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去未来躲雨

　　天色将晚未晚，落日把最后的余晖揉成一片暧昧的橘红，在天边洇开。
　　风是凉的，隔着校服蹭过去，带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高程吵吵嚷嚷的声音隔着老远传进巷子里：“苏哥，说好了请我们吃饭，去你家干什么？”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渐近，苏霖然站在自家门前掏钥匙，边摸兜边慵懒地瞥他一眼，轻佻地扬了扬眉。
　　“让你尝尝哥的手艺。怎么样，够不够诚意？”
　　本来高程还在纠结下哪家馆子，但苏霖然一这么说，他瞬间就来劲了，也不纠结了，搓着手站在旁边等他开门，表情早就把他的迫不及待展露无疑了。
　　“有生之年竟然能吃到苏哥亲手做的菜吗？爷爷我出息了……”
　　郑咨陌靠在墙边，好奇地看着他俩：“你俩不是认识很久了吗，苏哥没给你做过饭吃吗？”

　　不说还好，郑咨陌一开口高程就想上拳头。
　　他当然试图跑到苏霖然家蹭吃蹭喝，毕竟钟奇这小子不止一次跟他炫耀苏霖然做饭多好吃，但高程明示暗示那么久，却只等来苏霖然的几句“滚蛋”。
　　这次可是好不容易能让苏霖然主动提出要秀厨艺的，高程自己都没想到。
　　对面的死亡视线实在是寒意太重，郑咨陌当场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立马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苏霖然拿出钥匙后却没开门。
　　高程和郑咨陌互相瞪了半天，发现他们还在门口，无奈终止眼神战，凑上去查看情况。
　　林峥逸意识到不对，也靠过去：“怎么了？”
　　苏霖然没说话，只是盯着家门锁，舌尖似乎很不耐烦地顶了顶腮。

　　大概过了十几秒，三个人听到了苏霖然一声极其不耐的“啧”。
　　下一刻，他近乎暴力地攥着门把手旋开了门。
　　他刚才根本没用钥匙，饶是高程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眼疾手快地在苏霖然进门前拽住他，后者看过来的时候，高程微微蹙眉，眼神里满是关切和询问：“……叔叔回来了吧？你还行吗哥。”
　　苏霖然垂下眼，安静几秒后点了下头。
　　“嗯，没事。进去吧。”

　　林峥逸跟在最后，想起苏霖然说过的一些话，再加上他刚才那极其不自然的反应，也有点回过味来了。
　　但他没说什么，进门后随手把门关好，越过高程和郑咨陌，不动声色地移动到了苏霖然身边。

　　苏霖然进门后顺手把书包甩在沙发上，直接冲进了厨房。
　　苏院士站在水池边，听到声音抬起头的时候，手上还在滴水。
　　水管也哗哗地往下落水。
　　看到苏霖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惊喜又有些小心地唤了他一声：“你回来了啊。”
　　被唤的人没说话，只是抱着胳膊靠在门边，那和苏院士极其相似的眉眼间一丝情绪都露不出来。
　　大抵是被冷落了有些尴尬，苏院士不自然地擦了擦手上的水，关掉水管，和他面对面站着，想找些话题，却一时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后来他才想起自己回家的目的。
　　半开通风的窗口传来了巷子外呼啸的车声，苏霖然在一片嘈杂的汽笛音里听清了苏院士的话。
　　他说：“听赵主任说，你转科了？”
　　苏院士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和他平常的语气没什么不一样，小心翼翼又透露着讨好，可苏霖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说的是事实，也是自己真心实意做出的选择，可他听着就是觉得心口闷得慌。
　　他拧着眉，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冷笑：“是。怎么？想笑还是想哭？答应还是不答应？我是不是还要问问你的感受？”

　　苏院士表情滞了一瞬，脸上一闪而过一抹失落。
　　窗外车喇叭又猛地响了一声。
　　哪怕早知道会得来这样的回应，可苏院士还是没能藏住自己受伤的情绪。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嗯，不是。爸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得了，早干嘛去了，现在不用假惺惺地补偿我。”
　　苏院士在科学院一直很有威望，从来没有人和他蛮横地讲话。
　　可现在，他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在自己儿子面前垂下了那颗一向高抬的头颅。

　　“爸知道你恨我，但我没想过求你的原谅，我这次也只是回来给你做顿饭，我没想……”
　　其实他很清楚，在苏霖然眼里，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不合格的丈夫。
　　他知道自己的错，他也明白道理，做错的人可以寻求原谅，但受害者有权拒绝原谅。
　　这么多年来，苏霖然没有和他心平气和地讲过一句话，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敢在家里久留了，总是半夜偷偷回来，看一眼熟睡中的苏霖然，然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苏霖然忽然觉得鼻尖很酸。
　　他冷着脸，生硬地扔下句“不需要”，扭头便出了厨房。
　　苏院士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看到苏霖然臭着脸出来，二话不说就开门往外走，嘴里还说着“出去吃”，林峥逸顿时发现不对劲，追上去堵住门，把着急的高程和不明所以的郑咨陌留在门内，他自己快步追着那道气急的背影冲了出去。
　　“别走，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他抓住苏霖然烦人衣袖，摁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苏霖然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拿下去，但奈何林纾翊力气比他大点，两个人较了半天劲，最后苏霖然也没能把他的手甩下去。
　　他知道躲不过，侧过脸闷闷地骂了一句。

　　“去那边。”
　　说着，他一把抓住林峥逸的手腕，把他拉去了墙角隐蔽的角落。
　　“里面是我爸。”他蹲在地上，手上抓了颗石子，出气一样狠狠扔了出去。
　　扔完，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又恨又无奈：“我不是跟你说我小时候被扔下好几次吗，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有爹，但还是一个人淋着雨回家吗。”
　　林峥逸没说话。
　　苏霖然咬了咬牙，眸底猩红一片：“因为他忙。忙的要死，过年过节不回家，没给我开过家长会，没给我妈过过纪念日，没管过我，没陪过我。”
　　苏霖然站起来，狠狠踹了一脚身后的墙，稍显老旧的墙漆被他踹下来几片，颤颤巍巍地飘落在地。

　　“就因为他，我妈才受不了了，又是要离婚又是要死……”
　　说到后面，苏霖然的声音近乎颤抖，他死死攥着拳头，没痛感一样在面前的墙上重重地捶了好几下。
　　“我妈都走了，我都变成这样了，学校里小孩都笑我是没爹妈的小畜生了……”
　　过于激动的情绪，再加上剧烈的呼吸，苏霖然站起来没多久就有些头晕。
　　他手掌摁在墙上，颓废地低着脑袋，鼻尖极速地滴落几颗水珠。
　　“这时候又想起我，知道是我爸爸了，现在又开始弥补我，早干什么去了——”

　　林峥逸没说话，心口疼的厉害。
　　他慢慢把人拽进怀里，小心地躲着他受伤的手，把他脑袋摁在自己肩头，缓了好久才把眼底的泪意压下去。
　　“但你们是父子，他肯定也很后悔。”
　　“不要一辈子把怨恨挂在嘴边，叔叔不会表达，你也很犟，我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苏霖然的声音明显地传达着不满和委屈：“可我不想和他说话。”
　　现在倒是像个小孩子了。

　　林峥逸心疼地抱紧他，也顾不上什么男的和男的了，他只知道现在这个人很需要他。
　　其实苏霖然真的很好哄，一个拥抱就能让他平复下来。
　　就像现在。
　　没声音地闷闷哭了会儿，苏霖然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拿袖子很狼狈地蹭了蹭林峥逸的肩头。
　　“弄脏了。”
　　林峥逸侧过头看了眼，笑笑：“没事，你好点没？”
　　苏霖然觉得很丢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完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简直就像个在和大人告状的小屁孩。

　　他摸了摸鼻子，还有点热：“嗯……好多了。”
　　林峥逸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看他胡乱地擦着眼泪，温声道：“叔叔肯定很希望在你人生的转折点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知道你很生气，气他的以前，但这次无论如何，给他一次机会，怎么样。”

　　苏霖然眼神闪躲。
　　林峥逸“啧”了声，直接上手捧住他的脸，逼着他正视自己。
　　“说话啊。”
　　苏霖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整的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甩了下头，脑袋也顾不上思考了，随口应道：“……哎呀，行行行……”

　　“少动手动脚。”苏霖然顶着一张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变红的脸，凶巴巴地瞪了林峥逸一眼。
　　后者只是背过手，暗戳戳地兀自回味了下手感。
　　还挺软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