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迷途】人生游戏

　　在半梦半醒之际，伴随着阵阵耳鸣，只觉得头痛欲裂的莫桑隐约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嘈杂声音，那似乎是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交谈的声音。

　　“……什么时候醒……大概……”

　　“……不知道……狂厄……”

　　“……做了简单处理……”

　　意识到那熟悉声音的主人，莫桑原本还有些涣散的精神瞬间变得清醒了许多，他努力挣扎着试图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

　　“……姐姐，他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

　　睁开眼睛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以及凑在一起的三张……不，四张面孔，其中一张面孔格外眼熟。不知为何，此刻的场景让莫桑的脑海里突然幻视了那张“你醒了.jpg”的表情包。

　　“奥萝蕾？”莫桑张嘴，却仅能发出微弱的气音。长时间未饮水，再加上枪伤导致的失血，此刻的他口干舌燥，喉咙沙哑得几乎无法出声。

　　床边的橘发女子瞬间领会了他的需求，在喝完喂到嘴边的整杯水后，莫桑喉咙的疼痛终于得到了缓解，不过，他的精神状态仍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看上去仿佛连着熬了几天的夜一样，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我的伤——嘶，头好疼，”莫桑捂着脑袋，食指按揉着太阳穴，“我记得应该只有肩膀被人打中了，你该不会趁我不备偷偷下黑手，又给我的头补了一枪吧？”

　　你刻意夹起嗓子，挤出一个假惺惺的关切微笑，“怎么会呢，要是把你的脑袋打坏了，我该怎么跟这位女士交代？”

　　莫桑似乎还想还嘴说些什么，却被奥萝蕾不轻不重地一指头戳在包扎好的肩膀上，疼得他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奥萝蕾对着他就是一顿愤怒的指指点点：“别贫嘴了，这次多亏了桓小哥他们把你送过来，还做了及时治疗，不然凭你受伤的严重程度，早就躺进医院的太平间里了！”说着，她满心惆怅地叹了口气，态度担忧的同时又变得习以为常，仿佛这只是又一次例行询问，“你呀，这次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面对她的询问，平日里冷漠且言辞犀利的莫桑此刻却是一副张口结舌的模样，与之前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奥萝蕾，我……”

　　这幅新奇的模样，看得奥利弗坐在一旁捂嘴偷笑，你也不由得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奥萝蕾，这位初见时给人留下温柔可亲印象的大姐姐，竟能训斥得莫桑完全不敢还口。

　　一物降一物，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回想起来，你当时通过镜子看到门口的她时，完全想象不到未来会是现在的景象。

　　单从外表上来看，她大概率是个追求时尚和美感的人：暖色调的浅橘色中长发，侧面向后扎起的发髻上别着一个红白相间的拐杖糖造型发饰，散落的发尾染上了落日余晖般的金红色。以及，从她身着的暖和高领毛衣和明显有一定厚度的半身裙来看，她也是个兼顾美感和实用性的人。

　　仅凭这几眼，你暂时分析不出更多信息了，在真正接触之前，你做出的任何判断都只是基于有限观察的不确切猜测。还是去主动迎接吧，你想，反正提前观察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在打招呼时，避免第一句话就触及对方的敏感点。

　　于是，这位神情稍显焦虑的年轻女性在用钥匙匆匆打开锁，推开玻璃门后，一眼便看到了刚站在柜台后的你。紧接着，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脸色苍白地问出了第一句话：“莫桑……他还有救吗？”

　　啊？

　　你瞬间怔住了，万万没预料到这计划之外的展开。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先问“他伤得多重”之类的问题，而不是上来就问“是否还有救”吧，而且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最坏情况啊？虽说伤势的确不算致命，但要是你不说还有救的话，她不会绝望之下迁怒于你吧……

　　你一时之间大脑突然短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给她一个合乎心意的答案。见你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她原本就苍白的脸庞更是白上一个程度，仿佛魂魄都要飞走了，女子那鲜艳的莓红色眼眸里酝酿的眼泪正摇摇欲坠：“怎么会——我还是来晚了吗，连最后一面都能没见到……”

　　不是啊！见状不妙，你赶紧尽可能清楚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的同伴已经处理过了莫桑的伤，他应该没有大碍，只是人还处在昏迷中。”

　　“真的？”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你，直到确认你不是在为了安抚她而说谎后，她才抹了抹眼睛，破涕为笑，“没事就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带了特效药，有了这个，他的伤会好得更快。”

　　你带着她上了楼，在等待莫桑苏醒的这段时间里，闲谈中你得知她是莫桑的姐姐，名字是奥萝蕾，平日里经营着一家糖果店，她随身携带并热情分发给你们的众多糖果也印证了这一点。

　　不得不承认，奥萝蕾的确是个热情得恰到好处的人，她对于分寸感和距离感的把握堪称完美，仅仅几句话的功夫里，就能让人对她放下心防，对她的态度也自然而然地温和起来。在糖果和零食的陪伴下，你们愉快地聊起了天。

　　莫桑清醒时，你正好和她聊到那枚特殊的子弹。

　　“……所以，这次袭击的重点实际上是那个带着特殊武器的狙击手，其他人都只是用来掩护他的烟雾弹。”

　　从床上坐起身，莫桑的脸色依旧苍白，他接过奥萝蕾递来的一颗裹着透明糖纸的白色糖果，扭开包装默默吃下。

　　那颗糖仿佛是什么灵丹妙药，瞬间便展现出了效果，莫桑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不再那么苍白，气息也明显平稳了许多。

　　随后，他的目光逐一掠过你的同伴，最终定格在你身上：“维罗妮卡，奥利弗，还有桓，这次多谢你们的帮助，我能感觉到那颗子弹上的危险东西，是狂厄，对吗？”

　　你点了点头，并抛给他一颗异方晶，“驱除过了，但我不确定后续是否会有影响，防患于未然吧。”

　　莫桑也没和你做过多的客气，直接收下了这份好意，“感谢的话我就不再重复了，我会记住这个人情。”

　　“至于幕后主使，用这种沾了狂厄的武器，真是瞧得起我，他是真的害怕我手里的东西被爆料出去呀。”莫桑低声地笑了，笑声里逐渐带上了些疯狂和危险，“可惜没能彻底弄死我，这下要倒霉的可就是他了。”

　　“别发疯！”

　　奥萝蕾敏锐察觉到异样，迅速给了他一个爆栗，“接触了狂厄，情绪不稳定就好好休息，你吃的糖又不是万能灵药，不是什么都能治的。”

　　莫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失控，他握着刚给他的那块异方晶贴近额头，尽量平稳着呼吸，试图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见他的情况可控且无大碍，奥萝蕾转过头，也向你们粲然一笑：“呀，瞧我这记忆力，刚才似乎忘记告诉你们了，我的异能力不算很强大的那一类，只是能够制作些具有治疗功效的糖果，是不是挺实用的能力？”

　　“我听莫桑说，你们之中也有禁闭者，应该不会介意我的身份和能力吧？”

　　一直以来困扰你的谜团终于解开，你瞬间豁然开朗：难怪莫桑在察觉到你们之中存在禁闭者时，表现得那般淡定，毫无畏惧感，因为他身边同样也有禁闭者存在，而且那人还是他的亲人。

　　“当然不会，”见身边的人依然沉浸在思考中，维罗妮卡开口代为表明立场，“我们已经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朋友，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更何况，身为禁闭者并不意味着就是恶人，比起从他人口中片面化地认知这一群体，我们更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辨别。”

　　奥萝蕾似乎相当喜欢维罗妮卡的回答，看向她时，眼里的笑容都更加真切了几分。

　　不多时，莫桑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后，你们正式开始了询问环节。

　　“所以，你是怎么惹上现在这个雇佣众多人手追杀你的幕后黑手的？”奥萝蕾首先提出了她最好奇的问题。

　　这个问题你之前也曾问过，然而当时被莫桑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了，这次他终于是给出了答复：“就是……上次的那批旧书。”

　　“把话说清楚，”奥萝蕾不悦地敲敲桌子，“我记得那批书是你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总不至于有人故意把秘密信件夹在了书里吧？”

　　“没有，那批旧书就是普普通通的书，里面没夹任何东西。我把那些书中的大部分放到店里出售，剩下的部分绘本，我捐去了孤儿院。”

　　莫桑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水润润喉咙，继续讲述着当初的事情。

　　“在捐赠之前，我先去调查了那家孤儿院的资金流向，毕竟我不希望这些书被再次转手卖掉。然后，我就发现了异常现象，一家看似普通甚至略显破旧的孤儿院，收到的捐款数额却高得可怕。”

　　“有人在通过那家孤儿院洗钱？”你适时提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透出的尽是难以抑制的寒意，“不止这点龌龊事，那里的孩子，他们也是孤儿院金钱交易的一部分。”

　　“这群混蛋！”奥萝蕾没忍住，愤恨地低声咒骂了一句。她迫切地想从莫桑口中得知后续的情况，“后来呢，你拿到证据了吗？总局那边不至于都是白吃饭的家伙，只要有证据在手，他们总会去调查核实的。”

　　“嗯，这次他们管事了，而且非常迅速，那家孤儿院三个月前就已经被查封了，那些能找到的孩子后续都被妥善安排到了另一家公立的儿童福利院。”莫桑并未提及那些没能找到的孩子，但你从他未竟的话语中，已然隐约猜到了结果。

　　“被救回来的那些孩子普遍都留有或多或少的心理阴影，噩梦频繁，我去了那家福利院……”

　　莫桑逐渐陷入了回忆。

　　那家公立福利院坐落在城市郊区，周边的环境良好，院内的孩子们得到了充分的照料，精神状态普遍良好——除了那群被新送过去的孩子，因为之前的经历，他们很难尽快适应新环境，与那里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莫桑就是在那时，作为众多志愿者义工中的一个，去了那家福利院。

　　即便已经做过了心理辅导，那些孩子仍然非常抵触旁人的靠近以及触碰，这也导致了每次为他们处理身上的伤口换药时都异常困难。他们并非有意伤害这些前来帮助他们的志愿者义工，那更多的是一种源于对外界威胁的本能反应，手肘，指甲，牙齿，那些孩子几乎动用了所有可能的攻击手段，来使自己免受伤害。

　　相较于其他志愿者，莫桑对待这些孩童的方式算不上温柔，轻声细语的安抚方式也不符合他的作风和习惯。在进行更换药物工作时，他会直接控制住试图攻击他的孩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迅速换药并包扎，效率极高，久而久之，这项给孩子换药的任务最终就被安排到了他头上。

　　莫桑并不是出于特殊目的而接近那些孩子，或者说，原本他唯一的目的，也仅仅是履行一个志愿者应尽的责任，并顺带考察这家福利院的具体状况。他当时也未曾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莫桑不得不承认，这些孩子中的大部分都相当坚韧，他们就像一株株小草，生命力顽强得让人吃惊。

　　“那些讨厌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比起它们，我更在意明天的早饭吃什么。”

　　说这话的是一个留着一头参差不齐短发的小姑娘，她的身上除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外，右腿自膝盖以下都被截去，换成了金属义肢。那是个自来熟性格的小姑娘，在莫桑帮她换了几次药后，她告诉了莫桑她的名字——安妮。

　　“被带过去的孩子都被关在地下室，那有很厚的铁门，只有墙上很高的地方有一扇带栅栏的小窗……我想带剩下的两个人一起逃跑，都已经成功打开那扇门了，可她们不敢，说被发现了会被带到更恐怖的地方，我就一个人跑了。”

　　她抓着那参差不齐、仿佛被狗啃过的刘海，神情闷闷不乐，“那地方太大，比之前待的孤儿院要大很多，我不小心迷路了，然后就被人发现了。”

　　莫桑给她左肩伤处换药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安妮描述她那段时间的遭遇。

　　“发现我的那个人拽住了我的头发，害我没能跑掉，所以后来我就把头发剪掉了，腿也是在那时候受伤的。”安妮特意掀开被子，给莫桑展示她这条新安上的义肢，“救我出来，把我送到医院的阿姨说，这条腿没能及时治疗，已经彻底坏掉了，所以给我换了这条新的腿。”

　　“也不全是坏事，现在我可以把脚的位置换成轮子，就像电视里的机器人一样，”她仿佛天生就带着乐观的光环，“这样就没人能揪住我的头发，没人能抓住我。”

　　莫桑拿着镊子，夹起棉球蘸取着消毒的酒精溶液。金属镊子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闪烁着光泽，持着镊子的人清理动作虽迅速，落在伤口处的棉球却格外轻柔，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疼痛。

　　事毕，他开口，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仍如往常一般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可以……把它换成锋利点的金属片，见过冰场上人们穿的溜冰鞋吗？那种鞋的底部是特殊的冰刀，能在冰面上滑的很快，还相当锋利，能切开很多东西。”

　　安妮为这个提议呆呆地愣了一会，然后，她那总是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也终于蒙上了一层阴云。

　　“……那两个和我被关在一起的女孩，我后来，没见到她们。”她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她们说得不对，就算乖乖听话不逃跑，她们还是被带走了，带去了她们说害怕的恐怖地方，再也没有回来。”

　　“……”

　　“莫桑哥哥，你说得对，如果有一把刀，那些抓我的人根本不会追上来，他们也害怕受伤，害怕会死掉。”

　　安妮突然仰起了头，她的眼眶红了一圈，却干干净净地不见一滴眼泪。她大声地向莫桑道谢，孩童的情感总是那么直白而纯粹：“谢谢你，莫桑哥哥，我会好好吃饭，很快就会好起来。等好起来了，我就去学习滑冰！”

　　“呵，学滑冰之前，还是先学会如何像之前那样走路吧。”莫桑重新将绷带缠好，又顺手往她的枕边塞了一把糖。受身边人的个人喜好和职业原因影响，他也早已习惯了带些糖在身上。

　　在莫桑所在的这批志愿者义工的工期即将结束时，除了那几个肢体有损的孩子外，其他身上带伤的孩子们大都已经痊愈。安妮如今也能像过去一样正常行走了，她终于融入了这家福利院的孩子们群体中，精神状态与其他孩子无异，变得非常良好。每天的闲暇时光里，她甚至开始尝试练习跑步、攀爬等具有一定难度的运动。

　　这些曾遭受狂风骤雨摧折的幼小树苗，终会迎来重新焕发生机的一天。

　　然而，在他即将离开福利院的前一天傍晚，莫桑在社交平台上意外刷到了一条新闻——那批当时被逮捕的人中，有几个被无罪释放了。作为亲眼目睹、并亲自为治安局送去定罪证据的人，他非常确定，那批被抓捕的人中，没有一人流着清白无辜的血。

　　于是，在离开福利院的那个夜晚，莫桑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其中一人所在的别墅，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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