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阿喜，我们傅家待你一向和善，你竟也给我屡屡出错？”傅琴湘手指捻一株兰花，花瓣细细的，片片舒展，她手指抚弄着，目不转睛，“昨日下朝你说江珩坐马车回府千真万确，那我在花园见到的那个，是其分身否？”

　　傅承喜眉头紧锁，汗从脸侧渗湿鬓角，嘴唇咬得通红，一言不发。

　　傅琴湘看他这幅样子，手指掐住枯萎的花茎道：“你若有什么苦衷，尽管与阿姐说来，阿姐替你摆平。就算有人威胁你死，有我护着，也定伤不了你半分。”

　　傅承喜全身已僵麻，几乎跪不住，沉默一分，便更紧绷一分，整间花房只有他一人粗重的呼吸声，若傅琴湘不发话，下一声恐怕是他人头落地。他颤抖着嘴唇道：“……江珩确是乘车回府……恐怕是他障眼法高超。”

　　傅琴湘直接将那残花掐在指尖，冷哼一声，转身继续凝视他，傅承喜跪得更深，决心等她继续质问。傅琴湘又踱了几步，这才笑道：“这才是好阿喜，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你与我都是凡人，必然有疏忽时候。吃了教训，下回谨慎着些，就是道理。”

　　傅承喜磕头三下，被近卫扶起。

　　“恒辉啊，你多学学人家，这股老实劲儿不是谁都有的。服侍主子，最需要的就是这个。”傅琴湘挥挥手打发近卫送傅承喜走。

　　注视着傅承喜的背影，傅琴湘招恒辉过来道：“你看他这些天表现，有什么异常？”

　　恒辉思考片刻，道：“在下倒觉得正常。叫他跟江珩紧些，他也确实照做。若说破绽，他留给我们的没有。”

　　“不错，他的确与先前无两样。江珩救他的事，他也如实相告了，只是这次江珩从花园出来，我见他神色不如往常镇定，面色甚至有些红润，唇也似有血痕……你有无看法？”傅琴湘随手将花扔在地上，立刻就有人跪去捡。

　　“江珩不会与谁在花园私会了吧，或许还是心上人？”恒辉想都没想，直言道。

　　傅琴湘听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挑眉道：“到底还是你们这些有阅历的。不过……若照你说，是谁能拉住他那颗寒心呢，这小子早年千娇万宠，略大些便受不少苦，怎会轻易与人托付感情？”傅琴湘若有所思，将可疑的都排查一通，却也找不出合适的，微微一笑，“他藏得真紧。”

　　恒辉心想，自己下意识给的答案主子竟深信不疑，心中生起几分骄傲。

　　“罢了，这事也不是即刻就能知晓的。你且先叫人多注意着些傅承喜的举止，若有异常，速来报知。”傅琴湘起身端详剩余的花苞，满意点头道。

　　恒辉答应着，又顾虑一事，久道：“国师，此番皇上叫赵佩鸣去半日花屯戍，总感觉并非好事。”

　　“于我们的确非好事，但也无需多虑。江珩带去半日花的都是些莽夫，原先在天颂都是时常做盗贼或劫财的，这些个人去了半日花定然称霸一方，不会轻易割去爱土，若赵佩鸣去了，一来与村夫不和，二来江珩也不会予他便利，再加上他本就是从沙芥塞败逃来的，头颅还是‘金制’的呢，又怎能真的安生，”傅琴湘一手托腮，一手挑弄花苞，“等萨仁满都拉杀到半日花之时，这村子早就天翻地覆了，到那时，用不着我们出手，赵佩鸣和江珩便轻松摆平了，哪还有他江珩做国相的一天呢。”

　　“这是不打算指望飒沓骑了？”恒辉有些可惜，“若真如此，趁早拿住唐颖才好。没了唐颖，我们可就真胜数不大了。”

　　傅琴湘打断道：“不，唐颖那边不能急于求成，先拿下唐夭，让唐夭去皇上榻边美言几句，我再旁敲侧击，让唐颖不断上走，对我们也信任些，此后再拿唐夭做要挟，他就会省着些硬手段。”

　　恒辉挑眉：“不是说做不出让唐夭献身的事么？这会又想让她用美色诱人？”

　　傅琴湘波澜不惊：“有所得必有所失，这道理你我都懂。唐夭的优点在于美色，想得利益就得舍得用。再说，唐夭自己也都接受，我们无需多插手他人因果，不是么？”

　　恒辉忽然眯眼，声音低沉下去，近乎质问：“你真觉得你能游刃有余？霜月，唐夭可是皇上一见钟情且专宠的贵妃，光是正位听政前朝就无人有此待遇。你就算能抓住唐夭的弱点，能保证你不被反拿住把柄么？”此刻她有些紧张，另有几分执着。

　　傅琴湘抬眼，满不在乎地看着眼前略微发抖的女人，径直向她走去，将人拉过来，推在椅子上，道：“紧张什么，我就算爱上唐夭也与你无关，况且，这把戏只有我真付出感情才来的真切吧。唐夭乃乐坊中人，真心假意比我们都看得清楚，我若不付代价，定然换不来她真心相待。若我拖了进度，你有特权直接杀我开路。”她伸出一指，轻挑对方下巴，背光欺身下去，整张脸浸在暗处，一双眼幽如深潭，唇也是暗红的，无一点血色，讲话时仿佛满口獠牙在张张合合，稍不留心就会被吞吃入腹。

　　恒辉早就不知是吓呆还是看呆，只愣在椅上——椅子离了人，很快便冷了，但这是傅琴湘曾坐过的，此刻便有了不同的温度。

　　“不会爱上我了吧。”傅琴湘微微歪头，露出浅笑。这张地狱艳鬼般的脸忽然就有了人气，“爱也好，恨也罢，我傅琴湘不会弃你，你也要注意分寸。”

　　两人只在咫尺间，但不知怎的，傅琴湘越坦荡，恒辉就觉得两人心更远。

　　傅琴湘身旁侍女递上一册子，图上两女交缠，手中持势，傅琴湘再翻几页，其中动作各不相同，却都是两女，她笑道：“倒是教了我些不曾懂的，还要谢你。不过这册子我就收下了，做警示。”

　　恒辉额心冒汗，坐直身板，颤抖道：“求国师原谅，将这册子还赐给在下，在下……拿去烧了也好。”

　　“那你便不能记心了，这次只是警示，你的东西，藏得再深也逃不过我的眼。你也是我掌中人，也是逃不掉的。别总是想着障眼法，多学学怎么把主子服侍好吧。”傅琴湘让侍女收好册子，见恒辉眼中逐渐绝望，便安慰似的轻抚其面。

　　袖中笼香一阵阵向恒辉鼻鼻腔灌，瞬间她便不能思考，两眼泛空。

　　“我们可是发小啊，我怎么舍得动你，我还要你给我断后。若我真深陷泥沼，你不应奋力拉我，而是要继续走呀。”傅琴湘撤手后退，给对方起身的空间，“不要为情所困呀。”

　　恒辉还没缓过神，口中低低喘着，行礼道：“属下不敢……属下遵命。”

　　恒辉呀恒辉，你是一盏长明灯。这样想着，傅琴湘却没再说话，头也不回地飘出花房。恒辉连忙跟紧，将整房芬芳丢在身后。

　　这么些年，恒辉对傅琴湘的感情，作为一个早开智的女孩，傅琴湘是自然心知肚明的，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回应，也不知如何让对方及时止损。她阖眸想，若恒辉真爱自己到如此地步，自己只要一死，她也定会毫不犹豫陪葬，这样下去，计划必定难成。唯一的办法是成于己身，不赖他人。

　　午间阳光正好，花园中群芳争艳，江珩带一花篮，身着便服进去采花。

　　恒辉也是一身便服，马尾高高束起，眼睛死死盯着花丛中那一袭白衣，在花房顶上耐心等猎物上钩。

　　“今日江珩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傅琴湘照例叫傅承喜来问。到了亥时，大片乌云向皇都汇聚，此刻疾风骤雨都被大殿铜墙铁壁拦在外面，殿内静得出奇，两侧立着的都是持刀侍卫，傅承喜跪在阶下，只有刀刃寒光刺眼。傅琴湘熏得往往是松桂，今日殿内却是寺庙一样的烟香气。

　　“回国师话，江珩照例去采书阁抄经，经御花园有停留，但还是按时到了。”傅承喜镇定自若，手中捧着江珩抄的成品。

　　“在御花园留了多久？仅是赏花么？”傅琴湘平静问道，声音比平时柔。

　　“如此美景，国师也忍不住流连赏花，更别提他那种文人了。”恒辉在一旁补充道。她双手抱胸，腰侧匕首随动作碰撞出声，似野兽磨牙声响。

　　“约莫一刻钟，仅是赏花。”傅承喜全程颔首，看不出神色。

　　“好，你下去吧。”傅琴湘眼神示意两旁侍卫带人走。傅承喜腿脚不麻利，是吃了傅琴湘的特制药后留下的后遗症，周围人都如此，见怪不怪了。

　　江珩昨日到底与谁私会了呢。傅琴湘越发觉得有趣，像江珩这样的人都能为感情颠倒败露，她自己偶尔犯错或许情有可原。

　　“怪事，养了他这么些年，全养只白眼狼了，要我说，今儿就把他掐了，免得以后夜长梦多。”恒辉忍不住发言。

　　傅琴湘微笑道：“不着急，不是想报恩么，我们给他机会，朝中眼红江珩的可不止一两人，何不拿他们做一局，咱们隔岸观火就行了。”

　　“请国师指教。”

　　“还记得江珩那身袍子么？”

　　恒辉会心一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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