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客

　　不知不觉中，朝廷的风向发生微妙的改变。

　　这一个月以来，保守一派消停不少，革新一派却强势起来，平衡逐渐打破，是以安相主导的不少革新政议阻力减轻，有了逐步落实的机会。

　　谁都想不到，这种改变是由安然先找到的突破口。

　　“表兄，咱俩可真是许久不见了。”贵妃自己喝着冰饮子，却给安相上了一壶热茶。

　　无他，这位表兄比谁都要养生，从来不喝冰的玩意儿，哪怕是大夏天，也要一如既往喝热茶。

　　安相矜持地持杯，完全不怕烫似的抿了一口，品味片刻，"点峰翠，不错。"

　　“啧啧，一两年不见，你的嘴巴怎么越来越刁钻了。”贵妃好笑。

　　点峰翠，上几百两纹银也才不过几钱的贡茶，在他这里只得了一个"不错"的评价。

　　安相哼笑一声，"你的嘴巴也是越发不饶人了，刚见面就拿我打趣。"

　　贵妃靠在冰枕上：“哟，你还能回应我的打趣呢，看来最近心情很是不错嘛。”

　　安相因为什么心情不错，不用说都知道。

　　贵妃把自己最近志得意满的表兄看了又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调侃：“怎么样？还给小安然找夫家不？”

　　说起来，当初安然被罚去祠堂静思的事她也清楚，在宫里拉着阿因骂了表兄整整两天，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一算时间，居然过了半年了。

　　安相撩起眼皮：“哼，自从开了绮绣楼，她整日就把那里当家了，安府也不回，有时候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

　　“成绩倒做出来了，不过她从小什么都学得不错，能做成事是必然的，我倒没多惊讶。”

　　贵妃简直要把一声"呵呵"挂在脸上。

　　夸就夸，炫耀就炫耀，还得矜持一番，先抑后扬，自己这表兄为官几十年，官腔官调拿捏得真是要多到位有多到位！

　　“什么叫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呢？你可别污蔑小安然，我就不相信她真能待在绮绣楼一直不回去。一但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睡在政事堂的分明是你吧。”

　　安相不予理会贵妃的揭短。

　　他们表兄妹一个性子直一个性子犟，打小就爱拌嘴，愣是到贵妃进宫才堪堪和睦下来。

　　安然难得有空在家，正陪着母亲说话解闷儿，全然不知自己成了父亲和表姑的话题中心。

　　半年过去，安母早已显怀，近日来行动已经有些吃力，需要有人时时照看着，容不得有半分差错。应安然的要求，秋棠便暂且辞了绮绣楼的职务，专心陪在夫人身边。

　　“娘，听说您最近食欲不振，安然做了些酸梅饮和山楂糕、杏子糕，当饭前开胃，或饭后消食都不错的。”

　　安母依旧眉眼温和，脸颊倒丰润了一些：“夏天热了本就恼人，食欲消减也是正常，倒是累了你，忙着绮绣楼的事，还抽空做这么多吃食。”

　　安然摇摇头：“娘，您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我不累的，您的身体本就要时时关注，怀着一个孩子呢，再小的状况也不能忽略。”

　　奉画在这时过来：“小姐，陈郎中找您。”

　　安然话音一顿。

　　陈郎中这时来找她？

　　朝堂之人找上女儿，又想到丈夫私下来好几次跟她夸赞女儿的绮绣楼，安母再怎么都能猜出几分，笑眯眯道："我的安然有本事，快去吧。"

　　安然本欲陪母亲用晚膳：“那您……”

　　秋棠在一旁道：“小姐，夫人这里有秋棠呢，晚膳严格按照郎中开的方子，今日主要是药膳滋补，没问题的。”

　　安母也催安然快走：“是啊，别让客人等急了。我今日晚上吃药膳，你跟着我吃这玩意儿干什么？”

　　行吧。

　　安然辞了母亲，又叮嘱了一番秋棠，才带着奉画离开。

　　这头，陈郎中已经被奉琴请进会客的地方，招待了热茶、冰饮和点心。

　　安然一见到人，还未来得及说话，陈郎中先起身行了一礼：“安小姐，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安然：“陈郎中这是哪里的话？”

　　"不知郎中今日来，可是有事相商？"

　　自从一个多月以前绮绣楼一别，安然虽自忖开出的条件很宽容，陈郎中不会拒绝，可这么一个月过去，一直不见人来找她给个准话。

　　直到今日，这个清癯的男人才来访，这一个月之中不知他心里又思量了多少。

　　陈郎中倒干脆，说话不再拐弯抹角打机锋，拿出一份精美的请帖放在桌上：“小女半月后大婚，她一直念叨着安小姐在绮绣楼的人情，这不，我替她来送一份儿请柬。”

　　“不知安小姐可还愿意来吃吃喜酒？”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知安小姐一个月前的承诺可还作数？

　　安然笑了，听懂陈郎中话里的意思：“当然，陈小姐的喜事，安然早就应下了的，怎会不去？”

　　陈郎中明显松了口气。

　　一直保持中立的人一朝想要站队，心里那关也花了一个月才过去。

　　本来打算再观望一阵，可一来，不能让安小姐这边等的太久，再者，他也看到了李家的事，隐隐猜到这是安然的手笔。

　　“李公子的事……安小姐手段干脆，陈某自愧不如。”

　　一张绣帕就能使朝堂上平衡被打破，他是真的心服口服。

　　安然道：“我不过是做了一点小事罢了，真正改变这格局的另有其人。”

　　陈郎中以为安然说的是她父亲安相，却怎么都不会往宫里猜。

　　"安小姐谦虚了。有道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比起借风生势，最开始才是最难做的。"

　　陈郎中看得很清楚。

　　多方势力角逐这么久，要能找到机会打破平衡，谁会等到现在？

　　这机会还真就被安然抢到了，谁能说她全凭运气？

　　不过是从建立绮绣楼开始，一环扣一环，有因才有果。

　　半个月后陈家小姐陈楚潇的婚礼，安然如约到场，而且是带着绮绣楼和安府的人、几辆马车都装不完的贺礼，极尽高调地入场。

　　陈郎中亲自来门口迎接安然，两个人谈话和睦，随后安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陈郎中请到贵宾席。

　　果真，不出半日，所有世家和部分消息灵通的官员都知道了一件事——户部度支郎中成为安相一派的人。

　　这个难啃的硬骨头，多少世家企图拉拢都没成功的人，最终还是成为革新派的助力。

　　左府。

　　左相坐在右位，听完消息笑叹一声：“还真是小看这个安小姐了，这下安相那边又添一个干实事的，我们可得避两天风头了。”

　　左夫人手上还拿着安然在琼花宴上送的团扇，在阵阵凉风里道：“就是说呢。唉，你说安小姐怎么就不是我的女儿？”

　　左相对夫人一直是个温吞性子：“这话你可别让我儿听到。”

　　左夫人玩笑一般：“听到又能怎？他还比不上人安小姐呢。”

　　“话说，你和安相政见相左多少年了，我倒觉得他革新的想法挺不错的，为何要反对？”

　　左相放下茶盏：“不是我和他政见相左，是保守一派和革新一派。我和他，不过也是两大派系里领头的其中之一，其余还有那么多人呢。”

　　“朝廷之事，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权衡。”

　　左相悠悠然：“他力主革新，激进一点儿，就必定要有人在后面稳住，整个国家的事才能稳妥。”

　　“这些事，我们看得透，反倒是下面的一些人，要把彼此当死敌。”

　　左夫人赞同：“就是，都是为了圣上做事，何必要你死我活？”

　　安然已经成为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可不管外界怎样议论，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绮绣楼中，若无紧急要事，情报组便每半个月送来整理好的情报，请安然过目。

　　安然一张纸一张纸看过去，突然，停住目光。

　　“孙夫人说自己儿子被调离了看守官仓的清闲职务，重新接了吃力不讨好的活？”

　　奉画说：“是呢，这位孙夫人虽不会订大单子，但也光顾绮绣楼很多次了，与我们熟稔后，有一次无意间提到了。”

　　“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这本来是日常记录，情报组的姑娘们都没察觉出问题，才放到今天和别的信息一起上报。

　　安然在头脑中搜索，很快找出她觉得异样的原因：“奉画，把我昨天看过的，牙行管事送来的月末行情拿过来。”

　　牙行的徐管事自从接了安然的活儿，称得上是尽心尽力，每个月最后几天，都会把京城一个月以来的商情事无巨细地总结出来，交给安然。

　　亏的安然记性不错，从中找出一句话——

　　“近日不知缘由，米价虚高，持续不下，不少商家难免有抱怨。可官府的粮仓放粮少了，各牙行也不得不去寻其他货源，这货源也比平时贵了两成。”

　　安然立刻写字条让奉画在陈郎中下职后交给他，晚间奉画回来时，陈郎中肯定了安然的想法。

　　他主管度支，这一个月以来各地送进京城官方粮仓的米确实耗损走高，尤其是江南那边。理由是进入夏季，各地雨水充沛，送来的途中发霉的米多了。

　　理由还算合理，是以陈郎中没起疑心。

　　可安然却不这么觉得。

　　这么巧？

　　进京的米报损增多，官仓看管在这个时候换人，牙行找的货源报价也高？

　　若真是户部里又出了问题……

　　不大可能是李尚书。一波未平，他应该没胆子再兴风作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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