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西方神仙的兼容性

　　十月十九日，农历九月廿四。阴阳和合，万物自生。新机隐现，变数潜藏。
　　地府，审讯室。
　　阎王烦躁地盯着地上被铁链锁住的冉遗。
　　“再问你最后一次。”马面的长脸在鬼火映照下更显阴森，几乎能止小儿夜啼，“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想让我背叛吾主？做梦！”冉遗费力地扭了扭身子，带得铁链一阵乱响，“你们这些阴间的走狗，永远别想——”
　　“闭嘴吧你！”
　　阎王听得心头火起，抓起惊堂木就砸了过去，正中冉遗的脑门。鱼妖眼冒金星，晃了晃脑袋，终于消停了。
　　直到走出审讯室的门，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阎王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
　　那次联合行动后，这帮妖怪被带回地府还不到三小时，就有几只妖怪在牢房里离奇暴毙。守卫对天赌咒，声称暴毙的妖怪方圆一米内连个鬼影都没有，牢房的禁制更是固若金汤，绝不可能让它们自戕。
　　最后，还是老法医从妖怪的心口处刨出一只比米粒还小的金色蛊虫，才真相大白——想必是被远在天边的主子远程灭口了。
　　可就算这样，剩下的活口也都宁死不屈。快两个月了，地府里什么拔舌地狱、油锅地狱的刑具，都被它们当健身器材轮了一遍，最终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
　　一个小鬼匆匆赶来，差点一头撞到阎王身上，被阎王扶了一把才没滑倒：“大人，天堂那边来信了。”
　　阎王一下子来了精神，没准米迦勒那边问出了什么呢？
　　他连忙提起袍角，一路小跑，赶回阎罗殿。
　　阎罗殿内。
　　一支洁白的羽箭悬浮在空中，阎王伸手一戳，那支箭便化作光幕，徐徐展开。
　　阎王喜眉笑眼地凑近光幕：“哟，老米，看来你们那边有收获了？”
　　两个月来，天堂和地府时常就俘虏审讯交换信息。虽然双方都没什么实质性进展，但阎王和米迦勒的革命友谊却是突飞猛进——至少自来熟的阎王是这么一厢情愿认为的。
　　“阎王大人。”光幕中，米迦勒神色凝重，“我们或许找到了突破口。”
　　光幕应声一分为二，一半是米迦勒的面容，另一半则是一张复杂的能量分析图谱。
　　“根据多方查证，我们发现，这些妖怪身上的灵力都发生了异化。”米迦勒点了点，分析图的一部分随即放大，“虽然暂时无法确定具体来源，但根据天堂古籍的记载，这种力量大概率与被封印的上古神祗有关。”
　　又是古神。
　　阎王在天庭生活了快七百年，又在地府工作了二十多年，连古神的影子都没见过，现在却跟约好了一样，四处刷存在感。
　　而且，为什么西方的古神是“被封印”的？
　　阎王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啊，本王这历史学得不咋样，请问西方的古神是为什么被封印了？我们东方的古神都是自己找个洞府睡大觉去了啊？”
　　米迦勒很有涵养，并没嘲笑阎王的不学无术，反而认真地解释道：“阎王大人应该知道，现在的天堂和天庭，都属于第二代神族。”
　　这一点阎王还是清楚的，连忙接话：“这个本王知道！就像我们这边三清四御接替了上古大神嘛！”他小声嘀咕道，“不过我们交接得挺和平的……”
　　“西方的情况略有不同。”米迦勒点了点头，接着说，“初代神族贪恋权柄，不愿顺应时代变化，我们不得不通过战争完成更迭。”
　　阎王完全没过脑子，顺嘴就拍马屁：“那大天使长您想必在那场神战中大显神威，立下赫赫战功了吧？”
　　米迦勒的笑意淡了几分：“您过誉了。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名副官。”
　　阎王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照这个说法，当年天堂的军事统帅，可不就是那位堕天的……
　　他正想着怎么打个哈哈过去，米迦勒已经转移了话题：“除了审讯进展，还有件事需要告知贵方。地狱最近在寻找‘血珠’，因此路西法频繁现身人间……”
　　“血珠？”阎王往后一仰，“是不是鸽子蛋那么大，通体血红还会发光？”
　　这次轮到米迦勒惊讶了：“您见过？”
　　“何止见过！”阎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妖族拍卖会的见闻，“就俩月以前，妖族拍卖会都提前开了，闹得沸沸扬扬，压轴的宝贝就是这么个东西！当时本王还纳闷呢，什么宝贝值得那群妖怪抢破头……”
　　听完阎王的描述，米迦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起死回生，或许只是谣传，毕竟生死规律不得违逆。不过，血珠能够大幅增强持有者的灵力，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路西法得到它……”
　　他没有说完，但阎王已经感觉到冷汗在顺着脊背往下淌。
　　数斯在用假血珠做诱饵，地狱真的在找血珠……
　　这两件事串起来，就像有人在冥冥之中下一盘大棋。阎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那里吊着把无形的刀。
　　他深吸一口气，把一脑门的忧虑压回心底，换上了兴致勃勃的好奇：“对了老米，这个路西法，本王只知道他是地狱的扛把子，但具体是个怎样的人物，脾气咋样？讲不讲道理？能不能给本王详细说道说道？”
　　他倒要看看，天堂和地狱的关系到底有多差。地府可不能事情没查清楚，就稀里糊涂得罪了人，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米迦勒沉默几秒，抬手凝聚出一团柔和的光晕。那光晕渐渐细化，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影。
　　不同于多数天使的金发碧眼，光影中的男子一头黑发，面容俊朗，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
　　这份骄傲落在他人身上，很容易变成令人不悦的盛气凌人，可在他身上，却与优雅严丝合缝地并存，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这就是路西法。”米迦勒的声音依旧平稳，“他曾经是天堂最耀眼的晨星，智慧与力量都……无可比拟。”
　　“哇！”阎王的脖子都伸长了三寸，脑袋几乎要杵进光幕里，“这也太帅了吧！”
　　上次听陆之道和崔珏聊了半天，两神谁都没提路西法的具体形象是什么样，搞得阎王还以为路西法堕天以后就跟原生恶魔一样青面獠牙呢。
　　见米迦勒脸色有点不对劲，阎王急忙让话题回归正轨：“所以这位前·天堂一哥现在整天在地狱搞什么？开派对？还是搞什么改革？”
　　“他统一了地狱的各方势力，下一步必定是积蓄力量，发动战争。”米迦勒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掩饰了自己的失态，“路西法绝非等闲之辈，他选择与我们为敌，我们就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明白明白！既然知道他要找血珠，那咱们也得抓紧时间。”阎王眼珠一转，又压低了声音，“不过老米啊，你俩当年……”
　　“阎王大人！”米迦勒的圣剑“铮”地出鞘三寸。
　　阎王立刻识相地伸手在嘴上比了个叉：“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
　　他一扭头，对一旁正在整理卷宗的陆之道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道：【绝对有故事。】
　　就算陆之道热爱八卦，也差点被自家上司这明目张胆的试探呛到，恨不得把头埋进文件堆里，假装旁边没自己这个神。
　　阎王再转过脸时，已经恢复了严肃正经的神色，语气也铿锵有力：“地府这边必定全力配合天堂的行动！情报共享，资源互通，保证抢在地狱前面找到血珠，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米迦勒看着这个活宝一样的阎王，又一次对天堂和地府的合作前景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这份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反而能克制路西法那个永远算无遗策的家伙……
　　“对了！”阎王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了准备关闭远程通讯的米迦勒。
　　然而，正当米迦勒准备洗耳恭听这位地府之主还有什么高见时，就听到阎王来了一句：“下次带点天堂特产来啊！听说你们那边的甘露不错——”
　　米迦勒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然告罄，礼节性地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光幕暴躁地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阎王确认光幕的最后一点碎屑都完全消失后，才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步。
　　现在看来，天庭和地狱的梁子结得瓷实，毫无转圜余地。既然地府一开始便接了天庭的旨意跟天堂合作，那就算是上了同一条船，也没法左右摇摆了。
　　眼下，路西法在人间找血珠，自己要在人间行事，就得找既熟悉人间规则、又能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帮手……
　　他看向奋笔疾书——虽然不确定那本子上写的是工作笔记还是独门八卦的陆之道：“老陆啊，本王觉得这事还得找白皓云他们帮忙。”
　　陆之道停下手中的笔，在电光石火之间，便打好了八百字小作文的腹稿：“大人，属下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其一，那两个人类道士的身份至今成谜，虽说他们帮过地府几次小忙，但其目的不明，底细不清，贸然合作恐怕后患无穷。其二，血珠之事牵涉甚广，干系重大，万一走漏风声……”
　　阎王立即捂住耳朵，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听不听！你每次‘第一第八’说完，天都亮了！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本王上哪去找又熟悉人间，又会打架的帮手！”
　　陆之道心思急转，把地府的一帮阴差鬼将在脑子里挨个过筛——没一个符合要求的。
　　会打架的那几位对人间的规则一窍不通，而熟悉人间的鬼差倒是不少，但这些鬼差都惯于在夜里出行，阳气一盛就蔫吧，要带着他们出门，更是麻烦。
　　上次，有个鬼差去人间办事，结果一时疏忽，在人前现了原形，吓得半条街的百姓都跑去道观求符保平安，后续的托梦安抚工作差点让整个部门加班加到魂魄涣散。
　　没办法，地府就这点不好。
　　天庭的神仙下凡，被凡人看见了，那是祥瑞之兆，凡人能磕头祈福高兴半天；可地府这帮神仙……不管是见着黑白无常，还是见阎王本王，听起来都不像什么好话，实在不利于开展群众工作。
　　陆之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只好把一肚子引经据典、纵横捭阖的劝谏都憋了回去。
　　阎王凑近陆之道，神秘兮兮地说：“要不这样，咱们先不把血珠的底细全抖搂出去，只说这是件宝物，路上慢慢试探，他们要是真有问题……”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里闪烁着“你懂的”的光芒。
　　陆之道眼看自己劝不动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上司，连忙掐了个法诀唤来崔珏，试图用“判官双煞”的威势制止阎王这不靠谱的想法。
　　崔珏已经在审讯室熬了九个小时，此刻听到阎王又要胡闹，恨不得把阎王也钉在刑架上灌个十碗八碗最新研发的“加强版”孟婆汤，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他深吸了三口气，勉强压住翻腾的火气，这才挤出一个狰狞的微笑：“陆之道说得有理，那两个道士本就疑点颇多，您确定要引狼入室？”
　　“那你说怎么办嘛！”阎王撇着嘴，开始细数人间艰辛,“出门在外，住酒店要刷脸认证，坐高铁要12306抢票，连买瓶水都要扫码支付！”
　　他一指崔珏：“老崔你上次在地铁站对着闸机念了半刻钟的咒，差点被保安当精神病！”他又一指陆之道，“老陆到现在连个身份证都没有，上次要去查账，在银行门口转悠了半天，直接被民警请去喝茶！”
　　两位判官面面相觑，发现阎王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神灵的生活和人类大不相同，要是长期混迹于人群中，恐怕还真需要人类从旁提点一二。
　　眼下，除了白皓云和夜穆云，他们上哪儿再找个稍微靠点谱的合作伙伴？
　　最终，崔珏揉着太阳穴，妥协道：“行吧。”
　　阎王立即眉开眼笑，掏出手机，先胡编乱造了一通审讯结果，又把血珠的事删得七零八落，最后附上一串表情包，极力表达了自己抛出的“橄榄枝”是多么热情洋溢。
　　这次，白皓云的消息过了很久才回过来：【妖族拍卖会上，数斯也是拿血珠当幌子，如果真有其事，我们确实应该重视起来。只是家中尚有琐事未了，能否给我们半月时间？半月之后，我们可以在盛安见面，商讨合作细节。】
　　阎王得意洋洋地看向两位判官：“看看，人家多有诚意，不仅答应了，还给咱们留准备时间！”他一拍脑门，“说到准备，东方地大物博，总不能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崔珏还在拧着眉头逐字分析白皓云的回复，试图从每一个标点符号的间隔里挖出潜藏的阴谋，陆之道的注意力却已经被阎王带跑偏了：“还真是，要是光靠地毯式搜索，走遍三十四省，查完七十二山，回来刚好赶上我退休。要不您去天庭问问，有没有这种能精确指示灵物的法器？”
　　此话正中阎王下怀。
　　他窜回桌案前，一通翻箱倒柜，弄得卷宗公文满天飞，最后终于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拽出个描金锦盒：“看看，本王珍藏多年的云雾茶！这可是太上老君的心头好，本王带着这茶去，包管换个好法器回来！”
　　崔珏扶额：“大人，您这样……”
　　不等他说完，阎王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只留下一句：“本王去去就回！”
　　崔珏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书，突然觉得灌阎王孟婆汤这个主意，或许真该提上日程。
　　而在人间，白皓云半天没回消息，就是因为他与夜穆云，连同光影那头的路西法，正在紧急商讨此事。
　　“担心有居心叵测之人抢占先机……”路西法倒挺有自知之明，“这句是说我呢吧？”
　　“那就奇怪了，你这三个月统共只来过人间一次，怎么还能被他们发现？”白皓云用匕首轻轻叩了一下桌面，“阎王从来不知道血珠的事情，想必这消息是天堂那边透露的。天堂的情报网什么时候这么灵通了？”
　　“看来是某些人想借东方的手限制你的行动啊。”夜穆云抛起手中的硬币，“那我们就陪他们演一场戏。”
　　光影之中，路西法一伸手，一只乌鸦从虚空中凝聚成形，扑棱着翅膀落在白皓云肩头：“你们按计划赴约，我倒要看看，这盘棋下到了哪一步。”
　　夜穆云伸手抚过乌鸦的头顶，指尖触碰到羽毛的瞬间，原本虚幻的乌鸦骤然凝实，爪子收紧，险些勾破白皓云的衬衫。
　　她和白皓云对视一眼：“半个月，足够我们把家里都安排妥当。”
　　最后半句余音未落，路西法的虚影已经消散，那只乌鸦在办公室里盘旋了几圈，也没入虚空之中。
　　白皓云轻点手机屏幕，开始回复阎王的消息：【妖族拍卖会上，数斯也是……】
　　夜穆云趴在白皓云肩上，看着他编辑消息，思绪仍在飞转。
　　不对劲。
　　路西法和夜凤家族寻找血珠，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持续了一千多年的执念。
　　天堂比他们更想抢先找到血珠，所以按理来说，他们早该出手干预，而不是等到现在才借地府之手，抛出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试探。
　　除非……
　　他们之前并不确定血珠的线索究竟指向何方。而现在，某个关键证据终于落入了他们手中。
　　这意味着，天堂很可能比己方知道得更多。信息上的劣势，让他们难以看清全局的走向。
　　不过，没关系。
　　棋局之上，先手未必永远占优，后发制人，往往能看得更清楚。
　　时间会把一切真相都摊开，而他们，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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