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囫囵解决完果腹问题，简乌难得坐下，认真思索自己目前的处境——前者为私事才来英国，归根到底也不是位合格的老板。随便与瞿竟阁搭几句话，基本扯来扯去也就那几个感情问题，他又不是感情咨询师，何况简乌自己都没太搞清楚他和简游后续该怎么逆转，借口有工作要处理，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回房了。

　　结果等了五个小时，没等来简游回来的消息，倒是等来了不速之客匿名发来的邮件。

　　署名是wind，头像灰黑，偌大屏幕只有一句话：明天晚上七点，爱尔兰海，我在那里等你。

　　简乌浓眉轻拧，盯向屏幕，嘴里念念有词却发音含糊，像是在思考某件事，再决定届时需要展开的应对措施。

　　手机按时熄屏，漆黑屏幕倒映青年神色不善的俊脸，眼尾压低，因怒火与不安从而镀上一层血红。但也只是转瞬即逝，随后将手机倒扣在床上，侧首看向窗外发呆。

　　不管怎样，他无处可躲。

　　原本的计划是带简游去之前办某件事时临时心血来潮在伦敦购置的一栋别墅里，等张嘉珩主动联系后，也好方便把简游关在房间里出不去，接触不到一切事物，确保他身处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中，乖乖等他处理好所有事情，到时候自己再放他出来——

　　可惜半路杀出来个谭司延，过不了多久赵楠一也会跟着来，把他原本严丝密缝、滴水不漏的计划彻底打乱。

　　青年深沉的眼眸于昏暗角落缓慢闭合，眼底掠过一丝恶毒；随着窗外愈发黯淡的天光，也一同消失殆尽，仿佛从未留下任何追溯捕捉的痕迹。

　　翌日傍晚，眼看时间日趋逼近，简乌借口出门散心走上大街上，有意阻止简游跟前，胡口扯了句将就话，在简游不解担忧的注视下慢慢悠悠消失在风雪间。

　　目送青年离开，心脏总是担惊受怕，骤然加速疯狂跳动，冥冥之中像是在暗示着自己。

　　好不安心，简游扭头笑说：“提前跟我说要出门啊，怎么突然就要走，一声招呼也打得匆匆忙忙。”

　　谭司延拍拍被雪冻到僵硬的脸，跺脚回温，龇牙咧嘴道：“年轻人喜欢折腾吧，他说他在伦敦有房子，今天抽空打算去看看。”

　　简游讶异地睁大眼：“他有房子？”

　　“呀，你不知道？”
　　谭司延自认多嘴，懊恼道：“嗯……可能是想给你个惊喜吧。我知道的原因也不太光明，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切了盘猕猴桃想给你们送过去，结果你人在洗手间，你弟坐在桌前敲键盘，似乎是在和谁发消息吧。”

　　“我保证真的是无意瞥到的，谁知道刚避开，你弟居然就这么跟我解释起来，”谭司延摸摸鼻尖，心有余悸，“比竟阁还面瘫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年辛苦你了，阿游。”

　　简游：“……没事。”
　　谭司延揽过他的肩膀：“听你弟说这些年你的养花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但是我不太擅长，总是把花养死，刚买一束康乃馨，就快死了。”

　　“别折腾花了，放过也是种慈悲。”简游莞尔。

　　谭司延但开口就如开闸泄洪，半分不带磕绊：“我跟你说这些年我在英国待着就要无聊死了，每天早上一睁眼，红茶咖啡煎蛋培根，有时候竟阁胃口好还会加半颗牛油果和水果彩椒。”

　　“但我是人呀。”

　　谭司延说着说着开始委屈，撅嘴：“水煮西兰花，干吃芹菜杆，速冻虾仁还是柠檬汁拌意面，我真想回国。”

　　“水煮西兰花，还好吧。”

　　“拿开水焯一下，捞起来，什么配料都不加，”谭司延吸了吸鼻子，庄严肃穆地强调，“运气差时还能啃到没煮熟的。”

　　简游：“……”
　　他认真追忆，追到瞿竟阁今早端上餐桌的那几盘大同小异的蔬菜沙拉，忽然对这位男人自我催眠的厨艺、以及旁边这位昔日好友多年以来惨无人道的味觉霸.凌，感到格外震撼，与可惜。

　　末了，玻璃房温室里格式花草映入眼帘，简游无法评价他人，只能默默地听，轻轻地安慰，以及走进花房开始打理时，静静地忽略对方喋喋不休的抱怨。

　　稳如泰山，屹立不倒。

　　太稳重了简游。

　　简游在心里碎碎念，不负所望，给自己夸开心了。连裁剪花草的动作都更加轻松连贯，能再持续连轴工作上三天三夜。

　　*
　　伦敦深冬，夜晚降临得异常早。

　　从伦敦出发，光是车程就需要7小时左右，途中需要转船，行船又要耗时2个小时，零零总总加起来总共10小时的全程。简乌行走在漫天飞雪的光明街道上，抬腕看表，正式动身出发前，顺路去看一眼那栋隐藏在雪雾黑林中的别墅，空无一人，死寂沉沉。

　　单手撑着黑伞，驻足建筑前，不过短短四分钟流逝，手机忽然轻振一回，应该是张嘉珩开始催促了。

　　wind：［图片］
　　wind：你在耍我？

　　点开图片，赫然是正在弯腰修剪鲜花的简游；玻璃花房头顶那盏透钻吊灯亮得不合时宜，光线尽数落在简游身前，将他本就苍白的肤色映照得更加朦胧。而且看偷拍者的拍摄角度，应该是在花房外不远处，得手照片乍看上去曝光到失真，哪哪都是槽点，但从那十年如一日平滑浓黑的西服装扮，以及垂首间满是儒雅举动的周身气质来推断，简乌十分把握，笃定这张照片的主人公就是简游。

　　他可真他妈低估张嘉珩这畜牲搞事的能力，国内安插眼线也就算了，国外也能买通到合作伙伴。

　　空无一人的黑木森林雪雾弥漫，黑伞也不如一开始纹丝不动，反而开始细微颤栗；简乌攥紧手机，手背青筋因愤恨而分明暴起，盘踞虬乱的血管隐隐躁动，与躯体主人一样面目狰狞，眼神含着的暴虐恨不得穿过手机当面杀了这位昔日同窗。

　　wind：很无力吧？我随时都能拿你哥哥做要挟。

　　简乌本无意搭理，此刻理智早被怒火吞噬，死咬牙关，脸侧骨骼绷直：我不介意和你鱼死网破。

　　张嘉珩蹲在断崖边缘，另一只手摘下唇缝间含着的雪茄，双眼在缭绕烟雨微眯，笑着回复：放心，你来之前，我都不会动他。

　　简乌立马察觉出这句话中隐含的深意，气得心脏都快膨胀开，随之炸裂。

　　“神经病，”青年耗尽毕生耐性，头也不回走出这片黑色的森林，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死都便宜他了。”

　　花房植物太多，纵使简游技术成熟，也才帮忙打理了五分之一，可能还跟少。

　　彼时谭司延再次切好果盘，欢呼雀跃在屋子里蹦跶，考虑到纯吃原味实在普遍，想要加一些调味料增减口感。

　　一连三问瞿竟阁，还没来得及听他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直接自说自话，拿着植物奶油往严格按照果色有序排列的渐变果肉上浅浅喷上一层，二话不说拐进花园里，踪迹全无，像是一阵呼之即来的疾风。

　　没有一点感情，只有即将奔赴友谊的渴望。
　　瞿竟阁：“………………”

　　他默默放下《挪威的森林》，原地自闭。

　　“多吃橙子，身体好！”
　　简游点头赞同，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咽下的橘肉，含糊道：“小乌怎么还在外面晃，今天晚上还回来睡觉吗？”

　　谭司延忙着扎头发，蹲在毛毯上给意见：“你直接打电话联系试一试嘛。”

　　尝试打了一次，无人接听。

　　心底陡然滋生一股怪异，第二次拨打过去，直接显示对方已关机。

　　简游拿着手机，目光都有些涣散。

　　冥冥之中像是有莫名的力量在时刻提醒着他，简乌大概率是出事了。
　　否则就以他一天内能无聊到连续给自己打三十次电话二十七次视频通话的性格来看，不仅没有主动烦他，甚至自己拨打电话却无人接听，后面干脆关机，这一系列行为，发生在简乌身上……完全是诡异得令他细思极恐。

　　眼前漆黑身影蓦然站直，谭司延不明所以，疑惑道：“怎么啦？”

　　简游收好手机，抬起的骨节抵住眉心，微蹙的眉宇尽显出此时男人心中的不安。
　　外界夜色逐渐深沉，短暂权衡一下，简游果断抓起围巾就要往花房外走，被谭司延拦住，询问地说：“简乌出事了？”

　　简游焦躁不安，口吻倒是刻薄：“失联比谁都着急，一到自己身上居然敢跟我玩断联。”

　　“你先别急，”意识到事态严重，谭司延认真道，“要不你先仔细回想一下，到了英国之后，你弟弟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除了莫名其妙非要带他来英国，还有什么表现比这还要奇怪？

　　吐槽到半，简游骤然一顿，深入剖开脑海闪过的一个片段，忽然想起来了。

　　英国，张嘉珩。
　　包括之前在国内，忽然昏迷却不知如何回家的那个傍晚。

　　一切都能联系在一起，简游豁然开朗，但也追悔莫及：“该死。”

　　“阿延，”

　　谭司延也心慌，刚联系瞿竟阁备好跑车随时准备出街，闻言抬头：“怎么了？”

　　压下情绪，简游一字一顿：“爱尔兰海在哪里？”
　　“不对。不是这样问的。”

　　简游红了眼眶，索性舍去询问步骤，轻声开口：“我需要立马赶到那片海，越快越好。”

　　毕竟，如果真是像他所想——张嘉珩曾经再次造访过七年前生死博弈的那边吃人海域，在礁岸下拾起过一根白骨。送去做DNA检测，得知与张嘉言完美契合，之后他拿着这截白骨多次主动提案，但因证据不足难以展开，从而被拒绝无数次。

　　至于后续，简乌对自己说过，多年以来案件真相石沉大海，张嘉珩提案无望，只好把那截白骨烧成一撮骨灰，就洒在爱尔兰海。

　　因为爱尔兰海是张嘉言生前最向往的地方，他追求自己时，也时常提及。

　　这些种种，全是简乌暗中作梗获取到的消息。起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紧跟进度，确保这件事万无一失，无法让张嘉珩再度翻身。也是担心张嘉珩再次找自己的麻烦。

　　追忆到这里，他彻底绷不住。简游忍下眼中热意，哑声道：“……我什么都知道。”

　　但没想到，你居然真敢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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