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努力活下去

　　夜晚的雾带着冰冷潮湿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整个营地连同着周遭的一切都被这黑蒙蒙的雾给包裹了进去。
　　车窗上糊了厚厚的一层水汽，火光已经完全隐没在了深沉的黑夜里。
　　明明今天人数不少，但是今晚的营地却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安静。
　　借着这浓重雾气的遮掩，明川和709轻手轻脚地从营地的另一侧出去赶着从同一个入口处进了八城。
　　他们两个人只戴了简单的面罩以防被人察觉，一进去八城之后更是干脆就把面罩摘下了塞进了背包里。
　　709本来是什么都不想带的，不过明川想了想还是给两人戴上了几样东西。
　　主要还是为了万一他们出去的时候被人看见能做个遮掩，这样起码不至于暴露他们两个人的体质。
　　第三次进来八城，明川的感觉已经和前两次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次可以说是尝试，更多的还是好奇这里的情况。
　　第二次则是有目的的去找人，结果也确实是找到了。
　　至于这个第三次，明川却是有些茫然的，只是因为709说这里可以排解心绪，她就来了。
　　八城外面雾气重重，黑蒙蒙地完全遮住了人的视线，已经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了。
　　没想到八城里面的情况倒是还好，虽然也是夜雾，但也只是平常夜晚里雾气的程度而已。
　　明川他们进来的时候刚到晚上十一点，之前入口处的场景与之前相比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仍旧是高耸入天般的高大树木，但树木之间的间距宽了很多，地面上已经没有了藤草，只有隔几步看到的一些零星的篷草和栀藜木。
　　雾气就在这零落的夜晚弥漫开来，黑沉沉的夜色在这影影绰绰的林木间隐约透露出些蓝灰色的色调。
　　衬得这林子里更加地寂静了。
　　雾气里带着些夜晚的潮湿味道，如果仔细闻的话，还有断断续续的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气温低，土质被冻硬了一部分，此时夜晚温度更低就更加剧了这种变化。
　　这里的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脚踩在上面的时候会有嘎吱嘎吱的细碎响声。
　　明川一步一步地放缓了脚步踩在地面上，鼻尖萦绕的甜腻味道让她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正在回想之时，走在她身侧的709抬手在近旁的树干上拍了两下。
　　“你看这个，”709拍着树干叫明川去看，等到明川看过去的时候他就仰着脑袋朝头顶示意了一下。
　　于是两人就这么顿住脚步，齐齐地抬头看向了这棵树木的树冠。
　　这是一棵望岁桉，树干通直高耸，树冠稀落呈尖塔状，叶面纵裂如扇。
　　709指给明川看的正是它那稀落却叶片宽大的树冠。
　　比起城外枯黄寥落的树木，这里的树木简直称得上是枝繁叶茂了。
　　哪怕是望岁桉这样本身就枝叶寥落的树木也显得是如此的郁郁葱葱，在这样的夜晚这么抬头看过去，竟然有如伞盖般遮蔽了这一方天地的感觉。
　　“怎么样？”709扭头看向明川，“舒服了没有？”
　　“嗯？”明川纳闷扭头，然后想了想，嗯了一声，“还行吧。”
　　“你看这里的树，”709话音一转，抬手朝着四周指了一圈，“哪怕是在这样的气候下，它们也长得比别处的都好。”
　　“因为这里的能量充沛？”明川一边朝着左右看了看，一边接上了话。
　　“对，”709颔首，接着顿了顿，“但不止这样，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他伸出食指在明川眼前晃了几下，“它们只为自己活，拼命的活，想尽办法地活。”
　　明川没说话，抬手把709在自己跟前晃悠的手指按了下去。
　　“明川，你的运气不错，要知道，不是谁都有机会接触到药种的，更不要说能和它融合了。”
　　明川抬起眼皮看着709，“你是在安慰我吗？觉得我受了伤？”
　　说这话的时候，明川本来是没什么情绪的，但说到最后竟然笑了下。
　　真是奇怪，明川这么想着，然后抿了抿嘴，别开了脑袋。
　　709耸耸肩，看着明川的侧脸顿了两秒，而后抬起手挡嘴咳了两声。
　　明川扭头看了过来。
　　两人对上了视线，709缓缓地把手从嘴边放了下来，舔舔嘴唇，开口了，“你不喜欢异种对吗？”
　　“我应该要喜欢吗？”明川歪了下脑袋，扯着嘴角却没有笑出来。
　　709轻叹一口气，看着明川直视的眼神，这次把话说的直白了点，“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呵，”明川看着709嗤笑了一声，没有回避他的眼神，“你说的不对，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选择。”
　　闻言，709不免微微怔了一下。
　　“你觉得自己是异种改造的受益者吗？还是受害者？”明川轻轻挑了下眉，把身子站直，等待着709的回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709，他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回答。
　　明川见他这样，神情微微缓和了些，“你是不知道？还是不好说？”
　　这要怎么回答呢？
　　709是异种改造实验的唯一成功品，他被推着上了实验台，被推着建立了教会，被推着当了主教，被推着走到了现在。
　　但推着他的是什么呢？
　　是他的研究员吗？是弥尔家吗？还是他自己呢？
　　“如果我说，我并不想要什么药种，你相信吗？”明川说到这里的时候竟然不免笑了笑，随即就自嘲道，“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毕竟我是靠了药种才活到现在的。”
　　709神色微变。
　　明川则是继续说着，“那你觉得我是药种的受益者呢？还是受害者？亦或者是两者皆有？”
　　没有等待709回答，明川便自己接了下去。只见她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顿了顿，明川抬头看向望岁桉的树冠，缓缓地开口说，“从一开始，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709顺着明川的视线抬眼看了上去。
　　漆黑的夜晚下，树冠间偶有的间隙也没有一点光透下来。
　　明川从醒来的那一刻，或者说，她从一开始来到这里，就已经进入了他们这些人的实验体系里面。
　　而这从来都不是她的本意。
　　她也从来没有过什么选择的机会。
　　她只是一直在逃离。
　　“你的药种，”709突然开了口，“是怎么来的？”
　　“问这个做什么？”明川斜睨了709一眼。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的身体可以做到药种融合，”709这么说着，见明川扭过头来，便又顺着多解释了几句。
　　“关于药种的适用范围他们之前做过很多尝试，普通的人体一般来说是承受不了药种带来的副作用的。”
　　“副作用？”明川皱起了眉头。
　　709嗯了一声，“不同的人发生的副作用并不完全一样，但无一例外的到最后都会失去神志，发生异变。”
　　听见这话，明川脸色立刻就是一变。
　　709见状赶紧解释道，“这种副作用出现的时间基本在七八天内就会显现，体质不行的甚至当场就会爆体，”说到这里，709耸了耸肩，“你早就超过了这个时间段了，而且你也一直没有神志不清的表现吧？”
　　“没有，”明川抿了抿唇，神色不大对。
　　“你看，你的情况很特殊，”709咂摸了一下嘴，继续道，“人体适用实验全部失败后，他们才给我试用了药种。”
　　说到这里，709话音一顿，接着舔了舔嘴唇，神色有些难言，接着这才开口道，“适用效果很好。”
　　这指的当然是药种在主教身上的适用效果。
　　说完这话后，709就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明川，“所以我很好奇，你一个普通的beta，为什么会和药种融合的这么好？”
　　这个问题，明川也很纳闷。
　　“你刚才不是问我，我是从哪儿得来的药种吗？”明川反问道。
　　709嗯了一声。
　　“你知道三城不久前的那场爆炸吗？”
　　闻言，709眯了眯眼，随即就啊了一声，“你是说研究所那场爆炸？”
　　明川嗯了一声，“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得到的药种，”顿了顿，“从我的朋友身上得到的。”
　　“朋友？”这回轮到709皱眉了。
　　这是明川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第一次开口提起于青，在一个不知道他的人的面前。
　　明川是一直记得于青的。
　　要提到于青，就不可避免地会提到她当时是怎么进入的三城，以及她是怎么发现的异种改造实验。
　　“对，那是和我一起进入三城的朋友，我们当时在崖林受到了异种攻击，后来在那里遇到了伽祎…”
　　尽管明川省略了大部分细节，只说了一些主要节点，但709还是从她说的话里很快就拼凑出了当时的场景。
　　于是在明川讲到药种是被于青塞进她嘴里，她后来又昏迷了几天之后，709便神色一变，立即反应过来了其中关窍。
　　明川话音刚落便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于是微微眯了眯眼，“看来你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嗯…”709少见的犹豫了下，抬眼看着明川，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感慨。真是世事难料，没想到伽祎竟然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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