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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直到这时,赵玄真才完全的、不留一丝余地的死心了。
她觉得好笑,觉得荒唐,她从小敬仰过的如山般伟岸的父皇竟是一个自欺欺人、粗陋狭隘的普通男子。
皇帝年岁渐长,他的眼白微微有些发黄,当他略微靠过来的时候,一股难以掩盖的腐朽的气味从他身上浓重的龙涎香下透出来。
赵玄真却没躲,她就这样坐在龙椅的另一端,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漠与鄙夷。
对。
就是这个神情。
皇帝的心开始颤抖。
他在心中日思夜想了十四年的人,就是用这种神情看着自己的。
“赵启,”赵玄真缓慢地咬着字眼,一字一顿道。
皇帝一怔,他的浅色的曈孔在浑浊的眼白中骤然一松,随即他开始兴奋,他的眼睛亮出赵玄真从未见过的神采。
“对,”皇帝惊诧又惊喜的看着她,语气有些癫狂道:“就是这样,说点什么。”
“再说点什么。”
赵玄真垂下眼眸,顿了十几秒。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轻轻抬眼朝着皇帝扫过去,却见他仍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心脏陡然间加快跳动,赵玄真握紧手心,感受到掌心传来湿意。
她想起顾平,跟皇帝一样,顾平也有一双浅色的眼瞳,但他的眼睛是干净的、明亮的,像山溪一样清澈的。
赵玄真想着顾平,去看皇帝,她挂上浅淡的笑意,柔声问道:“这些年不见。”
“你,有想我吗?”
出乎意料,皇帝神情一僵。
这不是他想听的话。
赵玄真眼眸震颤,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别说这个,”皇帝眼睑下压,神情有些不悦,他上下扫了赵玄真一眼,语气重又变得温和,他道:
“说你恨我。”
赵玄真一惊,她盯着皇帝这张脸,心里知道皇帝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动自己的感情,无法满足皇帝的期待。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并能让皇帝等得太久,只好硬着头皮启唇道:“赵启,我恨你。”
果然,皇帝眼眸一凛,他恍然从梦中惊醒。
赵玄真是她的女儿,跟她很像,却终究不是她。
这样犹豫的神情,这样软弱的语气,她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皇帝站起身,他抬手掐住赵玄真的下巴,眸光锋利,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道:“再说一遍。”
“若是说的不好,朕便将知棋杀了。”
赵玄真面容一僵。
“你可以试试,看看朕是不是在说笑。”
赵玄真定定地盯着皇帝的脸,她的眼眶因为长时间的充血微微泛红,这抹刺红与她眉心的红相互呼应相得益彰。
皇帝眼前一亮,他笑了下,又道:“知棋不够,还有知书。”
“当然,如若这些都不够,芳华殿你也不用住了。”
皇帝的这些话仅仅是为了调动自己的情绪,还是他真的打算这么做?
赵玄真不敢细想,她不敢去赌。
她只能顺着皇帝的想法变得愤怒,变得痛恨。
她细细的品咂心里地这些仇恨,忽然间意识到在天子面前,自己情绪都要被受到掌控。
这一刻,她心中的恨到达了顶峰。
赵玄真狠狠地盯着皇帝,含着水汽的眼眶红得可怕,她用力的咬紧后槽牙,胸膛剧烈的起伏,最终大声道:“赵启!”
“我要杀了你!!”
——“赵启!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你死!!!”
十四年前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再度在耳边回旋。
记忆中那人猩红痛恨的眼睛与眼前的赵玄真完美重合,他甚至在这一瞬间听见了熟悉的铁链晃动发出的哗啦声。
皇帝神情餍足,他微微眯起眼睛,抬掌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赵玄真的脸颊,道:“你做得很好。”
“很乖。”
赵玄真红着眼眶,开始笑。
原本含在眼眶中的泪珠随着她的笑一起从脸颊滚落。
她启唇,语气无比柔顺:“只要能让父皇满意,霜儿什么都愿意做。”
皇帝没有言语,只是轻轻一笑,道:
“前些日子,江南进贡了上好的锦缎,朕都赏给你。”
“霜儿还有什么想要的?”
“多谢父皇赏赐,”赵玄真乖顺地笑着,神情与刚才判若两人,她站起身,在龙椅旁边跪下,道:“霜儿只请求……”
赵玄真的话还没落地,便见皇帝一个眼神扫过来。
心里当即明了,赵玄真眸光一转,脸上便换上俏皮的笑容,道:“……父皇给霜儿几间京中的铺子。”
皇帝上前将她拉起来,问道:“你要京中的铺子做什么?”
赵玄真垂眸,表情有些不满,小声嘟囔道:“明明兄长们封王开府后父皇都会给的……”
“你瞧瞧,又耍小性子了,朕又没说不给你,”皇帝笑道,“朕不过是问一句,都不行了吗?”
“哎呀,”赵玄真脸上有些害羞,道:“儿臣只不过是想开几家胭脂水粉的店铺,挣点小钱,女儿家的小心思说出来怕父皇笑话。”
皇帝当即大笑一声,调侃道:“我的霜儿长大了,知道挣钱养家了。”
赵玄真自然陪着一起笑。
夜幕深沉,门外的知书听着门内传来的声响只觉得心惊胆战。
又过了一会儿,赵玄真才满身疲态地从勤政殿中走出来。
知书立刻便迎了上去,见赵玄真神情不好,知书便心下明了,她沉默扶着赵玄真上了轿子。
直到回到芳华殿,周围宫人散去,偌大的殿中只有她们二人时,知书这才开口:“殿下受累了。”
赵玄真穿着里衣,拆了发髻,整个人围在被子中,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偏头冲着知书笑了笑,道:“你别多想,你们是我带进来的,我当然要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是我应该做的。”
知书无言,随后又听赵玄真道:
“现下已经很晚了,有件事还需麻烦你去坐一下。”
“去找赵玄琮的侍女明台,让她帮忙递个话,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知书点点头,她站起身走了出去,换了别的宫女进来守夜。
芳华殿内静悄悄的,赵玄真盯着头顶绯红的床帐看,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翌日,晨起梳妆后,赵玄真便如往常一样前去给皇后太后请安,随后的整个上午,她都留在佛堂擦拭佛像。
日头渐渐偏正,赵玄真一抬头,便见知书远远走来。
“殿下,”知书神情有些愤恨又有些欲言又止。
赵玄真却是一笑,她道:“你直接说。”
“这是明台传的回信,殿下自己瞧吧,”知书说着把一个字条塞进赵玄真的手心。
赵玄真低头匆匆扫过字条上的字,心里笑道,果然如此。
“大殿下昨天的话说得那么好听,真遇到事了,反而百般推辞,”
知书心中生气,言行举止上一个不留意便露出了几分当年还在戏班中时的泼辣,她朝地上啐了一口,咬牙骂道,“呸,男人,真是一点靠不上。”
她的动作看得赵玄真一愣,她脑海中回想着知书的举止动作,一时间有些跃跃欲试。
“殿下,怎么办啊,”知书道,“亏得知棋还一直帮他传消息,他怎地如此无情。”
赵玄真安抚似的冲着知书笑了一下,道:“别担心,我早料到了。”
“那你还……”知书诧异道。
赵玄真点点头,她把字条仔细的收好,道:“好好收着,回头给知棋看看。”
若是放在皇家之中,赵玄琮不算无情,他不管此事,只是因为这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知棋只是一个侍女。
“那我们去找太后,或者再去求求皇后?”
想想昨夜在勤政殿外听见的声响,知书便觉得痛心,她实在不忍心让那么好的殿下受这样的委屈,她道:“殿下,别再去找皇帝了。”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赵玄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且问你,皇后带走知棋,她得了什么好处?”
知书一怔,霎时间哑口无言。
“所以啊,”赵玄真拎着抹布缓缓地往前走,“她只是一个壳子。”
“要想救知棋,就得从皇后背后的人下手。”
“可是,”知书一想想昨晚的事便觉得心惊。
她比赵玄真年长几岁,于人事上也比赵玄真更了解,她看着这样的皇帝,看着这样的赵玄真,她心里的忧虑是一天比一天重。
昨天没有、今天没有、那怕明天没有,那后天呢?大后天呢?
皇帝多一天不死,赵玄真就要多一天在他面前邀乖讨宠做小伏低,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会……
知书猛地抓住赵玄真的手腕,她的眼中满是恐惧:“殿下,我真的怕。”
这次是知棋,下次便可能是自己,皇宫中皇帝能用来要挟赵玄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总有一天会逼着赵玄真自己送上门去。
父女乱/伦的痛苦她承受,红颜祸水的罪名她也要承担。
而皇帝却在享受快乐的同时,什么都不会失去。
“别担心,”赵玄真眼中有光点在闪动,她赌皇帝此时还没有那么急切,也赌事情绝不会到那个地步。
别的不说,她身边还有一个顾平。
她相信他那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境地。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知棋带回来,”赵玄真拍拍知书的手,道:“别怕,这场戏,还没演必须要我登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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