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拔了老婆的坟头草

　　温芷橙敲敲窗户，示意孟常归开窗让她进去。

　　这姑娘扒拉着摇摇欲坠的栏杆，冲孟常归笑得灿烂。她哐哐拍窗户，扯着嗓子喊话：“开门，老孟，爹地。”

　　隔音效果不错，孟常归只能根据她的口型听了个大概。

　　然后他继续和赵刻谈笑风生，在赵刻震惊的目光中把窗帘重新拉上了，隔绝了温芷橙的视线。

　　“你真不是东西啊？”赵刻震惊，连忙把孟常归扒拉到一边，自己上手小心翼翼地把温芷橙请了进来。

　　“小心。”赵刻颇为绅士地去搀扶温芷橙的双臂，没料到刚一打开窗户，这姑娘就像放归大自然的猴子一样，眨眼间就蹿进来了。

　　赵刻：“……”

　　他抬手扶了下眼镜，眉眼轻弯，温柔一笑：“这位小姐真是……身手矫健。”

　　“谢谢谢谢！”温芷橙笑呵呵地抱拳道谢。

　　赵刻仔细端详了这姑娘半晌——温芷橙浅浅笑着，唇齿微启目光灵动，一身纯白衣袍，一头青丝如瀑垂下，只拿根簪子随意挽起，腰间配着柄宝剑，谈笑间衣袂翻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赵刻不禁轻挑眉梢——这装束跟现代社会实在格格不入。

　　“你怎么下山了？”孟常归开口。

　　“我来当你的大恩人！”温芷橙嘻嘻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古籍。

　　孟常归面露怀疑：“没空跟你玩儿，我有正事儿。”

　　不是孟常归瞧不起这姑娘，只是这孩子前科太多——和他一样多。

　　他先前在洛华山上暂住时，烧烂掌门的符咒大全或者撅折长老法器这类缺德事儿都是和温芷橙一起做的。
　　实在不靠谱。

　　说罢他看向赵刻：“叶酒的事儿怎么办？你告诉他……”

　　“你自己告诉，”赵刻比了个停的姿势，“你的所作所为叶酒都能看见。”

　　“我……”孟常归噎了一下，正想开口，就被温芷橙打断了。

　　“就是这个事儿！阿酒是吧？”温芷橙献宝似的把古籍捧到孟常归面前，熟练地翻到一页，“你看我在禁书阁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阿酒神魂俱散时，以逆转符咒行事，需得剑意修为高者、以其佩剑取其心头之血，浸之于神魂所托之处。’”温芷橙念出来，“难怪温昌衍在禁书阁设三百万道禁制，藏着这么多东西呢！”

　　孟常归心里“砰”的一下。

　　他下意识向四周张望——这动作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赵刻看着游魂叶酒就在孟常归面前，眉眼敛得极低，赵刻看不清叶酒的神情。

　　“还有这个，‘以自身灵气滋养阿酒神魂，可保千年后阿酒重回世间。’”温芷橙还在喋喋不休，“你知道这是谁写的不？”

　　她手指飞快翻动书页，露出第一页上的字迹。孟常归浑浑噩噩低头，那是三个歪歪扭扭的烂字儿——“孟十三”。

　　孟常归耳边霎时间传来铺天盖地的喧嚣声，几乎要将温芷橙的声音都盖过去。

　　“是……我。”孟常归感觉到自己嗓音艰涩，他咳了两下，重新将目光放回到那本书上。

　　“啊？我寻思姓孟得是你祖宗，怎么是你啊……不是你咋知道啊？”

　　温芷橙的声音十分飘远，他盯着书上那个名字，脑海里突然冒出件很小的事儿来——

　　--

　　“你为什么叫‘孟十三’啊？”年少的朱雀族长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习字，顺便跟人家没话找话。

　　彼时正值初春，清风和煦，窗外虫鸟乱鸣，柔和的日光顺着窗棂照进来，映在两人面庞上，衬得两人相处时都有些和谐意味了。

　　男孩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稚气，一双眸子里总亮闪闪的浸着水光。

　　孟渊低头跟他对视一眼。

　　少年叶酒心性相当幼稚，确定了孟渊会帮着自己之后就完全把人划分在自己这一片了。
　　具体表现在叶酒总是乐意在孟渊面前展现自己的真实性情——他乍一看好像温和有礼，慢慢相处下来才发觉这神鸟脾气炸得要死。
　　因此两人每天的相处模式都是互相呛声一顿，最后以孟渊倚老卖老、把叶酒气得哇哇大哭、最后再哄为结局——虽然孟渊也就比叶酒大了五六岁。

　　以至于叶酒对孟渊说的这句，像这样心平气和、甚至带点儿主动示好的问话显得有些稀有了。

　　孟渊瞥了一眼叶酒写的歪歪扭扭的“孟十三”三个字，眉梢轻挑。
　　孟渊其人颇贱，教人家写字先教怎么写自己的名字，自恋程度可见一斑。

　　他笑了笑，有些稀奇地看着叶酒，嘴里说不出好话：“当然是因为我爹太能生，我排十三了，”
　　他眼里浸着笑：“还神鸟呢，脑子这么不好使？”

　　叶酒：“……”
　　他就知道跟孟渊好声好气儿说话是不可能实现的。

　　叶酒翻了个白眼，难得没跟孟掌门计较，又继续问：“那你爹是不是很有钱？”

　　“差不多吧，把你老家买下来没问题。”

　　“那你怎么不过少爷日子啊？”叶酒瓮声瓮气地问，“要是我，我才不会跑到深山老林里天天练什么破剑。”

　　孟渊无声地笑笑：“我头脑不如咱们神鸟大人精明啊，阴谋诡计太多我绕不过弯来，哪比得了直接拿剑捅人痛快。”

　　叶酒大概是被他三句话放不出一个好屁地德行弄无语了，干脆不吱声了。

　　孟渊见状更觉好笑：“那你怎么叫叶酒？”

　　“这能有为什么，”叶酒皱皱眉，“上一任朱雀族长是个没文化的臭老头子——最爱人间酿的竹叶清酒，就给我起了这么个没内涵的破名。”

　　“挺好，”孟渊抬手揉了一把少年叶酒的头发，触感不错，“我也爱喝。”

　　叶酒的发型被他弄得乱七八糟，总算不再一味退让，干脆松了执笔的手，转而一拳打在此人腰间：“胡乱摸什么！”

　　“诶诶错了！”孟渊嬉皮笑脸地躲，还不忘捏一把叶酒的脸，“好小气。”

　　“孟渊！”

　　叶酒即使发火，在孟渊眼里也没什么威慑力。孟渊眉眼轻弯，还要再添把火——他手贱撩闲，挑逗似的勾了一下叶酒的下巴，旋即立马起身准备逃跑。

　　随后的走向与往日一模一样——孟渊以大欺小，体力比当时的叶酒好太多，一溜烟就跑出房间了，弄得房间里纸张乱飞，桌案都被他撞得七扭八歪。
　　任凭叶酒在身后怎么追也追不上，甚至还要停下来嘲笑人家。直到逼得人家显现出本体，化作朱雀真身、一通南明离火把孟渊全身撩着了才算满意。

　　孟常归扬起唇角。

　　--

　　“他又走神了，你看，他还露出诡异笑容。我真怀疑他精神出了问题，”赵刻的声音中充满了担忧，“那个，精神科收不收他这样的？”

　　孟常归被赵刻这一句话叫回了神。

　　“我不知道啊老哥，”温芷橙摩挲着下巴尖沉思，旋即应和道，“我这辈子第一次下山，没去过精神科啊。”

　　两人一唱一和唉声叹气，赵刻甚至把求助的视线放在了叶酒身上。
　　他以为叶酒是个有理智的，结果这位半透明的灵魂体由于方才再一次尝试去碰孟常归的肩膀、却不出所料地再次失败后，就跟孟常归拉开了距离，此刻正垂着头飘在书桌、准确的说是雀翎旁边，谁也不搭理了。

　　虽然只有赵刻能搭理他。

　　赵刻作为一个活了好几千年的老魔头，很少能如此心累。

　　孟常归回过神来就见到赵刻和温芷橙两位奇人满脸慈爱地盯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俩，有病就去治。”

　　“又想起什么来了？”赵刻目光探究。

　　没料孟常归不理他，径自伸手拿走了温芷橙手上的古籍：“谢谢，正发愁呢。”

　　说罢他又把目光放在温芷橙腰间的佩剑上：“这剑也是我的——给我。”

　　温芷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强盗啊？看都不看就是你的了？”

　　赵刻看着这俩人斗嘴，没注意到叶酒悄无声息地又飘到他们跟前了。

　　“少废话。”孟常归念在温芷橙帮了大忙的份儿上，没喷她。

　　是他的疏忽。回头应当去洛华山派探查一番的，毕竟由他一手创立起来的门派，里面应该有不少有用的东西。

　　“这也是我在禁书阁翻出来的，上边加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层禁制，我第一次碰它险些被外层的符咒烧秃了！”

　　温芷橙喋喋不休，一边解下佩剑：“我用尽毕生绝学才一一解开禁制把这宝剑顺出来的，”
　　“你看——剑铭‘渊’。”

　　温芷橙脸上的笑容实在狗腿，献宝似的把这柄剑送到孟常归面前。

　　孟常归眼神怪异地瞥了温芷橙一眼，但没多想，抬手接过宝剑。

　　抚上剑柄的一刹那，久违的熟悉感袭来，剑身周遭腾起一阵气流，随之很快消散。

　　温芷橙一脸“还真如此”的没见识样儿，眼都放光了：“哇塞真牛，这么说你岁数挺大吧？”

　　孟常归：“……”

　　他没理温芷橙，反而将目光放到赵刻身上。

　　这人又在跟他身边的空气讲话。

　　是叶酒。

　　孟常归开口：“叶酒说什么？”

　　赵刻没料到孟常归的注意力会在他这里，显然吓了一跳，斟酌片刻才回应：“他的意思是……那古籍上尽是记载了些邪术，总归有违天伦，叫你不用为好。”

　　孟常归听了丝毫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个地痞无赖的笑：“不行。”

　　他顺着赵刻的视线，向叶酒可能的方位看去。

　　鬼魂叶酒眼睁睁看着孟常归的目光和他擦过，垂下了眼。

　　跟孟常归不同，叶酒当时跟狐狸精潇怜对战时，在外界看来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可实际上他中了潇怜的幻术——那幻境直逼叶酒心魔，不过转瞬之间他就记起了前世种种。

　　鲜活又惨烈的记忆让他喘不过气来。叶酒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一条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他现在所希望的只有长渊谷能够继续顺利压制灵气，完成职责。

　　现在他还有精力镇守长渊谷，虽然造成了一点儿麻烦，但总归还能弥补，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了。

　　至于其他的、他同孟常归千年前的种种，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必要再去掰开来看了。

　　他从小到死都没什么雄心抱负，三族之间勾心斗角他也懒得参与——准确说来是他实在不堪大用，只能作为棋子在其中转圜。

　　难得遇见一个孟常归，本以为碰见了个能真心相待他的人，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死在他的剑下。
　　叶酒苦笑。

　　叶酒眼睫轻颤，再抬眼时目光却十分凌厉。

　　赵刻被叶酒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仿佛依稀窥见了当年的朱雀族长最为威严的瞬间。

　　下一刻，他听见叶酒开口：“劳烦告诉孟常归，如果他真要一意孤行，那我此后与他就——形同陌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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