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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空弈棋
永寿宫成了名副其实的囚笼。
自那日李琰拂袖而去,下令彻底封锁后,这座宫苑便与世隔绝。殿门终日紧闭,窗棂外是影影绰绰、如同铁铸般肃立的麒麟卫身影。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送来的饮食汤药,皆由面无表情的陌生宫人用银针细细验过,再由内侍试尝,确认无误后,才会无声地置于外间桌案,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唯有沈清辞偶尔压抑的低咳声,打破这片死寂。
李琰再未亲自前来,但他无处不在。他增派的守卫,他严苛的禁令,他透过这些冰冷规矩传递出的偏执与掌控,都像无形的枷锁,一层层缠绕上来。
沈清辞知道,这是他对她沉默反抗的惩罚,也是他内心不安与占有欲膨胀到极致的体现。
王嵩的党羽既然已在朝堂发动攻势,必然还有后手。而李琰受困于私心与朝局压力,未必能始终稳住阵脚。她必须在他彻底失控,或是王嵩找到更致命的手段之前,主动破局。
然而,直接传递消息已无可能,永寿宫连一只无关的飞蛾都难以进出。
思绪,最终落在了那日北凛告别时,元祈郑重交给她的承诺上——“彼等见暗语如见我亲临,必当竭尽全力。”
那是北凛在南靖境内埋藏最深的一支力量,代号 “夜枭” 。动用他们,意味着将她与元祈的联盟关系置于更危险的曝光风险下。
这是一步险棋,一旦被李琰或王嵩察觉,不仅是她,连元祈都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但眼下,她已别无选择。
夜枭有一套极其隐秘的联系方式。其成员身份低微,无法靠近永寿宫门。他们唯一能接触到的、从这座宫殿里流出的东西,便是每日送往浣衣局的、被替换下来的污衣。
这已是唯一的缝隙。她必须抓住。
沈清辞艰难地坐起身,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引得她低低咳嗽了几声。她缓了片刻,才从枕下隐秘处摸出几根素色丝线——这是她前些日子,从一件旧衣内衬上悄悄拆下,以备不时之需的。
她挪到窗边,借着窗纸透入的、昏沉微光,指尖因虚弱而略显颤抖,却异常稳定地在一条即将换下的白色内衬衣角内侧,以特定的疏密节奏,绣下了一组极不起眼的、形似破碎柳叶的纹样。
这不是装饰,而是“夜枭”才能解读的密码,意指 “按预定方案,将通源钱庄账册副本,泄于御史台张蕴” 。张御史是朝中有名的硬骨头,清廉刚正,与王嵩素来不睦,是最好的人选。她不能直接给出核心铁证,那太显眼,会暴露渠道。这些看似边缘、却能引燃线索的副本,正合适。
完成之后,她额上已沁出细密冷汗。将丝线残余部分小心藏好,她把这条做了标记的内衬混入其他待洗衣物中,仿佛它从未被特殊对待过。
不久,殿门无声开启,两名低眉顺眼的宫人入内,沉默地收取了换下的衣物,放入专用的竹筐,盖上青布。整个过程机械而迅速,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这些衣物将被统一送至浣衣局。
而在那充斥着皂角与潮湿气味的嘈杂之地,自有“夜枭”的人会接手分拣与清洗。那条带着柳叶密码的内衬,将会被一双特定的手识别,指令会通过这个不起眼的渠道,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悄无声息地传出森严宫禁,最终送达能联系林文轩的外围人员手中。
棋子已经落下。她能做的,唯有等待。并且,相信那个远在北方的执棋者,能看懂她的这步棋,并落下他的呼应之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凛王都,又是另一番景象。
新帝登基,万象更新。退朝后,他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心腹重臣。
“南靖方面,‘夜枭’已启动。”阿古拉低声禀报,并呈上一份最新密报。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周集安等人在朝堂发难,以伪造密信构陷沈清辞通敌,以及南靖皇帝李琰因此震怒,却似乎并未能有效遏制谣言,反而加剧了对沈清辞软禁的细节。
元祈看完,面无表情,指节却在密报边缘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寒芒凝聚。
“南靖皇帝,优柔寡断,困于私情,竟使忠良蒙垢,国之利器受困宫墙之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嘲。这话既是对李琰的评判,亦是对南靖朝局的不屑。
他沉吟片刻,看向负责外交事务的臣子:“拟国书。”
臣子连忙备好纸墨。
元祈口述,言辞经过精心斟酌,既保持了北凛新帝的威严,又精准地指向要害:
"北凛皇帝元祈,致书南靖国君:近闻贵国朝中有不谐之音,竟污沈清辞先生通敌。沈先生于泰安镇助朕肃清逆党,揭露影阁祸乱边境之罪,于北凛有存续之恩,于南北有和平之功。若贵国惑于奸佞,不能明辨忠奸,则朕深以为憾,不得不重新审视两国之谊。"
国书措辞强硬,直接将沈清辞定位为对北凛有功、维护南北和平的关键人物。这不仅是对构陷言论的最有力驳斥,更是将沈清辞的安危与两国关系挂钩,形成了强大的外交压力。这压力,会实实在在地传递到南靖朝堂,传递到李琰的案头。
“将此国书,八百里加急,正式递交南靖鸿胪寺。”元祈下令。
“臣遵旨。”
文臣退下后,元祈对阿古拉道:“将国书核心内容,通过‘夜枭’渠道,让她知道。”
“是。”阿古拉领命离开。
元祈独自立于窗前,望着北凛高远辽阔的天空。他知道这封国书可能会激怒李琰,但他更知道,这是此刻能给予远方那个被困女子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声援。他无法亲自挥兵南下,但他可以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已知晓,他并未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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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靖,永寿宫。
又是几个日夜在沉寂中流逝。沈清辞的伤势似乎稳定了一些,但精神上的囚禁感与日俱增。她每日最关注的,便是送入宫中的新鲜物资。
这日,一批新的衣物与日常用度被送入永寿宫。负责查验的宫人依旧一丝不苟。沈清辞状似无意地翻看着那些质地柔软的新衣,指尖在其上细细摸索。
当她触到一件浅粉色中衣的领口内侧时,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里的绣线纹理,与别处有极其细微的差异,构成了一个熟悉的、代表“讯息已至”的标记。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件衣服置于一旁。待到无人时,她借故支开片刻守在一旁的宫女,快速检查。在夹层一处极其隐蔽的缝合处,她摸到了一小片薄如蝉翼、韧性极佳的秘制棉纸。上面是以细密暗语写就的、元祈那封国书的核心内容。
就着窗外昏暗的光,她逐字阅读。
国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她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文字,看到那个玄衣墨发的男子,立于北凛朝堂之上,以帝王之尊,为她仗义执言,不惜以两国邦交相胁。
她能想象这封国书在南靖朝堂引起的震动,更能想象李琰看到时的暴怒。元祈此举,无疑是在她身陷囹圄、污名加身之时,以最强势、最直接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把保护伞,将外部的压力直接施加给了李琰和王嵩党羽。
他懂她的困境,也毫不吝啬地动用他的力量,为她破局。
他的维护,是站在与她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承认她的价值,尊重她的作为,并为她扫清前路的障碍。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有感激,有震动,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悸动。
最终,她缓缓松开手,就着床边小几上那盏为夜备的微弱烛火,将那张写满维护之词的纸笺,凑近火焰。
橘红色的火舌迅速舔舐上来,贪婪地吞噬着墨迹与纸张,化作一小簇跳跃的光,映亮她沉静如水的眸子,也映亮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波澜。纸笺很快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消除了痕迹,她轻轻吹熄烛火,让黑暗重新笼罩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灰烬深处,曾有过一声无声的“多谢”。谢他的维护,谢他的懂得,也谢他……让她在这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丝来自远方的微光。
她重新躺下,闭上眼。内心的棋局却更加清晰。
元祈的声援是一步妙手,打乱了王嵩党羽的阵脚,也给了李琰更大的压力。而她之前布下的那步棋,也该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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