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的新衣

　　一转眼，离开家已经是第三年了。
　　大表哥发来微信说父亲痛风又犯了，母亲身体不太好，让我回家看看。
　　我给他们发微信问实际情况，父亲说没关系，大宝会照看他。
　　大宝，大表哥家那个几岁的儿子，能照看他什么？
　　我又问母亲，母亲说让我操心好自己，快点考进大三甲，才能快点找到好对象，才能快点结婚，否则年纪大了不好生孩子。
　　我苦笑，她的意识里还在循环她所认为的“理想人生”。
　　做会销老师后，我手头宽裕了一些，没舍得花在spa、做头发、买新衣上，两次吃存款的经历让我现在更倾向于存钱，有钱我才能做自己向往的小说作家。
　　签约这么久，即使我渐渐妥协，写霸道总裁爱上我，写重生复仇，写闺蜜塑料姐妹花，小说带来的收益并没有增长，我想，读书时期的写作天赋也许已经被消磨了，或者像二表哥所说，我已经跟不上现在市场的潮流了。
　　我不是没动摇过，像面包坊那样“及时止损”，哪怕回家认错做一个受气的“全职女儿”，至少不用和群租房的人理论水电费，至少有漂亮的衣服、舒服的spa，至少出门不用纠结打车还是挤公交地铁，但在我产生这种动摇时，仰头看向夜空，一片漆黑中只有月亮独明，仿佛受到它的感召，我重新下定决心，不让物质的欲望泯没自我的意识，想要有尊严的活着，就得靠自己赚钱。
　　我挑选了几样华姐公司主打的保健品寄到家里，几天后看到父母的朋友圈，是在夸赞我给他们的孝敬，我以为，我们的关系缓和了，说不定等我赚到更多的钱，他们对我的态度会有所改观，他们要我有个体面的婚姻、体面的工作、体面的小孩子，无非是为了面子，如果我有足够体面的钱财，说不定也算是对他们面子的成全，那样，我就不会是他们眼里的废材和人渣了。
　　——
　　几天后，我讲课结束，发现有三个人逆着人流向我走来，是大表哥、父亲和母亲，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父亲找到华姐，让华姐说清楚这个会销的保健品是什么出身背景，让华姐说清楚所谓健康管理公司是什么项目，他会扬言到某局亲自找某人喝茶，他会洋洋洒洒说我爷爷前面祖辈如何如何光辉事迹，说他认识何人何人，与谁谁谁八拜之交，与谁谁谁相见恨晚，他能指着鼻子骂华姐让我做会销老师居心何在。
　　我强撑着自己不要逃跑：“你们怎么来了。”
　　父亲像是来审查的领导，不说话，只是四处观察，我知道这是他挑事前的节奏。
　　大表哥说：“我们来看看你现在工作的地方。”
　　我开始后悔告诉了大表哥我寄给家里的保健品是我上班的地方的，原本是想让他们放心吃保健品，现在轮到让我不安心了。
　　从上大学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那些好心帮我，却被父亲找上门质疑不安好心的场合了。
　　我想着用什么办法先把他们支走，却没想到华姐这时候过来了。
　　“胜男，这是，你家里人？”
　　我点头。
　　父亲笑里藏刀：“是啊，我来了解了解。”
　　华姐说：“那不如上楼，去我们办公室慢慢聊。”
　　我着急地说：“不了，华姐。”
　　我看向母亲，希望她可以阻止，毕竟从前她也无数次认为父亲的行为丢她的面子，可是她不出声阻止父亲，真的很奇怪，明知道一会儿可能发生什么场面，明明嫌弃丢面子，为什么她不把隐患掐断呢？
　　我想小声向华姐解释，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紧张，已经招呼着父亲、母亲和大表哥往电梯走。
　　待一行人走进华姐的办公室，父亲便开始了：“听说你们公司卖保健品，做大健康产业链条，不知道具体是做些什么项目？”
　　华姐如同从前那些被问的人一样开始介绍说明，我担忧地看着，就在父亲打算打断别人说话的手势出来前，华姐站到墙边指着照片介绍：“这是我代理的保健品拿过的奖项，卞老亲自颁发的奖状，他们家人也一直吃这个品牌，现在刚上学的小孙子也是吃我家的钙片。”
　　我意外父亲收回了那个手势，他问：“你跟卞老一家很熟？”
　　“有些渊源。”
　　接下来，我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与华姐喝茶闲聊，最后全盘接受了华姐推荐的几款保健品，用我的员工价买了大包小包后走了。
　　——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在送走父母和大表哥后，回到华姐办公室：“不好意思，华姐，给你添麻烦了。”
　　华姐仿佛眼睛上装了读心机：“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和谐？”
　　我呆住。
　　华姐喝口茶后继续说：“今天看到你们一家子站会场中间，我就觉得不妙，现场那么多人，如果发生什么争执影响不好，不如上来我办公室。”
　　我恍然大悟。
　　“重点是我要让他看到一些东西，让他知道随随便便对我开口的后果，在我们生意人圈子里，你父亲这样的，我早见怪不怪了。”
　　“原来如此。”他一开口问人家介绍情况，原来是在试探底线，判断对方好不好招惹。
　　“你这样家庭的小孩，父母不会教你这些的，大概是按部就班要你好好学习，上个体面的大学、找个体面的工作、嫁个体面的男人。”
　　我苦笑：“华姐，你摆摊算命一定也很赚钱。”
　　“从前你没说，我大概也猜到一些，茶艺班时看你的着装就知道是家里条件不错，言行是典型吃公饭家庭教养出来的孩子，养尊处优的一线城市本地小姑娘，突然跑出去住廉价的群租房，必然是和家里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吧。”
　　我钦佩，生意人都这么火眼金睛的吗？
　　华姐递来一杯茶水：“从前我不是没见过你这类型小姑娘，最多出来反抗一年半载，受不了穷、吃不了苦，就乖乖回家妥协了，难得你能坚持超过三年，所以我才愿意帮你一把。”
　　“谢谢华姐。”想到她巧妙地化解了令我惶恐多年的尴尬，化腐朽为神奇，我真心实意地说：“您真是我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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