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

　　盛夏的热浪，裹挟了整个校园。

　　高二下学期临近尾声，空气黏稠而滚烫。

　　阳光刺眼，炙烤着土地，连风也是热的，吹在皮肤上非但解不了暑，反而如热的毛巾拂过，徒添一层烦躁。

　　高二（一）班的同学们，正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教室后方那台承载着全班人最后希望的立式空调，在散出落积已久的灰尘后，彻底罢工了。任凭怎么按，都再无一丝凉气送出。

　　“热啊，不学了算了。”林玫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感受着桌面上唯一的冰凉。

　　“我艹，把这个空调砸了算了，屁用没有。”前排有男生哀嚎着，用书本疯狂扇风。

　　“得快点告诉老师安排人来修修。”晓幂幂擦着额头的汗，飞起来朝刘老师办公室跑去。

　　刘老师得知后，赶快来到了教室，试图重新唤起空调的良知，让它行行好，苏醒过来吧。可惜经过一通折腾，效果为零。

　　“行了，别指望它了。报修单我早上就递上去了，后勤说配件缺货，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修好。”刘老师也颇为无奈地说着，这个教室他也得经常光顾啊，不只是学生们热。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绝望的哀鸣。

　　“好了好了，别吵了。”刘老师提高了音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马上要午休时间，刚好还有几间老教室，虽然没有空调，但是有风扇啊，到时候你们可以去你几间教室哈。”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得注意安全，不许乱跑！”

　　如同获得了特赦令，大部分同学立刻行动起来。

　　方余婉热得脸通红，她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其实真的很怕热。

　　“余婉，我们也去天台吧？听说风很大。”林玫站起身。

　　“不了吧”方余婉的声音虚弱，头摇得像拨浪鼓，“外面太阳太毒了，上去也是烤人干。”她像只没了力气的小猫，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趴着。

　　晓幂幂也热得够呛，她选择了去实验楼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拿起水杯和一本薄薄的单词本，也离开了。

　　转眼间，喧闹的教室只剩下两个人。

　　方余婉依旧趴在桌上，侧着脸，枕着自己汗津津的手臂。郁晶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被这酷热完全影响。

　　“郁晶，你不热吗？”方余婉有气无力地问。

　　难道冰山美人还有自动降温功能?

　　郁晶从题海中抬起头，看向身边热得几乎要化掉的人。

　　方余婉的脸颊红扑扑的，鼻尖沁着汗珠，眉头微微蹙着，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也半阖着，郁晶还是第一次见方余婉这副脆弱的模样。

　　“热。”郁晶点点头。

　　她的声音清冷得像山涧泉水，方余婉看着她的脸沉沉地思考，她到底呼出的是热气还是仙气?

　　郁晶放下书，目光扫过方余婉的满头大汗。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了一把小扇子。看起来像是是大街上随手接过的赠品。

　　郁晶拿着扇子，手腕轻轻摇动。

　　清凉的风，持续且柔柔地送了过来。

　　方余婉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出声。那风不大，却像沙漠中的甘霖，瞬间缓解了皮肤上火烧火燎的灼热。

　　“你，”方余婉一时语塞，虽然郁晶否认了，但是郁晶自己肯定也很热。

　　“你睡吧。”郁晶的语气温柔的像这轻风一样。她手上的动作很稳，扇出的风均匀而柔和。

　　方余婉鼻子有点酸酸的，乖乖地重新趴好，闭上了眼睛。

　　那一下下送来的凉风，将方余婉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意识在清凉的抚慰下开始变得模糊。

　　耳畔是窗外的蝉鸣，还有身边郁晶手腕轻摇扇子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跟一次催眠的ASMR一样。

　　郁晶的手，扇了这么久，一定很酸吧？她怎么不休息一下，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被浓浓的困意彻底淹没。

　　在郁晶制造的这片绿洲里，方余婉呼吸平稳绵长。

　　郁晶看着方余婉的睡颜。女孩的眉头舒展开了，脸颊的红晕也褪去了一些，汗水将发丝黏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却又透着一种安宁和乖巧。

　　郁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为别人做点什么，尤其是为眼前这个人做点什么，看着她因为自己而获得片刻舒适，这种感觉，却并不坏。甚至，很好。

　　她想起自己在姑叔家时，一次生病发烧，浑身滚烫难受，却只能独自蜷缩在被子里，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没有人会这样守在她身边，给她扇风，看着她入睡。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渴望和委屈，她无法忘记。

　　她做着记忆中从未有人为她做过的事，对象却是这个总是像小太阳一样的方余婉。这种角色的互换，让她心底生出点酸涩又柔软的滋味。

　　她好像同时抚慰了两个人。

　　手腕确实有些酸了。但郁晶没有停下。她只是稍稍放慢了摇扇的频率，让风更轻柔一些。午后的阳光投下斑驳的光影，教室里异常安静，时间仿佛在这个闷热的空间里放慢了脚步。

　　郁晶的目光落在方余婉微嘟的唇上，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跟之前一样，那点熟悉的悸动感再次涌上心头，让她慌忙移开了视线，耳根微微发热。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摊开的物理题集上。让她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不过午休，没人知道郁晶扇了多久的风，但方余婉在这个闷热的午后一点很凉快。

　　尖锐刺耳的午休结束铃声。

　　方余婉从睡眠中被硬生生拽了出来。她茫然地睁开眼，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聚焦。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臂被压麻的酸胀感，然后是后背被汗水浸湿校服黏在皮肤上的不适。但额头上好像还残留着那丝舒服的凉意。

　　她转头看向旁边。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瞬间怔住，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郁晶也睡着了。

　　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身体微微向方余婉这边倾斜。侧脸枕在自己叠放在课桌上的手臂上。

　　视线转移，方余婉心头巨震，郁晶那只拿着扇子的手，还松松地搭在课桌边缘。纤细的手甚至还维持着握扇的姿势。在睡梦中，她好像依然记得要给方余婉扇风这件事。

　　午休结束的喧嚣声浪正从走廊和外面涌入教室，同学们陆续回来，抱怨着外面的风不够大或者老教室太阴森。

　　方余婉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隔绝了。她的目光无法从郁晶熟睡的脸上移开。

　　想起过去的一切，方余婉想着，这样细心又小心的女孩，到底是谁偷走了你的无忧无虑。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在方余婉心中再次汹涌澎湃。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想帮郁晶拂开脸颊上的那缕汗湿的发丝。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细腻肌肤的刹那，郁晶睫毛微颤。

　　方余婉的手猛地顿住，停在半空。

　　郁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也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那长长的睫毛上竟然还挂着一颗，悬而未决的泪珠。方余婉反复确认，多么希望自己看错了，她觉得如果看见郁晶哭，她肯定也不会好受的。

　　阳光下，那颗泪珠晶莹剔透，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美得惊心，也脆弱得让人心碎。

　　方余婉的心被那滴泪烫了一下。她该有多累？多没有安全感？连在短暂的睡梦中，都无法彻底放松？

　　“你，”方余婉的声音有些发哽，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醒了？”

　　郁晶似乎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猛地坐直身体，她下意识地抬手，动作极快且带着些许慌乱，用手背迅速抹去了眼角那点湿意。

　　当她看到自己还保持着握扇姿势的手时，身体僵了一下，迅速将手收回，连同那把纸扇一起，紧紧攥在手心，脸上是羞赧和懊恼。

　　方余婉看着郁晶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心中那股酸感的情绪马上要满溢出来。她没有追问，也没有戳破。只是默默地温柔地，轻声说：“铃响了，该准备上课了。”

　　“嗯嗯。”

　　傍晚回到闷热的寝室，吴夏薇和支芝已经在了。二班的空调运转良好，她们显然度过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午休。

　　“哇！你们一班太惨了吧！听说空调真坏了？”吴夏薇一边贱贱地嘲笑，一边夸张地扇着风，语气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嗯，热死了。”林玫瘫软在床上

　　吴夏薇趁机偷偷把冰水塞给林玫。

　　“偶像我好心疼你，现在回到寝室了，一切都会冷起来的。”支芝是真的共情到那份热的痛苦了。

　　“唉，希望明天能修好吧。”晓幂幂无奈地说。

　　“会的会的，我们现在还是好好欣赏此刻的凉爽吧。你们快点洗澡，不然我可先进去了哦。”方余婉催促着。

　　“诶诶诶，休想跟我抢。”

　　午休时在睡梦中流泪的郁晶，却是比炎热更让方余婉久久难忘的。

　　熄灯后，寝室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床铺的轮廓。寝室是有空调的，大家不用再为热而忧了。

　　方余婉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她悄悄侧过身，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旁边床铺上那个安静的郁晶。郁晶面朝着墙壁，身体微微蜷起。

　　方余婉叹了叹，但眼神却变得笃定。

　　郁晶，想哭就哭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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