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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卑微
“这儿呢!”
江行吃得漫不经心,有人搭话就随口应应,也不知道身边坐着的人换了几波,就看对面坐着的男生喊了声跟人招了招手。
那人才打到饭菜,端着盘子急匆匆跑过来坐下,还没动筷就笑着问他们:“哎,听说了吗?有个人在会议室把外套落下了,还正好就一只袖子卡在门外,门都锁上了,第一次见过这种人笑死了。”
隔了两个位的人听到他的话也凑过来说:“我知道啊,跟他们一起本来想跑阶梯教室玩会,突然就看到前边地上他妈的多了只袖子,从门里伸出只袖子哈哈哈哈。”
那人也止不住的笑:“诶,上边还黄不拉几的一块,就没人敢动了,真是个人才。”
聊的来了,话就一句一句往上接,江行问旁边的人:“你们说的那个会议室在哪?”
“就教室对面四楼。”那人看了眼他的餐盘,回答完又补了一句,“江行你今天胃口不好?”
“没。”江行低头看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收起筷子说:“我先走了。”就端着盘子直接起身走了。
“诶?”那人扭头和其他人说:“他这怎么了?”
“谁知道,问了也说没事,脾气还真时好时坏,城里来的少爷就是不一样。”
有人听出他语气不怎么好,有意调侃着说:“小心点,人家可进过局子的。”
“我怕他什么,要是个三好转进来,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了。”
“真敢说,不过最近他不和那个陆知航玩挺近的?怪人都凑一块去了。”
“陆知航?昨天晨会那个?”
“对啊,”那人说完转向另一边问:“恒哥应该认识他吧?”
“这个人啊……”谢恒正在拆饮料吸管的塑料包装,抿嘴想了会儿才笑着说:“知道了他做的事,大概都会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吧。”
“昨天的事不挺牛的吗?”
话一出旁边立刻就有人不屑地说:“牛什么啊?也就总喜欢摆一副挺牛的样子,你也不看他之前都做了什么。”
谢恒手撑着下巴吸了两口甜橙汁,声音稍微轻了点,“说起这个,我今天听到老陈打电话了。”
他这话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瞬间引起了周围人的好奇心:“我操!肯定是猛料吧。”
“还好,就是正好跟那陆知航有点关系。”谢恒问那个不怎么了解陆知航的人:“你知不知道他是单亲家庭,和他妈一起住的?”
“不知道,他爸妈离婚了?”
“婚都没结哪来的离婚?”谢恒看向周围凑过来听八卦的人,又收回眼神不紧不慢地和他继续说,“他是个私生子啊,所以他爸不回来。”
他笑了笑,语气莫名地有些轻佻:“你觉得谁会要一个小三的孩子呢?”
*
会议室门前,江行蹲下来捡起地上的袖子看了看,本来在这温度下还坚持穿秋季外套的就不多,上面那块黄色油漆还是那时候他帮陆知航擦的,这衣服就是他的没错了。
确认是确认了,但他还是怎么都想不通,哪会有人在锁门的时候看不到门缝里出来的半只袖子……还是故意的?以这样的方式整人脑回路得有多新奇。
江行轻扯了一下,就发现门里边还剩的半截袖子纹丝不动,他皱了皱眉稍微用点力还是没拉动,大概判断是被什么压着或者勾着了。
照食堂里消息传播的速度,就这样放着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来看,江行正考虑着先把它塞回去会不会更好,就听一声微弱的“操”从门里传出。
江行怀疑地抬头看向门阀上的锁,确实是锁着的。又敲了两下门,问:“有人在里面吗?”
陆知航刚被手里的外套拽醒就听到了人声,实在是被黑暗的环境和胃疼折腾的没什么精神,而且自己的外套还在门里卡着,身上没几件衣服,估计是被冻得有点感冒了。
他揉了揉还是犯迷糊的脑袋,抬手轻敲回去了两下,哑着嗓子问:“有,那个教导主任让你来的?”
其实从校服就该想到是他的。江行又拽了下门锁,看真没辙朝里问:“陆知航?我是江行,你是怎么被锁进去的?”
“江行?”陆知航想着他这么问应该也是不知道自己这事,抽了抽鼻子说:“教导主任,真他妈不是人,就把我忘这了,黑灯瞎火的,就他这种狗屎一样的教化方式我要能悔改我跟他姓。”
江行起身仰头往旁边的墙上看,直到那边的阶梯教室都是没窗的,又问:“你那没灯吗?”
提起这茬陆知航就更烦了,烦躁地“啧”了声,说:“跳闸了,这会议室没窗,小屁孩画房子都他妈知道加个窗。”
江行听着他话里的火气才意识到时间拖得太久了,赶紧说:“教导主任对吧?我去找他要钥匙,你在这等我行吗?”
“行。”陆知航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胃,不自觉地有些虚弱地说:“你快点儿。”
不知怎么江行突然想起那次灯一暗陆知航就抓住了他的手。他低头一看那门缝不窄,但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没带什么,只好把应该能用得到的东西都往里塞,边说:“陆知航,我身上就一颗糖,塞门缝底下给你了,还有点纸巾,我放手机上塞进去了,你拿起来别掉地上弄脏了。太黑开个手电筒,密码590713,觉得等着无聊就随便玩会儿,要是记得你认识的人电话也可以打给他们。”
陆知航听了他的话一愣,低头就看到门缝里推进来的半个手机上盖着纸巾,前边还抵着一颗小小的糖。
这人对朋友也太他妈好了吧?怪不得他们都上赶着往他边上凑。
陆知航朝有些冻僵了的双手哈了口气,借着光把门缝里推进来的东西抽出来拿着,说:“谢谢啊。”
“没事。”江行看那袖子还留在外面,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你一直都不穿外套不冷吗,把外套穿起来。我去找主任,很快回来。”
陆知航确实是要被冻的有些哆嗦了,把外套抽回来盖住自己,听着门外脚步声跑远,拆了那颗糖放在嘴里。
还是熟悉的薄荷味,这种糖他从张扬那拿了很多,之前也给过江行,不过五毛两颗小卖部就有卖,应该是他后来又买的,总不至于一把吃那么久。
地上实在是凉,还有冷风不停从门缝里灌进来,陆知航又起身坐上那个座椅,点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周围顿时亮了许多,只是不能往对面墙上照,不然会显得异常诡异。
江行手机的锁屏是一张挺好看的天空照,浓厚灰暗的云层被一束金色阳光刺破。
他就这么看了会儿,一下子就走神了。
在他不那么丰富的认识里,还没见过哪个人会对一个不是很熟的朋友这样。
江行也太神经大条了,我不就是被关进会议室里顺带又悲催的跳了闸,他直接把手机连带密码一条龙给我了?听说他好像也挺有钱的,这要挨上个再惨点的骗子不得把身家都败光了。
这得跟他说说,要是他看今天给了我手机没什么,形成了一种“你好人我好人大家都是好人”的心理,自己身上有点什么都巴巴往别人那送,迟早哪一天得被学校里这烂圈子压榨的什么都不剩。
陆知航左右又想想占了便宜还看别人隐私绝对是极其没品的行为,而且还是个目前为止缺点只有体育差的究极好人,但他走了后确实是太安静了。
就打个电话没事吧?赌一把看能不能叫到那三个,他们来了的话也就不需要再用他手机了。
他按照密码解锁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嘟了两声后就立马被接起来,却没听人说话。陆知航知道另外两个的性子火急火燎的,肯定一打通了就一堆问题扑面而来根本没他插嘴的份,想着问:“郑临?”
话音刚落那边声音一下就大了起来,“是你爹,你他妈死哪去了!不说一声手机也不带,这号码又是谁的?”
陆知航被他吼的一头蒙,还没反应过来骂回去,就听张扬接过了手机着急地问:“哥,哥你没事吧?你被叫过去怎么就不回来了?是出校了吗?我们找老半天了都找不到你。”
他咬紧了牙根勉强按住火气,“我被锁在四楼会议室,帮我把手机水和我的药带过来,还有,叫刚刚接电话那个有多远滚多远,让我看见他就等着挨揍吧!”说完陆知航就直接挂了电话。
要心平气和,今天心情已经够差了,一定要平静地等到张扬衡山过来……这两个脑子转不过弯的万一先去帮我找钥匙了怎么办?
才想到这还没说,一耽误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陆知航正打算点开通话记录再重拨一遍,就注意到下方的记录都是些一年前的未命名号码。
他这是,不经常用手机么,还是都删了。
又打电话嘱咐了些有的没的,才过几分钟陆知航就听到大老远跑过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门外停下,他身后的门板被拍得狠狠震了震,接着听张扬大喊:“哥!哥你在里边吗?”
陆知航抬手轻敲回去两下,说:“没死,我手机呢?”
“噢噢。”张扬又朝向旁边问:“哥手机呢,你拿着的吧?”
“是啊。”郑临没好气地说着把手机递给张扬,“一整个中午都给他揣着呢,比我自己的还宝贝。”
陆知航好不容易才憋下去的气瞬间又涌了上来,“你还来干嘛?让你滚听不懂人话?”
郑临拉不下脸,用最强硬的语气示弱:“来挨揍不行?”
从门缝里抽出自己的手机,一拿在手上甚至还有些余温,陆知航关了江行的手机塞进兜里,也没再搭他的话。
于是江行带着钥匙跑上楼时看到的就是三个人蹲在门边聊得挺起劲,他认出来是跟陆知航玩的挺好的人,犹豫地开口:“打扰一下?”
许衡山眼尖的一下就看到他手里的钥匙,又和陆知航说:“哥,救星来了啊,你站开点。”
江行不敢耽误,直接开了锁扔在一边,推开门往前一步握住陆知航的手腕把他从里边的黑暗中拉出来。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明亮,陆知航顿时忍受不了的又闭上刺痛的双眼,靠搀扶着江行的手才站稳了,没抬头看郑临,还是虚晃地往他胸上锤了一下。
郑临没躲受了这不轻不重的一下,伸手刚想扶住陆知航,江行就把人又拉回去了,低头在他耳边说:“小心别摔了。”
郑临皱眉看了眼江行,又把手收回来垂在身侧。
“我跟他有点事要说,抱歉先走了。”江行朝他们礼貌性地笑笑,又看到张扬手里的水杯,问:“这是给他的吗?”
“啊?”张扬愣了愣,“是啊。”
“那我拿走了,谢谢。”江行说着拿过水杯,就带着陆知航往来时反方向的楼梯口走。
陆知航闭着眼缓缓,听江行说有话要跟自己说,也就随便他带着自己走了。陆知航从兜里掏出手机还给他,又弓着腰走了两步才皱了皱眉问:“我药呢?”
“药?”江行不记得他跟自己说过这事,透过摸着还是温的塑料水杯看了看,水是透明的,不像有药泡在里面。
陆知航听他不答话,迟疑地问:“……你该不会只拿了水没拿药吧?”
江行搀着他,把右手的水杯塞到他手里,才摸到他手指骨节冰凉的温度,“你先拿着暖暖手。”
陆知航捧着水杯暖了会,才听江行问:“这个止疼药吗?”
他把眼睛睁开条缝,看着前边江行手心里用纸巾包裹拆开的药,是自己的那个药,点了点头。
江行喂他吃了药,陆知航灌了几大口水,缓了缓才眯眼看见他们在厕所门口,偏头问:“你上厕所?”
“不是。”江行带他进去,让他在墙边靠着,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巾又拿走了他的水杯。
厕所里没开灯,光线有些暗了下来,只有开着的门留了光,陆知航听着旁边淅沥的水声,刚想抬眼看,就有一阵温暖的湿润覆盖上他的眼睛。
江行轻轻用温水打湿的纸巾压上他的眼睛,低头看他问:“有没有好点?”
陆知航接过纸巾自己按着,“谢了。”
周围安静了会儿,他才听江行问:“那,等下你直接回寝室吗?”
“嗯。”陆知航应了,就听江行又没声了。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对话,但知道江行是出于好意才这样的,耐心了一回问:“怎么了?有事你就说吧。”
江行暗暗叹了口气,看他一眼有些为难地开口:“下午你去教室的时候,可能会听到一些比较难听的话。”
陆知航只有瞬间的动作一滞,而后又把纸巾往眼睛上摁了摁,平淡地说:“难听的话还少么。”
江行听他这样说,心里越不是滋味,“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不会信的,除非你亲自告诉我,所以别为了这些话生气,不值得。”
“我没说我会生气。你听到他们说我了?”
江行点点头,“去办公室路过教室的时候听到了。”
路过都能听到那讨论得还真是够激烈的。
陆知航垂下眼,有些不在意地问:“说我什么,又是哪年的老黄历扯出来反复品味。”
江行感觉自己的心软成了一滩,不是感触也不是悸动,而是因为他的几句话泛起的酸楚。
“不难受了吗,你先别睁眼了。”江行说着把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我说了你听完尽量不要生气,也别冲动。”
尽管有些不适应,陆知航还是闭上了眼没躲开,“说,我不迟早都要知道的。”
“他们说,说你是私生子,”江行明显的感受到睫毛颤抖着刷过他的掌心,顿时又有些不忍心,“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传起来的。”
就算在以前的学校里被人骂多了,江行也没遇到过编造私生子这种事来侮辱人的,不说这个有多严重,空口无凭肯定是难以让人相信的,但是他刚刚听那些人说是教导主任说的。
一个教导主任会和学生说这些事?江行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在听到“私生子”这个词的时候,陆知航就彻底陷入了一种茫然,仿佛他所有精心的伪装都在这一瞬间被人撕去,留下自己肮脏不堪的肉I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所有窥伺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全都知道了?
这一片黑暗中陆知航莫名地有些呼吸不上来,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去和事实,存在过就不会消失,总要反反复复地,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拽进这片泥潭里。
等了这么一会儿,江行才听见他低低地骂了句“都他妈什么破事”,听清了他话里抑制不住的颤音。
江行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只是觉得,如果是自己以一种小心一点的方式来告诉他,总比他在众人的非议下才突然得知的好。
他害怕如果陆知航什么都不知道,闯进别人的嘲讽和鄙夷中后知后觉自己才是所有目光的中心,而他早就被包围在流言蜚语中无处可逃,那一刻他该会有多崩溃。
在无声中江行只是感受到手上流过的温热,顺着他的指节在虎口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在他的心里忽的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说点什么安慰他吧,可是该怎么说,我到现在算得上他的什么吗,他肯定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泪吧。
这么想着,江行才发觉这其实是他在主动把陆知航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尽管他在心里想了多好的理由来管这件事,他也知道就算他不说,陆知航的室友也会跟他提。
江行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远超于他和陆知航现在不生不熟的关系,他们会用更能让人接受的方式来让陆知航知道,不论怎么说,都比自己现在这样话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要好。
江行收回手轻轻拿走他手里的水杯,给他塞了几张纸巾。
陆知航低着头,一眨眼挂在睫毛上的眼泪就往下掉。
他说:“江行,你别可怜我,我不需要。”
江行静默片刻,才轻声说:“我不可怜你,我只是想对你好。”
想让你知道,你难过的时候可以不用掩饰地面对我,我永远在你身边。
陆知航擦了擦眼泪丢了纸巾,走到洗水池那开了水龙头,水流冲刷过他的手指,浸透过冬日里刺骨的寒意,眨眼间变为猩红的血色沾染上他的皮肤,落在洗手池里迸溅起狰狞的血花。
他搓了一下手指,黏稠的,几乎发黑的血浆,像是刻在他身上的印记,怎么也冲不干净。
空气中充斥着铁锈的腥味,蛮横地直冲进他的鼻腔,压的他呼吸不上来。
陆知航深深地一闭眼,关了水回身靠在洗手台边,厕所里没点灯,仅靠着门口的光勉强照亮了里面。
他没忍住抬眼看了眼江行,门外的光往里划了一条界线,无情地斜穿在他们的中间,撕裂开本就不同的他们。
陆知航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难过,在这一瞬间,他清醒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是个十足的失败者,只配龟缩在这阴冷的黑暗里,而江行就仿佛天生该在这光亮下。
江行对他太好了,好得让陆知航被这温情冲昏了头,还以为自己真的能站在江行身边,站在光里。
可他永远甩不掉身后的黑暗,他只会把江行卷进一个又一个麻烦里,是他沾沾自喜地认不清事实。
这次他肮脏的不堪被摆上了台面,谁跟他走近了,都会被他牵连。
陆知航不断给自己泼冷水,他把自己的心都要敲碎了。
他又看了眼江行,默默地想:你就站在光里,不要跨过来,不要看到这些。
陆知航吸了一口气,走了几步,说:“今天谢谢了,有时间我请你吃饭,不会忘的。”
他还站在原地,踌躇着似乎是还有话要说,江行等了会儿才听他开口:“你跟我不一样,江行。”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平静里有些认真的和他说话,但江行的心却凉了半截。
陆知航迈出了门口,似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在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里消散,“再靠近我,你也会被这些缠上的。”
江行站了半会儿,这样低着头他才把视线挪到地上的光影,他眯了眯眼,走到陆知航刚才靠着的洗手池边转过身靠上。
他喜欢这种感觉吗,这种被隔绝在外,什么也追不上握不住,被黑暗逐渐吞没的感觉。
半晌,江行摩挲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眼神淡淡地看向空气中的光线仿佛构筑起一道屏障,他伸手穿过它,让光触碰到自己的指尖,看那形同虚设的防线一瞬间被打破。
其实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他应该知道的,江行想,怎么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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