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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隔日,囚车入了大理寺。
方敕着人验明正身后,庞奉被关押入狱。
庞奉一路上提心吊胆,见季巍手握刀柄就打颤,哪怕没有枷锁镣铐加身,也被生生吓得潦倒不堪,活似个野人,哪还有一方刺史的意气风发。
他知道自己此行必死无疑,死嘛,人人都怕,但不多拉几个人陪葬,到底还是不甘不愿。离开季巍视线后,他松了口气,在狱卒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睡了这些日子以来,头一个好觉。
季巍反而没有他这个阶下囚轻松,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入宫见文合帝。
文合帝着人备着膳,季巍也不扭捏,吃得痛快。
等他落箸,文合帝才道:“辛苦云远,这趟不轻松吧?”
“杀了几波山匪而已。”季巍拿湿帕擦着手,“不足为道。”
文合帝冷笑一声:“山匪?哪有山匪这般不开眼,不劫富贵,劫军队。”
心知肚明的事,季巍没有多话。
花公公亲自奉上茶,又轻手轻脚退下。
文合帝看着季巍将湿帕整齐叠好,又慢条斯理用茶盖拨了拨茶叶,呷了口茶,忽然生出一种,眼前的人不是武将,是文臣的错觉。
”军中可还安稳?“文合帝问。
“夷族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用大奉的矿造兵器,用大奉的兵当细作。”他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为正军纪,那几个士兵已被臣下令斩首,可是万事有因才有果,他们也曾上阵杀敌,九死一生保家卫国,最后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自己同胞的贪念里。”
季魏眼底血红:“陛下,那些兵被斩前问我——他们是错了,可是他们又真的错了吗?”
他说到这里,已是怒意难消,撩起衣摆跪下:“臣知道陛下有诸多无奈,但希望陛下严惩乱臣贼子,以安军心。”
文合帝静静看着那卸了甲,只着青衫的身影。
他想到两人的初识,他还是太子,季巍也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朝他道:“你便是太子?以后我做你的将军,咱们一文一武,定能护得大奉长盛不衰。”
季巍变了么?
他没变,变的人只有自己。
可是高处不胜寒,自己是天子又如何,照样万般不由己。
文合帝心念只微微一动,便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神色漠然道:“你既然知道朕有难处,便该知道,有些人现在还动不得。”
意料之中的答案,季巍神色未变,他早在日复一日的圣心猜忌中,学会了将失望咽进肚子里,反复咀嚼,酿成一人独享的苦水。
文合帝亲自扶他起身:“你放心,其余人一个也活不了。”
“臣知道了,全凭陛下处置。”季巍淡淡道。
“云远,朕……罢了,”文合帝欲言又止片刻,道,“扣下的西北军饷,我会从私库拨银补足,这是我欠季家军的。”
他没再自称朕,季巍垂眸,掩盖住眼底的神色,恭敬道:“陛下从不欠臣什么。”
两人又聊了些闲事,宫门落锁前,季巍起身告退,文合帝忽然道:“君欣在雁城遭难,是老五救了她,他们如今倒不像小时候那般动不动就吵架了。”
季巍脚步一顿,回身道:“五殿下仁慈,不计前嫌,是陛下教导有方。”
文合帝眼神晦涩,却没再多说,挥手示意他退下。
新年后,季君欣不许撤下红灯笼,可怜季将军一进门,便被满院子的红眼睛惊得一个趔趄,以为自己累到两眼昏花,回错了府。
季君欣已经等了许久,倚在门柱上,端着一盘生肉,随手抛起,小狼后腿暗中蓄力,那肉刚被抛至半空,它纵身一跃,准确无误地接住,轻巧落地,趴在地上啃得心满意足。
见到他,季君欣眼睛一亮,喊道:“爹!”
夏桐最崇拜季巍,站在旁边两眼放光,小狼不明所以,一边啃肉,一边把尾巴拍得啪啪作响。
季巍兜手一搂,揉了把两人的头发。
几人去了书房,陈伯上了茶和点心。
“怎么还养狗了?”季巍问。
“修玥送的。”季君欣笑得满不在乎,轻抚小狼的耳朵,“狗崽子忠心,养得好了,只会比狼更凶猛。”
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只会显得修玥小家子气,季巍不甚在意,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你和修璟是怎么回事?”
季君欣挑拣肉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他救了我,我感激他,就这么回事。”
季巍哪能被她轻易糊弄,点了夏桐:“你来说。”
夏桐眼神乱飘,不敢看他,又不敢骗他,嚅嗫半晌,极快地咕哝道:“帝王家和将门女那么一回事。”
季君欣手一滑,揪得小狼不满地晃了晃脑袋。
季巍也有半晌的无言,他想到文合帝意味深长的那句话,这个,确实不好办。
女儿放养了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感到操心。
季君欣生硬地转移话题:“爹,细作查干净了吗?”
季巍的百感交集还未来得及抒发出来,又被这问题堵了回去,罢了,他想,眼下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点头道:“都清理了。”
季君欣和夏桐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愤怒和无奈。
她按捺住情绪:“李副将……”
季巍道:“他没问题。”
季君欣松了口气。
小狼吃干净嘴里的肉,又来拱她的手,季君欣随手又丢了块肉给它。
“庞奉那厮,供出背后主使了吗?”
“除了那两位,还能是谁?”季巍淡淡道,“他们让那些人攀咬所有皇子,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做盾牌,皇上不可能让皇子来担这个罪名,自然要想方设法替他们开脱,既然别人的供词是假的,那庞奉的供词自然也可能是假的。”
季君欣想了想:“前两日尹哲承来信,说他还没有散播私矿之事,看来这也是上面那位的手笔,为的就是趁机清理邹章两家在朝中的势力。”
“从户部旧案到现在,他们两家一直在退让。”季巍神色一肃,满目忧虑地看着她,“估计他们也快反击了,你在京都,万事当心。”
季君欣深以为然,那两家筹谋多年,这次的反击,将会声势浩大,改朝换代都未必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季君欣好奇道:“爹,你说,修玥和修泽二十有二了,为何至今还未娶妻?”
绝口不提修璟。
季巍看她一眼,眼神耐人寻味,季君欣侧了侧头,佯装看不见。
季巍叹息一声,女儿长大了啊。
他道:“出生好的人家会成为他们新的助力,皇上会忌惮,而出生低的邹阁清和章若谷又看不上。”
季君欣皱眉,说不通。
说不通的又何止这点,雨云坊的秘密,以及章家二小姐的疑问还未解开,彭斯到底忠于邹家还是章家,也没弄明白。
她隐约觉得,解开这些才能应对接下来两家的反扑。
彭斯……
季君欣抚着小狼的后颈,渐渐理出一点头绪。
边陲重地,离不得将领,再加上细作一事,军心不稳,季巍休息一夜又匆匆离京。
季君欣和夏桐在城外送他们,好巧不巧,遇上刚回京都的修璟。
修璟上前作揖:“将军。”
季巍打量着他,用看女婿的眼神,越看越糟心,半晌没有回话。
修璟没由来地觉得脊背发凉,他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季君欣,季君欣偏过头,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意。
修璟没得到暗示,只得再叫了一声:“将军?”
季巍:“嗯。”
修璟直觉季巍这声“嗯”都十分不情不愿,更加恭敬了许多。
季巍这才满意,道:“太瘦了,缺少男子气概,皇上不给你饭吃吗?”
这真是冤枉人了,修璟在雁城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尘埃落定,还没喘口气,又被卷入私矿案,马不停蹄赶回京都,不瘦才怪。
他也不知道自己瘦了这件事,到底碍着这位老将哪里,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带了几分迷茫,却还是谦顺道:“知道了,我会多吃一点。”
季君欣吭哧笑出声。
季巍扫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策马而去,眨眼间,长亭外只余风声呼啸。
季君欣和修璟并马齐驱,慢腾腾往城门走。
她不知何时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出城时还是风光体面的五殿下,不过月余,就成了嫌犯,修懿辰,感觉如何?”
修璟淡淡道:“挺新鲜。”
他虽然人在外,但京都的事全都知晓,因而也不多问,只道:“走个过场而已,权当体验了。”
季君欣握着缰绳,往他那边凑近几分:“别呀,我还指望殿下做点实事。”
她说着话,气息顺着狗尾巴草往他脸上扑,修璟觉得自己仿佛被那绒毛扫到,他抬手从她嘴里取出那根不安分的草,把玩着她咬过的地方:“你想我做什么?”
季君欣视线追着他的手,心里“啧”了一声,失策,被反撩了。
她重新坐直,正色道:“礼部司郎中张丰下了狱,你有没有办法让他把彭斯拉下水?”
修璟不过思付一瞬,就明白她的意思。
季君欣继续道:“张丰是邹阁清的狗,按道理来说没理由去攀扯彭斯,但邹阁清困在宫里,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再从中作梗,未必不能让他们狗咬狗。”
修璟颔首:“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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