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

　　翠儿虽小，可经历的事实在不少。听完简璨这神叨叨的话，手里的饭碗还稳稳端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简璨回过神就后悔自己脱口而出，讪讪地拿着饭吃起来。怪香的，果然还是做饭人的手艺好。

　　翠儿也同镖队里的女眷一样穿着干练的裤装，她说：“兵书里说，‘天官不若人事’。只是流匪罢了，回到山南还要打鞑子呢。没什么好怕的。”

　　简璨嘴里嚼着饭，总觉得这话不该从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显得他这个少当家很没用的样子。于是他咽下饭道：“你说话越来越有瑜姐儿的样子了。”

　　翠儿想起仍留在京城的小姐，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就走了。

　　夜深，林子里还弥漫起雾气。女眷们都睡在马车里，男人们守夜的坐在火堆旁小声聊两句，睡着的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简璨实在睡不着，干脆抄起刀，去四处再探查一番。只是周围黑黢黢的，简璨只能小心踩着地面尽量不发出大动静，寻思着走个百来步就回去。

　　正走着，突然他抬着头在空气里隐约嗅到铁腥气，便慢慢循着味道和声音摸了过去。

　　简璨半蹲在灌木丛里，轻轻拨开一点缝隙。这山崖后面居然还藏着个破败的庙，说是庙实则也只剩四根柱子两面墙了。

　　地上燃着篝火，至少五六个男人都围着站在那里。地上还躺着两个男人，可惜简璨对上了他们涣散的被血浸润的眼睛。

　　“求大爷们开恩啊，我们真没有别的钱财了。”跪在地上不断叩头的男人连哭带嚎，却被两个男人摁住揍起来。

　　简璨眼睛扫视一圈都没有看到放哨的人，又把目光放在男人们手持的武器上。都是些木棍、柴刀，只有一个男人背着把弓箭，像是猎户常用的那种。

　　他不动声色从地上摸索找出一块大些的石头，对准斜对角那棵树的树冠弹了出去。树叶噼里啪啦砸掉不少，惊动了这群流匪。

　　“有人？过去看看。”其中个子最高的男人抄起背后的柴刀，又叫上一个拿着木棍的男人往那树下走去。

　　背着弓箭的男人并不上前，反而目光不断在左右游视。简璨想，这人估计以前真是个猎户，挺难搞的，先去搞那两个笨蛋。

　　他趴在地上，慢慢退到林子阴影处再起身，悄无声息地爬到一棵树上。又用石子弹了地上的树根，发出一些声响。

　　那两人果然以为有人逃窜，一前一后向这里跑来。简璨蹲在树上见那拿着木棍的男人跑得跌跌撞撞，双手同方向把木棍竖着搂在怀里。于是他双脚勾住树干，倒吊着将这拿着木棍的男人拖了上去，手法干脆的拧断他的脖子。

　　这一套动作完成的太快，就连跑去前面的柴刀男人都没发觉。简璨把这男人的尸体卡在树杈上，抱着树干跳了下去，又绕回灌木丛去看剩下的人作何反应。

　　弓箭男人果然已经搭弓预备，剩下的人也纷纷抄起武器恶狠狠地盯着周围。“怎么办，要不要把这个也……”“肯定是放跑的，该死，我就说应该都……”

　　这时最左边树林里突然发出些动静，弓箭男人一箭射过去，可惜没射中什么，从树林里传出乌鸦惊慌失措的叫喊。

　　嘿，就这技术也不咋的，简璨顿时对这弓箭男人失去兴趣。

　　先前拿柴刀的男人又走了出来，骂骂咧咧只说没见着人影，又问跟他一起去的男人可回来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流匪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跪着被殴打的男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被一刀了结性命。

　　简璨故技重施，又弹了一块石头。只是这次，他退出去之后还故意笑了笑。

　　有人在笑，这下可把流匪们气炸了。弓箭男射了好几箭，其余的流匪也怒吼一声扑了过去。

　　简璨得空还回头数了数，弓箭男还停在原地射箭，没有要追来的意思。

　　跑了几步他便拔出佩刀，这些流匪属实是乌合之众，简璨不想过多纠缠，也不想惊动镖队，于是刀刀只指要害，不过几息就结束了战斗。

　　他就着地上人的衣服把刀擦拭干净，刚起身便看到面前持弓对准他的男人。简璨内心暗想，这么近的距离是不好用弓箭的。可惜弓箭男刚要射箭，咽喉便从后往前被一枝铁箭头贯穿，连音都没发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人倒下去了，才露出身后娇小的珠儿。她手上拿着袖箭，冲上来把那枚铁头小箭拔出来擦了干净。

　　“你们怎么过来的？等一下，之前乌鸦叫是不是你们干的？”简璨压低了声儿问道。

　　“闻着味过来的，腥气太大了我呛得慌。”珠儿把擦干净的小箭揣进怀里，又蹲下摸索地上每个人的衣服。仰着小脸嘴里学了几声惟妙惟肖的鸟叫。

　　没管搜东西的珠儿，简璨大步迈向破庙。果然见那男人正痛哭流涕的跟翠儿道谢，见他来了，那男人吓得往翠儿身后钻。

　　“你该谢谢他，还是他决定出手，我们才有胆子帮忙的。”翠儿小大人似的拍拍男人脑袋，跟他介绍这是镇北城福安镖局的少当家。

　　男人惊魂未定，也连连向简璨道歉致谢。好在简璨也是个活泼性子，还从怀里掏出伤药给他。

　　男人哭着说起自己的事，做生意的小商人带着几个同村兄弟回乡探亲，结果路上被劫掠。其他人侥幸逃跑，只他们三人落到流匪手里，如今剩他一人了。

　　说完他就抹泪道：“给流匪的金银细软都放在破庙里堆着，我实在感谢几位的救命之恩。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简璨摇了摇头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不是为了钱财，是为了江湖道义。你的钱财留着安葬兄弟，抚恤家人吧。”

　　男人扭过头见到两个兄弟又痛哭起来。翠儿往破庙那里瞅了瞅，好奇问道：“不知你做得什么生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若是你想报答，不妨日后往山南走走，到时候也光顾我们镖局的生意。”

　　男人抹了把鼻涕眼泪，说道：“我倒腾点药材卖给医馆药铺，这次路上还收了几麻袋北苍术……既然几位不要银钱，不妨收下这些。反正我一人带不了这些东西，又嫌累赘。”

　　苍术确实是好东西，防疫也用得上。可简璨还是皱着眉头想了下开口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把这几麻袋苍术带回村里，南边的疫情漫过来了。不知河南怎样，就连京城里都没防住。现下北边都不太知情，这些药材到时候都是保命的东西。”

　　翠儿也没想到简璨这样说，不过几麻袋苍术，说不准能保一村人的性命。于是也不再开口劝说。

　　男人被疫病吓了一跳，慌张问道：“你们从京城来的？可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病症？”

　　翠儿想了下辛涵易提到过的症状，开口道：“咳疾、高热、起疹子？到最后……身上都是脓疱了。”

　　珠儿远远地冲他们招手，再不回去就要被发现了。简璨立刻说道：“既然要感谢，不妨请你回村之后提醒乡亲父老，越多人知道这事越好，早做准备。我们赶着回程，就此别过。”

　　男人很明显还想说什么，可惜简璨和翠儿跑得飞快。他远远看着三人离去，握住手里的伤药，赶紧往身上伤口倒。

　　珠儿衣服鼓鼓囊囊的，显然搜刮了不少好东西。简璨没打算问，也不打算分。虽然三人小心翼翼，还是被守夜的开叔逮个正着，站成一排挨了骂。骂完就喊他们去睡觉，天亮可不会因为他们晚上没睡觉而推迟出发时间。

　　简璨自觉做了次帅气的大侠，什么坏预感都抛到脑后去了。这觉睡得很沉，梦里又梦到自己在跟北辰如何吹嘘杀匪的英气，却看到他头发凌乱灰头土脸的被鞑子追杀。

　　“其实没跟鞑子碰上面，也没见着鞑子什么样子。不过跟着钻了回地道，那地道四通八达犹如棋盘，我觉得防鞑子挺有用的。”北辰把自己的经历跟于峦讲完，又强调自己的想法。“状不状元的先放放，修齐治平，经世致用。我想做个有用的人，才能做个有用的官。”

　　于峦啪的打开扇子，扇了两下。“说得好，没白被鞑子追。你瞅瞅墙上这是啥？”

　　北辰侧过头，看到书房墙上挂着一副边防地图。从山南边关绵延至辽东，各处卫所城镇营地都有标明，实在详细。

　　“若你是可汗，三部集结，成千上万的铁骑只待南下。你会打哪儿呢？”于峦也侧着身子看着地图，感慨着问道。

　　“三部集结，是谁说了算呢？南下又为了什么呢？若是劫掠，山南、河东、河南都是资源；若是为了……那就只打辽东，辽东下去就是京城了，更快些。”北辰隔空用手指描绘着边关轮廓，突然觉得生灵涂炭战火纷飞，似乎也是可汗一个念头而已。

　　于峦啪的收起扇子，说道：“唉，本来大家都打鞑子。如今知道山南和辽东是靶子，都想往对方那里推。”

　　北辰手里还有一盒来自辽东的梅花鹿油，是简璨走之前给他买的。卖油的老板热情的讲述林子里跳跃的梅鹿，又请他摸了鹿皮坎肩。他说：“不管鞑子打哪里，其他地方也都是唇亡齿寒罢了。为了赢得这点短暂的苟且，又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

　　于峦敲了敲后颈道：“时间……需要时间。”

　　夏瑶推门而入，小脸上略带忧愁道：“你们可知道京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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