说了出来。
　　这一刻，周珊看上去像是那个在家里操心着大大小小一起事宜的老母亲。
　　周荣瘪着嘴点了头，“知道了知道了。”不耐烦的样子也和在家里的时候如出一辙。
　　已经不止于在聊天软件里催促着周珊赶紧回去加班帮忙，响起的来电铃声让周珊也有点烦躁。
　　两姐弟五官皱成一团的样子倒是有八九分相似，一个人背身提着东西回去，一个人吹着夏风出发。
　　“就不能多招几个人？盯着这几个人能用到死啊？”周珊脱下挎包整理着跑动上楼沾在脸上散乱的发丝。
　　一旁核对着东西的女孩子站起身锤了锤腰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但周珊并没有注意，还在继续发泄着自己的火气。
　　从一堆摞了一人高的箱子后面起身的男人顺手从前向后划着头发，“不想干？”
　　这样的眼神让周珊脸上先是震惊然后立刻转变成了尴尬的笑容，有一种随时就会失业的感觉。
　　“让我们在这对货，他自己溜得倒是挺快。”抬起头已经九点五十了，周珊扭动着脖子感觉全身都已经麻木到开始酸痛了。
　　因为起床时间晚，所以想找个上班时间也晚的工作。
　　周珊在毕业的时候找了不少公司也没发现自己心仪的梦想中工作，直到在校友群里看见这个像是诈骗广告一样的短小的招聘启示。
　　只是发了个简历过去，周珊也没想到自己破罐子破摔没有什么亮点的简历就这样随随便便面试了一下就被录取了。直到开始工作了才发现，这个工作内容甚至不需要她读这四年浑浑噩噩的大学。
　　“工资还行，我骑驴找马吧。”周珊总是这样给周围的人解释。
　　这样的工作既不稳定也不体面，完全不是父母亲戚长辈眼里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应该拥有的生活。
　　“人家问你干嘛的，你说做客服的，你自己听听这好听吗？好不容易上了个大学出来，就做个客服，这以后连对象都不好找！”
　　明明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只因为是有着亲缘关系的一个姨妈，就可以在大过年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父母坐在一边没有反驳，似乎自己的姐妹说的也是自己想说的，只不过对着自己的女儿她说不出口。
　　周珊没办法解释什么，说多了在这些人眼里像是狡辩。这就是她工作，就像超市员工的工作是整理货架和导购一样普通。
　　虽然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丢人的事，但耐不住亲戚嘴里她浪费了一纸文凭。硬要说起来，明明周珊也是坐在办公室里正常上下班的都市白领丽人。
　　“大姨，嗑那么多瓜子都堵不住你嘴啊？”周荣在一旁打着游戏，没有抬眼但是不妨碍他张嘴阴阳怪气地说话。
　　从厨房抬着加热好的卤鸡爪走了过来的周母听见这话拍打一下周荣的腿，把人赶到沙发一角，“怎么和你大姨说话？一点礼貌都没有。”
　　周荣只是抬起半边屁股，勉强让出个座位。“跟大姨学得。”
　　还没等家里长辈发起脾气，周荣及时起身拉着周珊从烟雾缭绕的亲戚堆里脱离出来。“走，教我做题去。”
　　在周荣的卧室里，周珊总算松了口气。虽然周荣只是换了个地方打游戏，但周珊至少不用面对乱七八糟的问题了。周珊揉乱了周荣的头发，“臭小子，算我平时那些零花钱没白给。”
　　“我只是有点觉得浪费你的才华。”刚找到工作的时候，那几个女人这样说。
　　周珊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嚼着没经过什么特殊处理的鱿鱼丝。
　　才华啊，活了二十多年周珊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才华，如果大学的时候投过几幅画赚过一点生活费也能算是才华的话，那可能确实有一点吧。
　　“下班！”周珊重重一声叹气，在灰姑娘的梦幻舞会装扮消失前的时间点上结束了工作。“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辞职了。”周珊自言自语着。
　　躺在床上的时候，周珊的脑子甚至都已经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了。
　　最近也没什么她很喜欢的电视剧可以打发时间，一不小心划开上次在家的时候随手画了几笔的草稿，周珊嘟起嘴巴，想起自己原来竟然还妄想着当个设计师就忍不住自己嘲笑起那个异想天开的梦想。
　　“我们以后就一起合伙开个淘宝店，只卖我们自己的设计。”那时候周珊还躺在宿舍的床上和室友聊着天畅谈着毕业以后要如何大展宏图发家致富。
　　毕业四年，梦想实现了三分之一，工作了，是淘宝店，只不过在给别人打工。
　　周珊一直在思考着什么，这样的工作她真的要一直做到七老八十的时候退休吗？或许大姨说得也没错，周珊并不想这样混过每一天的日子。
　　手机突然连续的震动让周珊有些烦躁，除了工作群基本不会有人这样急切地发信息寻找自己。
　　“店铺粉丝破十万了！”附上的截图和紧跟其后刷屏的表情包能看得出老杨有多激动，毕竟也是自己一手操办起来的生意，这样的表现也算是理所当然。
　　周珊面无表情躺在床上随机选中了一个看上去能够表达同样心情的表情发送了出去，有多少粉丝也不给她多发一点工资，粉丝多了自己工作量说不定还更多，好像对她而言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地方。
　　在接受了几分钟的祝贺之后，或许是被这一瞬间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我们好歹也是十万粉丝的店了，我准备再招两个人扩充一下队伍。”
　　这才是能够让周珊听到之后发自内心笑出声来的消息，连表情包都比刚才发得更生动形象了许多。
　　“最好别说来骗我。”周珊冷哼一声心里想着，去年破七万的时候老杨也这么说。
　　补充新人确实计划了很久，一个星期之后周珊踏进所谓的办公室的时候面前就已经站着两个新鲜面孔了。
　　“你好。”对面站着的小姑娘看上去就像几年前刚毕业的自己，周珊点了点头打了下招呼回应着。
　　“我们今天第一天上班，还不清楚这边的工作都要做些什么。珊姐你多多指教。”女孩子明显主动外向很多，让周珊显得有些不太适应，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周珊总是把握不来交往的尺度。
　　布置工作的事情本就不应该由周珊负责，只是她在这里留下的时间最长，并不代表说话就有用。
　　周珊抬起头有些茫然，老实说这里的流转率并不算很高，老杨给的工资在这个城市称得上还不错，氛围也不压抑，除了没什么前途和升职空间倒还挺适合养老的。
　　“等老杨来了再说吧，我也不知道他给你们俩安排什么工作。”周珊话还没说完，老杨就叼着两根油条走了进来。
　　老杨靠在桌边，继续吃着早餐。“你跟着珊姐熟悉一下她们工作流程。咱们工作也没啥特殊的，半天就会了。珊儿，正好你给她交代完了过几天和我出个差。”
　　纸杯里装着的不是豆浆，咖啡配油条是老杨的固定搭配，虽然第一次见的时候很奇怪，时间长了也不觉得这样的搭配算是什么异端。
　　上班这么久，出差的次数屈指可数，前几次谈的合作由于老杨过于没放在心上，最后也变成了半公费半自费的旅游。
　　“出什么差？我最近没钱出去玩。”周珊皱着眉头看向老杨，刚开机的屏幕光照在周珊脸上，很难说清是电脑系统的颜色还是周珊透露着拒绝的脸色。
　　老杨有些意外，还以为周珊作为自己的贴心老员工起码知道自己这个老板每天在干些什么。“你上个班连老板动态都不知道？上次开会不是说了我准备自己做衣服吗？现在店的体量也差不多了，我想搞搞原创。”
　　沉默了半响，如果上次开会说的是一个月前加完班后的烧烤店团建的话，周珊好像有那么点印象了，但是对于老杨想搞原创这件事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投了反对票。
　　还以为这两个月老杨是偃旗息鼓了，没想到闷声干大事去了。
　　周珊瞥着嘴角看向老杨，“知道了。”

　　老杨并不像正经做生意的那种老板，只不过可能有人就是命里带财。就算每次做出了奇怪的决定，最后也能歪打正着赚上一笔。
　　说要换厂源就去换了厂源，三个月后上一个厂源就因为质量问题关了门。说要换风格就要换风格，于是两个月后的年度流行报告发表之后就开始流行有些奇奇怪怪在之前并不大众的元素。
　　坐在车上睡觉的时候，周珊梦里都在想着要是老杨这次转型失败了自己该往哪里投简历。就目前自己这点工作经验来说，很难再找到一个比老杨开价更好的地方了。更何况年纪上来，周珊不用想都知道面试不会再问多少关于她的职业规划，只会开始关心她的婚育生活。
　　“珊儿，咱俩待会去吃个啥火锅啊？”老杨滑动着手机屏幕上的图片，研究着什么旅游攻略。
　　周珊向上拉开眼罩，抬起头看了一眼老杨。这个男人的脸上丝毫没有如果自己失败该怎么办的愁容，只有眼前对火锅店的困难抉择。
　　“哥，咱俩是来做考察的，不是来旅游的。”周珊轻叹一声，自己一个打工的比老板还发愁。
　　老杨咧着嘴笑了笑，“考察也得吃饭啊！好不容易出个门，吃个饭还这么对付有什么劲？饭钱我包总行了吧。”
　　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就快到站了，周珊这会再闭眼也睡不安稳，干脆摘下了眼罩。
　　总有人说会花钱才会挣钱，这话放再老杨身上可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两个人到了酒店放置下行李。
　　周珊始终没有想明白，明明老杨给的住宿标准是一人一晚三百，订住宿的人是怎么找到这种便宜还不隔音的小旅馆的，省下来的钱也进不了自己的口袋。
　　老杨的样子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但转瞬而逝紧皱的眉头也透露出了内心小小的疑惑，这年头打工的还这么给老板省钱吗？
　　“哥，点这么多你能吃得完吗？”周珊看着铺满桌面还摞了两层的盘子发出了疑问。
　　面前冒了泡的锅底看上去就已经让周珊的额头开始发起了汗。老杨的身材看起来就是很能吃的那种类型，但是不妨碍周珊对自己的食量也有清晰的认识。
　　老杨拿起盘子往锅里下着东西，“这一盘也没多少东西啊，咱两个人哪够吃啊？你不够再点啊。”
　　周珊瞪着眼睛点头应了一声。
　　在放下筷子毫无目的玩了半个小时手机之后，老杨似乎也收拾完了自己面前最后一口青菜。
　　“工厂那边让咱们下午三点过去，我看了下路线现在出发时间也差不多。”周珊说着话就提起包准备起身走了。
　　“稍微等我消化消化，别待会儿吐人家车上。”老杨一个长长的饱嗝儿看得出来现在起身挪动半步或许食物都能从胃里再挤回食管。
　　这样的工厂一般不会设在市区周围，但周珊也没想到车程需要这么久。再多十分钟这个时间都够周珊从现在租房的地方开车回老家了。
　　“下车了。”老杨拉开车门靠在车边叫醒了周珊。
　　这个架势很难看得出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老板，再加上前期还是老杨自己去和工厂的人进行的接洽，门口站着的中年男性弓着腰上来就和周珊握了个手。
　　“杨老板你好你好。我是这个厂的厂长，我姓吴。”吴厂长满脸堆笑，身上的衣服不算合身，但也称得上正式了。
　　周珊一愣，看向旁边毫无所谓的老杨，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老杨已经朝着厂区内部走了进去。
　　“吴厂长，这才是杨老板。”随即在背后小声指着老杨说道。之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吴厂长嘴角幅度没怎么动，只是眼神看得出来有些尴尬。
　　周珊工作半年多后，才在一次的加班后夜宵闲聊过程中发现老杨其实也只是个半路转行的人。
　　现在能够站在吴厂长面前侃侃而谈专业知识，都是在私下不知道什么时间里自己一点一点研究出来的。
　　周珊听不太懂具体老杨他们在说什么，只能跟在两人后面附和着不停点头。直到老杨回过头来叫道自己名字，周珊才抬起头来。
　　“珊儿，你觉得咋样啊？”老杨从一堆套着透明薄膜的衣服里拎了一件衬衣出来。
　　平时周珊只会自己随便买点衣服，要论做衣服她哪里懂什么一二三四。
　　“啊？”周珊一愣，对老杨伸手递过来的衬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挺好的啊，摸起来挺舒服的。”周珊摸了摸衬衣的衣摆，对着吴厂长恭维地笑了笑。
　　老杨紧闭着嘴抬了下眉，转过头又继续和吴厂长讨论起什么了。
　　在老杨被吴厂长请进办公室之后，周珊一个人在厂区里转悠了起来。反正在办公室里也是坐着发呆，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在一旁吊儿郎当地玩手机，倒不如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就算没有什么花草树木好歹空气是自由的。
　　整个服装厂的规模并不大，周珊逛了一整圈下来并没有发现和之前合作的厂子比起来有什么必须换厂的必要。
　　厂子里面工作的人年龄跨度倒是挺大，本来叫住刚才从身边路过的女工闲聊些关于厂子基础条件之类的东西，但是脚步匆匆的女工直接无视了周珊的叫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递过来。
　　在连续碰壁了几次之后，周珊对这个服装厂的印象急转直下。厂长本人倒是挺友善的，哪怕效益不错，员工也不至于这么高傲到连搭理都不带搭理她一下吧。
　　“别喊了。”从厂房里走出来的女人看上去就是周珊走在路上会退避三舍的那种时尚弄潮儿。
　　虽然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女人大概已经收着劲儿打扮了，但周珊还是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女人对这个眼神很不满，“没人给你说这个厂里的工人基本上都是附近城镇的残障人士吗？”看着周珊摇了摇头，女人长叹一口气。“刚刚过去的兰姐耳朵听不见，你叫破天也没用。”
　　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唐突，周珊这才发现厂房里似乎没有其他人的交谈声，和之前那个边聊天边工作的工厂环境比起来，难怪让周珊一开始觉得有些压抑。
　　“还有，来回打量别人的动作很不礼貌。”潮人用同样的眼神来回打量了一下周珊，转身走向了标着员工宿舍区几个大字的方向。
　　就那一个扫视的动作，让周珊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评判了一样。
　　人家说的也没错，只不过作为成年人，这样的教育让周珊感觉很不好。
　　“晃悠一圈感觉咋样啊？”老杨刚推开吴厂长的门，就看见周珊靠在水泥灌注的走廊围栏上耷拉着脸。
　　周珊瘪了下嘴，“你谈的咋样啊？”这句话显然问得很多余，因为老杨是属于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从出门这副十拿九稳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至少不算差，只不过为了岔开老杨这个话题周珊才反问了回去。
　　“还行吧，回去先拟个合同看看。”在周珊看来，老杨的生意似乎谈的很简单，在老杨的世界里，他可是来了小头十回了，隔壁那个员工宿舍区也住过两次。
　　在离开服装厂之前，周珊没有再看见那个穿着紧身露腰上衣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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