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陆成江

　　陆知航站在他翻惯了的那道墙边，底下的地大概是被其他那几个清了一遍，明显一地落叶秃了块地。

　　胃饿得实在是不舒服。
　　虽然有点这个原因，陆知航还是知道自己现在只是想离那些有的没的远点，他现在又是被处分又是被传流言，在学校里碰到个人估计都能引起不小的骚动。
　　别说食堂小卖部了，寝室楼里才是重灾区，陆知航有些无奈。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考虑这些事发生后能缓解点局势的解决办法，但他不想面对，不管面上怎么装陆知航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个早上几乎把他生平讨厌的事全都一股脑地压向他，逼得他只想逃避。
　　流言蜚语在追着他跑，可这么久了，他也想能稍微停一停，至少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让他能够平静下来接受事实。

　　陆知航利落地翻上墙坐在墙头，高处的视线很好，往前是层叠的不留缝隙的楼房，往后就是这所学校。
　　他又跳下墙出了学校，怕那三个等不到自己回寝守着个门板不睡，先给郑临发了消息说中午出校了，就看到叶子洵也给他发了微信问他有没有事，不过那时候手机不在他身边。
　　陆知航回了句“没事，我跑校外了”，关手机在马路对面随便找家面店就进去了。

　　任谁看到逃学的学生都没多少好感，这点陆知航能理解，他以为像往常跟那三个跑出来吃东西一样，无论别人的脸色多难看都能熟视无睹。
　　但偏偏这次，当老板看到他那瞬间就皱起了眉，一些正在等的客人也抬头奇怪地多看了他几眼。陆知航莫名从心里生出一种空洞感，一点点将他与自身剥离。
　　他讨厌这种什么都没底看不透说不清的感觉，就好像所有人都和自己刻意地保持距离，却又站在制高点一言不发地漠视他。

　　他这一会出神老板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啧”了声刚想开口，陆知航就慌乱地转身走了。
　　回去吧，一个人待会。
　　陆知航想着，把拉链一口气拉到底，抬脚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手里夹着烟的大叔，拧着眉头抬头看了眼他，低声骂了句“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晦气”边匆匆往外边走了。

　　没什么必要和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去争论什么，陆知航把眼神又收了回来，走了几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嬉笑声。
　　除了笑得不太像个正常人以外陆知航没觉得什么，走近了些听清楚笑声中言语的内容才一下站住了。

　　“你看他动都不动一下。”“刚刚不还跑得挺快的吗？不认识我们了？”“嘁，真恶心啊跟个狗一样这么脏。”

　　陆知航朝声音来源走去，又转过一个拐角微微探出点头，就看见满眼的五颜六色围着地上瘦小的身影。
　　……这都一群什么东西？衣服穿得花里胡哨的，头发也跟在染缸里逛了一圈似的。
　　但这地方撇去旧城区不管就是表面上看起来规整了那么一点，说不乱也昧良心，毕竟喜欢三五成群跟扫荡队一样到处乱晃的人有的是，尤其是带着学生瞎混，美名其曰撑场子。

　　陆知航实在不想吐槽这种整天勾肩搭背拽着张二五八万脸的人，粗略看了一圈头发颜色还没认清，突然地上的小孩被踢了两脚，抬眼就穿过人堆看到了他。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他的眼神像是在绝境中又看到了希望，拼命挣扎起来，又被踩着踹了几下也还是不甘地看着陆知航。

　　让我冲上去挥两拳能打到几个是几个，再陪你一起躺地上给人当球踢么。
　　陆知航大概数了数这儿也有十几个人了，搁球场里都够组俩队打个球的。而且他知道就这样跳出来肯定是不会有电视剧里那些一打一群的情节，照着他们头上的颜色来看，脑子应该也好不到哪去，讲道理更是讨打。
　　陆知航刚想拿手机报个警把他们吓唬走，那些人就嚷嚷着没意思走了。

　　他走到那小孩旁边俯身问：“能不能起来，不能我送你去诊所。”
　　而他只是有些生气地瞪着自己，问：“你，你怎么就看着我被打啊？”

　　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陆知航愣了愣，随即挺直腰冷哼了一声，“拉个人和你一起挨揍你心里才舒服点是吗，这么能说刚刚怎么不说。”
　　先前还怒视他的双眼顿时有些委屈，抹了把止不住的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反而弄得更脏了，肩一耸一耸地啜泣：“我怎么打得过他们那么多人，说了也不会有人听。”

　　陆知航“啧”了一声，扭头就能看到那群人已经拐出了那边的街道，只有末尾一个人偏头的时候看见了他，临走前转身边嘲讽地笑着给他比了个中指。
　　就那嘴脸，如果不是距离太远追上去被反杀的概率极大，陆知航能直接扑过去折了他手指。

　　他把头又转了回来，语气没什么起伏：“那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栽进去。”
　　男孩这会儿才对着他把所有委屈劲全发泄出来：“那你就看着我被欺负，你一点都没有同情心你跟他们都一样呜呜。”
　　“这里也不算有多深的巷子吧？就你们这折腾的声音稍微往里走一点都听得到，那为什么就我这个没同情心的人站在你面前？”
　　不等他回答，陆知航就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只有我没看到麻烦就回头而已。遭了罪就等着有人来解决一切？看看你在什么地方，活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也真是活该给打了。”

　　虽然陆知航讲的没什么错，但听他这语气男孩还是对他没多少好感，“那你还进来，我以为你就是要来帮我的，你是不是就是想看我被打，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呜呜呜。”
　　陆知航眯了眯眼，突然地有些烦躁：“我这种人，你他妈又知道我是哪种人了？你被欺负你就世界最大了？我告诉你我今天脾气也不怎么好，少在这乱点我火，他们会打你，别以为我不会。”
　　“你刚刚都不帮我现在还想打我。”
　　陆知航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把他乱糟糟的头发一把理到后边，“我有脑子，帮不帮你是我的事，看我心情，没有规定必须要见义勇为。还有，要么闭嘴要么说话正常点，别让我觉得自己帮了个神经病。”

　　男孩老实闭了嘴，又憋不住地抬头看他，小声问：“那你帮我打他们行不行。”
　　“我不喜欢打架。”
　　“你什么都不帮我让我怎么办。”
　　“我认识你？是你爹还是你妈？”陆知航凶完低头一看，这小矮子又开始抹眼泪了，边委屈地呜咽：“我又没有爸妈，谁都不要我。”

　　这下陆知航那股躁劲才消了大半，脱下自己校服外套塞他手里，“穿着，这离学校就几步路，他们再来你跑学校保安室，让里面那个老头帮你赶人。”
　　男孩“哦”的点了点头，陆知航捏了把他的肩，“口袋里那点钱自己拿去买点吃的，见到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躲远点，知道了没？”
　　他又抬头看了陆知航一眼，默默地点点头。
　　也不能把他带在自己身边，之后陆知航就走了，他知道这个办法用不了多久，一次也许能行，之后次数一多就说不定了，但他觉得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二十分钟后，陆知航站在楼道尽头的门边，蹲下伸手挑起脚边连土都生霉了的盆栽，从下边拿出钥匙，开锁一进门险些吃了满嘴灰，捂嘴退出去咳了半天，通了会新鲜空气才进去。
　　这间房早就不供电了，洗手间，卧室，厨房，全部都挤在这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而他过去就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门板发出“吱呀”的一声，被东西挡着推不到底，陆知航侧身挤了进去，跨过地上堆满了的纸箱，因为周末总在寝室里待着，上次逃课出去把这些从出租的房子搬过来他就没整理，现在也没这个心情。
　　陆知航转身找了个箱子打开，随便扯出两件长点的外套铺在床上躺了上去，就开门那一呛，他不看都知道这光秃秃的床板上积了不少灰，自己现在还只穿着件校服长袖，虽说白不到哪儿去，但实在不想沾一身灰回学校。

　　这么一躺下来陆知航才觉得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点点沉下来，仿佛要融入他躺进的这一潭死水。
　　住在这栋旧楼里的人应该是搬出去了不少，剩下来的人也都很安静，没有谁喜欢吵闹，邻里之间甚至不需要认识，除了愿意这辈子烂在这的，所有人都想摆脱在这的生活，也就没什么好热闹的了。

　　陆知航这么安静地躺了会儿，突然一抬眼看见木柜上的一个黑色轮廓。
　　屋子里光线很昏暗，他下意识眯了下眼，喃喃道：“这里是你的坟，还是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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