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露营那一夜的表白无人再提，后面的情书更是被刻意忽略，了无消息。

　　知道他的心思，简游始终在有意避开他。少年多次回首，观察二者之间遥远疏离的距离，总是渴望能再多一点爱。
　　可惜简游真的很冷静，没有外露丝毫，整个人仍旧淡淡的。

　　淡淡地说话，淡淡地笑，包括往后早晨起来互道早安，语气也是淡淡的。
　　淡得令简乌有些心慌。

　　很难说此刻他的感受，越过餐桌，偶尔两人目光会不慎交错，他才感到欣喜，简游却蜻蜓点水般躲开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上高一。某天深冬夜晚，晚自习放学他却被困在学校回廊，仰头看向砸落下的银白雨丝，冰冷洇上他的衣物，衬得少年气场愈发冷淡。
　　不巧的是没有带伞，而恰好今天司机请了病假，公交延班抵达，本欲等雨势小些再跑到车站，结果这场雨没完没了，越下越大。

　　班长暗中观察他很久了，见简乌垂下睫羽轻骂一句脏话，不由得一愣，随即讪讪地对同行说：“他没家长来接吗？就这么干等啊？”
　　“不知道哦，”同行女生耸耸肩，下一刻惊呼道，“伞撑端正些，肩膀都淋湿了。”

　　她们与少年擦肩而过，无意中瞥见对方森冷阴鸷的眼神，真情实感被吓一大跳，连忙撑着伞你推我搡走远了。

　　雨珠砸落地面，飞溅开来。
　　简乌叹了口气，卸下书包高举过头顶，打算就这么冒雨冲到车站。
　　结果刚迈出一步，肩膀忽然被人摁住。

　　正不耐烦，头也没回：“我现在没空，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
　　对方没说话，简乌无端有些恼火，用力扭头，却傻在原地。

　　是简游。
　　他哥哥。
　　……

　　是他哥！！
　　简乌瞪大双眼，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唇边显现出的几分笑意，转瞬间为了掩饰又皱起眉，竭力镇静地问：“你来做什么，不是很讨厌和我走的近吗？”

　　简游紧抿双唇，低着头，搭在少年肩膀的手无力滑落，最终只能捏住校服衣角。
　　他们就这么对峙。简乌越来越烦躁，简游越来越暴躁。
　　半晌，才开口：“小乌。”
　　“嗯，哥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少年单肩拎包，姿态表情皆有点冷傲。

　　他就这么盯着简游，试图在对方维系多年的沉稳模样中，窥探出一丝半点的隐忍与无措。
　　“是这样的，”青年用尽全部勇气，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细微地吸了口气，声音已然沙哑，“是，是这样的。我实在不喜欢我们现在对待彼此的方式，不习惯，所以能不能请你和我单独再谈一谈——”

　　简乌挑眉，坏笑道：“谈什么？”
　　简游被逼无奈，只好抬起头：“谈一谈之前那件事。”

　　“可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简乌抽回校服衣角，静静看着他，忽然抬手，掐住简游瘦削白皙的脸颊，神态慵懒，“哥，你没必要逼自己当.同.性.恋。”
　　简游仰着脖颈，语气僵硬：“不。我没有。”

　　“好啊。”
　　话音刚落，简乌转头就走，嘲讽似的说：“没有就跟我走，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想跟我怎么谈。”
　　那天，雨还是没停。

　　家里没人，简乌走到沙发处放下书包，拿上干毛巾擦一擦濡湿的头发，湿透过后布料花色加深，怎么调整坐姿也依旧不舒服，正要去浴室洗澡，却被简游拦在了衣橱间。

　　简乌：“……”
　　尽管只是高一，可少年的身形已经很优越。肩膀宽阔，身高腿长，与简游站在一起目光都是居高临下的，很难从其中分析出谁的年龄小。

　　可能是因为气质吧，简游呈现出来的只有沉稳矜持，从来没有一丝半点的年轻活泼，像是一潭森林死水，微澜也不曾有过。

　　简乌轻啧一声：“哥，你今天很奇怪。”
　　“我说了，我要和你谈，”简游不甘示弱，眼尾晕开一抹烟雾似的清灰，“小乌，我再问你一次，你现在是不是……”

　　简乌歪头：“是不是什么？”
　　“……”简游用力闭上眼，复睁开，将少年用力推倒在展台上，欺身逼近，“你是不是谈了女朋友。”

　　简乌：“？”
　　后背贴上玻璃大理石，冰冷攀上脊背，可他此时却顾不得了。只是一味震惊，盯着简游那张好看、且似曾相识的脸，好像是断线了，连话都憋不出来半句。
　　他有女朋友？

　　……什么时候的事。
　　他会谈女朋友？

　　……天，这可太能扯了。
　　简乌终于回神，干巴巴丢出一句：“你从哪听说来的。”
　　“学校。”简游闷声闷气。

　　“学校？”少年稍微回忆就能追溯源头，觉得太好笑，道，“学校就喜欢传这些吧，而且我们班有人和我名字重音了，你估计是听错了，那位谈女朋友的简乌可不是我。”

　　简游眼中一亮，抬头：“真的？”
　　简乌撇嘴：“你问得好多，这算不算是越界。”
　　“抱歉，”好不容易恢复灵动的眼神登时又黯淡下去。迟来意识到此时两人姿势实在不雅观，简游直起腰，打算先从少年身上退下去，后脖却覆上一只手。表情微妙，简游小声说，“放开吧，你自己说的，这算越界。”

　　“谈一谈。”
　　简游当场反悔：“我去煮面。”
　　“别啊，哥，”简乌用一条手臂支撑着扶起上半身，另一只手在简游后脖施加压力，迫使他不得不垂下头，与自己耳畔厮.磨，“我要是就这么亲下去，你会怪我吗？”

　　话如针刺，简游急切想要逃离：“对不起，我不该多问那么多。”
　　简乌唇角高扬，弯起的眼睛却感受不到丝毫感情，他扣住简游后脑，骤然起身将其困在衣柜前，抬起对方下巴，眉宇闪过狠戾，不等他反抗，就这么凶狠地吻了下去。一点也不温柔。

　　“哥，你要招惹我。”

　　“你要来问我。”

　　“甚至是，你主动来找我。”

　　少年力道不容抗拒，发现挣扎无果，简游骤然失去动作，任由他掠夺.口.中空气。
　　四瓣唇肉嫩滑潮湿，简乌短暂放开，紧贴着简游脖颈笑着说：“我之前不小心看到了你写的那本日记。”

　　简游脑海连续迸溅烟火，血色从脖子开始向上蔓延，直至染红那张俏脸。

　　语无伦次：“你，我……”
　　“你也喜欢我，”一字一顿，少年再次覆吻，“每张日记纸上都写着我的名字，甚至有一张单独的，与众不同，密密麻麻整页都是。哥，你好爱我。”

　　那一夜，简游第一次在他人面前丢盔弃甲，也失了分寸，褪去清冷皮相，弃去端庄架子，陪着他彻.夜.厮.混。

　　*

　　窗外投射稀薄日光，简乌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眉骨前，缓了半天，才打算侧身去寻找一同入眠的简游。

　　结果摸了半天，空的。

　　简乌：“！”

　　他一下就清醒了。连忙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穿上拖鞋，卧房房门被人轻叩两下，一位黑衣男人端着一叠蔬菜沙拉坦坦荡荡走了进来。

　　瞿竟阁面无表情走进房间，粗略环顾四周，停在床边：“早。”

　　简乌抹一把脸，嗓音低哑：“……早。”

　　“你哥和司延一起去外面逛街了，”瞿竟阁面若冷霜，举一举手中瓷碟，又飘飘然走出卧房，“进来是向你展示一下我做的早餐，洗漱完了就赶紧出来吧，要不然不新鲜了。”

　　说完，又面无表情关上了门。

　　简乌：“……”
　　所以你是每次有客人借宿早晨起来都要这么走一圈吗？

　　凌晨大雪就停了，放眼望去，街道全是清冷洁白，一脚下去响起细微的嘎吱声。简游裹上谭司延递来的阁灰色绒巾，双手插兜，一声不吭走在他身侧，时不时会回应一下。

　　路过一家甜品店，谭司延拉着简游驻足玻璃展示柜前，挨个审视，忽然没意思般的咂咂嘴：“全是布朗尼。这家店也不知道换换口味，扩展一下甜品种类也不至于生意冷清了。”

　　简游不太懂甜品，扫视一圈，说：“你不喜欢吃布朗尼吗？”

　　谭司延搓手：“其实我喜欢舒芙蕾。”

　　简游随口搭话：“嗯，我比较喜欢费南雪。”
　　“阿延。”

　　落后几步，简游站在谭司延后面，像是窝在心里很久的心事终于想要破土，他抬了抬眼睑，浅淡的目光落在他半侧而来的脸庞，道：“谢谢你。”

　　谭司延怔忡几秒，随后笑道：“如果是在谢七年前那件事，不用的。”

　　“还有啊，我还想对你说一句，”简游歪了歪头，弯起眼睛，“对不起。”

　　对不起。
　　这次谭司延是真的说不出话了，他停下脚步，长发飘摇在襟前，稍不注意便会遮掩住视野。

　　“……”
　　沉默数秒，他轻声开口：“我知道咯。”

　　“但是…怎么说呢，”男人抬着下巴佯装思考，余光察觉简游略不自在的表情，还是很温和地笑了一下。随之伸出手，语气满是安抚，“愿意试着拉一下手吗？买好牛油果，我们就该回家了。”

　　风浪卷起路面干燥的雪粒，斜着刮过苍白眉心，简游思绪混沌，反应过来后也是淡笑着伸出手，紧握之际，后话几乎快消散在风雪中。

　　他说：“好。”

　　“嗯，我知道了。”挂断电话，简乌摆弄刀叉，不太满意地戳动青翠欲滴的生菜菜叶，纠结片刻，才切下半颗小番茄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还要参与点评，“挺甜。”

　　对面坐着瞿竟阁。
　　瞿竟阁回完消息也放下手机，两手交握搭于下巴，默默盯着对桌那盘份量很足的蔬菜沙拉，以及坐下半小时就吃了半颗小番茄的简乌。

　　四目相对，简乌先一步开口：“你很有天赋。”
　　“这种显而易见的定论我知道，”瞿竟阁毫无波澜，矜持地表达自己的好奇，“请问，你是不喜欢吃生菜吗？”

　　简乌又嚼碎半块牛油果，诚挚、且诚实：“你很聪明。”

　　瞿竟阁挑眉：“谢谢。”

　　瞿竟阁：“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能每天都和你哥愉快相处，从未产生一丝裂缝。”

　　简乌放下刀叉，摩挲指骨，笑道：“说人话，做人事。尊重对方劳动成果，不去过多了解对方私生活，保持应有的距离，不能进行语言打击。”

　　“……不能进行语言打击？”瞿竟阁呢喃。

　　“如果已经进行长时间语言打击，但并不存在诋毁伴侣人格尊严，与兴趣爱好，单纯——”男人停顿几秒，似乎是在斟酌合适措辞，真诚发问，“单纯只是偶尔想在口头上反驳，这种也算语言打击？”

　　简乌瞥去一眼：“你是反驳型人格？”
　　瞿竟阁：“。”
　　瞿竟阁否认：“不是。”

　　简乌了然：“纯属嘴欠。”
　　瞿竟阁无法否认：“……所以这算不算。”

　　“应该，算吧。”
　　佣人端走那盘蔬菜沙拉，简乌打了个响指，给建议道：“实在不行你做个哑巴吧，多说多错。”

　　“……”瞿竟阁一时竟分析不出来这建议究竟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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