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红尘弈

　　将军府依旧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着，高墙之外是监视的目光，墙内是压抑的平静。然而，在这片平静之下，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汇聚、成型。云卿虞深知，仅凭云家在朝堂的硬扛和自己商业上的反制，远不足以应对皇帝愈发狠辣的攻势，她需要更专业、更隐秘的力量，需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臂膀”。

　　秋意渐深，庭院中的梧桐开始大片地落叶。云卿虞坐在水榭中，面前小火炉上煨着一壶清茶，水汽氤氲，模糊了她沉静的眉眼。她并非在赏景，而是在等人。

　　第一个来的是温不语。他依旧是一身半旧青衫，提着药箱，步履从容，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他毫无干系。他在云卿虞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淡淡道：“夫人心绪不宁，肝火略旺，近日还是少饮浓茶为妙。”

　　云卿虞替他斟了一杯茶，推过去：“并非心绪不宁，只是在思量，如何才能让这天下医者，皆能如温先生一般，专心治病，而非被迫钻研毒术，或是卷入无谓的纷争。”

　　温不语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

　　云卿虞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先生悬壶济世，志向高洁。可如今世道，庙堂之上倾轧不休，江湖之远波澜云诡，谁能真正独善其身？陛下为一己私欲，可构陷忠良，可视将士性命如草芥；权贵为争权夺利，可使毒用计，祸及无辜。医者仁心，救得了一人、十人，可能救得了这倾颓的世道吗？”

　　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我之力微，不敢妄言匡扶天下。但我想尽力，为迟将军，为北境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也为无数渴望太平日月的普通人，争一个公道，搏一个未来。这其中，必然需要先生的医术，不仅是救人，更是破局。卿虞在此，并非以主家身份，而是以一个恳求合作者的身份，请问先生，可愿助我？不为权势，不为钱财，只为能让这世道，多少清明一分，让医者，能更多地专注于‘救人’二字。”

　　温不语沉默着，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夫人可知，我为何离开太医署，甘愿做一游医？”

　　“愿闻其详。”

　　“只因我看够了。”温不语眼中掠过一丝痛色，“看够了宫中妃嫔用秘药互相倾轧，看够了权贵以珍奇药材作为贿赂攀附的工具，更看够了……前线将士因劣质药材延误救治而枉死！医者本心，是治病救人。可在那样的地方，我的医术，救不了我想救的人，反而可能成为害人的利器。”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夫人所言，句句敲在温某心上。若夫人之志，真如所言，是为了终结这等污浊，还世间几分清明。那么，温某这副皮囊，这身医术，愿供夫人驱策。只望他日，夫人莫忘今日初心。”

　　云卿虞站起身，对着温不语，郑重一福：“得先生相助，如得甘霖。卿虞在此立誓，绝不负先生之志，亦绝不让先生之医术，蒙尘于阴谋污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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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来的是月娘。她依旧是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她带来的，是江南最新的消息。

　　“小姐，二少爷已顺利抵达杭州，正在接触沈三少。那个戏班的线索，我们追查到他们最后出现是在苏州，随后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极为蹊跷。至于林文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月娘语气带着一丝挫败。

　　云卿虞静静听着，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划着无形的线路。“江南水浑，对方手脚干净，不急。月娘，我需要你将手下的情报网络，与锦瑟坊明里暗里的商业线路，彻底整合起来。”

　　月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以往，我们是两条线，虽有交集，但终究隔了一层。”云卿虞解释道，“从今日起，我要它们融为一体。你负责江湖、绿林、宫廷内苑，这些锦瑟坊难以直接触及的阴影之地。而锦瑟坊遍布全国的商号、镖局、船队，所有掌柜、伙计、乃至交好的客户，都将成为你的耳目和手脚。资金、身份、掩护，锦瑟坊来提供；情报的搜集、传递、以及一些特殊行动，由你主导。”

　　这意味着，月娘将掌握一个前所未有的、渗透到社会各个角落的庞大情报帝国。这是绝对的信任，也是巨大的责任。

　　月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沉声道：“小姐信重，月娘万死不辞。只是……如此庞大的网络，管理运转，需得有一套更严密高效的机制。”

　　“这正是我要与你商议的。”云卿虞拿出一张早已绘好的草图，上面勾勒出一个树状的结构图，核心是她与月娘，下方分出数条支线，各有职责与负责人，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我们需要建立一套密语系统，不同的信息等级，采用不同的传递方式和加密手段。设立几个绝对安全的中间枢纽，负责信息的汇总与分发。具体的人选，由你来定，我只要结果。”

　　看着那张缜密的草图，月娘终于明白，云卿虞谋划此事，已非一日。她不再犹豫，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的礼：“月娘，领命！必不负小姐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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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出现的是墨尘。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刚刚完工的、结构精巧的木质小鸟机关。他轻轻拧动发条，小鸟便扑棱着翅膀，在水榭中飞了一圈，然后准确地落回他的掌心，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夫人，这是改进后的‘传讯雀’，飞行更稳，声音可模拟三种常见鸟鸣，以作区分。”墨尘将小鸟递给云卿虞，眼神中难得有了一丝光亮，那是专注于创造时的神采。

　　云卿虞接过，仔细端详，赞道：“墨先生巧思，令人叹服。”她话锋一转，“先生可知，我为何执着于这些机关巧技？”

　　墨尘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因为人力有时尽。”云卿虞看着手中的木鸟，“我们需要看得更远，传得更快，在敌人发现我们之前，先发现他们。我们需要在力量不足时，借助工具保护自己。先生之才，不应只局限于奇巧淫技，更可用于实处，救人、御敌、传递希望。”

　　她将木鸟轻轻放在石桌上，目光恳切地看着墨尘：“我想请先生，专门负责团队的机关器械。改良军中现有的装备，设计更隐蔽的传讯方式，甚至……制作一些在关键时刻，能够出奇制胜，或保全性命的防身之物。不知先生，可愿将这份才华，用于此途？”

　　墨尘看着云卿虞，又看了看桌上的木鸟，眼前似乎闪过了家人因长生观工程而惨死的画面，闪过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他烧掉为朝廷设计的图纸，是因为愤怒与绝望。而此刻，云卿虞给了他一个新的方向，一个能让他的技艺，用于“守护”而非“供奉”的方向。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墨尘，愿效犬马之劳。我所造之物，此后只为守护该守护之人，该守护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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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色笼罩将军府，水榭中的灯火却依旧亮着。云卿虞、温不语、月娘、墨尘，以及代表迟故力量的暗卫首领“影”，围坐在一起。

　　这是这个新生团队的第一次核心会议。

　　云卿虞居于主位，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清晰地说道：“今日之后，我们便是一体。温先生主医药毒理，兼管内眷安危与军中医疗线；月娘主情报搜集、传递与特殊渠道；墨尘主机关器械、传讯与防御工事；影，你负责内部安全警戒与必要的武力行动。诸位各司其职，互通有无，但非必要，尽量减少横向联系，由我与月娘居中协调。”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我们所要面对的是当朝天子，是盘根错节的腐朽势力。前路艰险，步步杀机。若有谁此刻想退出，我绝不阻拦，并会奉上厚礼，感念今日之情。”

　　水榭内一片寂静。温不语垂眸品茶，月娘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墨尘擦拭着他的工具，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般伫立不动。

　　没有人离开。

　　云卿虞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既如此，云卿虞在此，谢过诸位！前路漫漫，吾等，同行！”

　　“同行！”几人举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会议结束后，众人悄然散去，如同他们悄然到来一样，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云卿虞独自留在水榭中，夜风吹拂，带着深秋的凉意。她拢了拢衣襟，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奋战，她的身后，有了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

　　她从袖中取出那柄藏着北境地图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纷杂的心绪渐渐沉淀。指腹轻轻抚过匕首上粗糙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千里之外那个人掌心的温度。

　　“迟故……”她低声呢喃，声音融在夜风里，“你看到了吗？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会织成一张网，一张足够坚固、足够隐秘的网，护住我们的后方，也会……尽快来到你的身边。”

　　她抬头望向北方，天际，有几颗寒星在厚厚的云层间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团队已成，利刃出鞘。京城的僵局与北境的风云，都将因这股新生力量的介入，而悄然改变走向。而她与他重逢的日子，似乎也因为这份力量的汇聚，而变得更可期待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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