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萧江去吧

　　那盆月季花，我带回了家，不知是不是路上颠簸的缘故，一到家，花瓣就落了满地。
　　工作的事，多亏了老徐，回来后第二天，我就马不停蹄地跑去老徐家，一是为了谢师恩，二是为了询问工作的相关要求。
　　老徐的手，依旧宽厚而粗糙。
　　“老师，我回来看看您，近况还好吧？”
　　“好啊，一切都好。”
　　老徐很热情地招待我入座，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饮料。
　　“啊呀，老师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前几天孩子回来，带了几瓶饮料，我也不大爱喝。”
　　老徐坐在我身边，欣慰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长大了。”
　　注意到我手上的戒指，老徐做出那种洞悉一切的表情。
　　“你和他，怎么样了？”
　　“分了。”
　　“……啊……哈哈，不聊这个，今天来看老师，恐怕不只是单纯看看而已吧。”
　　老徐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拿出打火机和香烟。
　　“来一颗？孩子们总管着不让我抽烟，老烟枪了，戒不了了。”
　　“谢谢老师，我不抽烟。您还是那么聪明，当年我们私下可都叫您小孔明呢。”
　　“呦，别打趣我了，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说呢？没憋好屁你小子，当年就你话最多，还有那个程也。说吧，老师能力范围之内的忙，都可以帮。”
　　“我想问一下，咱们学校今年教师招聘的具体要求。”
　　老徐点燃了烟，咳嗽几声，抖了抖烟灰。
　　“诶？我记得那天散步碰见你妈妈，听你妈妈说，你打算考研。怎么，是失利了还是……”
　　“太累了，不打算考了，回报母校嘛。”
　　老徐沉思片刻，便开始详细讲起了招聘的要求。烟灰缸里积了一小堆烟灰，老徐越咳嗽越厉害，我急忙夺走了他手里的烟。
　　“咳咳……没事，掐灭了吧，肺癌，活不了几年了。”
　　“怎么会……”
　　老徐摆摆手，继续讲起了注意事项。
　　“老师，我有个问题，很多年了，今天我想问个明白。”
　　讲完后，我点点头，问了老徐一个问题——
　　“当年的事，您怎么知道的？”
　　老徐很惊讶，惊讶我会问这么个问题。
　　“你们都是老师的孩子，你们师母走得早，老师的孩子们也不怎么回来，老师就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当年的事啊，其实是那个孩子告诉我的。”
　　“谁？萧云念？”
　　我的内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人，应当是，必须是，肯定是萧云念。
　　“老师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选择相信他，因为啊，他在说到你的时候，那种心疼的样子，我看得出，他是心里有你的。”
　　“您……不会介意……”
　　“介意什么？老师是岁数大了，不是老古董。不瞒你说，我的那个女儿，和你一样，脾气也像。刚开始我也是不大能接受，有一天夜里我梦到了你师母，她说了一句话，让我很受用。”
　　他把手放到我的脸上，很温柔地笑了笑。
　　“这句话，我送给你，算是借花献佛。”
　　“您说。”
　　“开心快乐就好。”
　　回家的路上，我不想蹬自行车回去了，推着自行车走在夏日的街道。阳光透过路旁的树叶，在脸上打下一片不规则的光影，往前走的一步，光影都会变，就好像万花筒。
　　头脑中回溯起临走前老徐拉着我的手说的那些话。
　　“我对不起我的女儿，没有早一些顿悟，让她失去了追求那个男孩的机会。”
　　“我知道你的性子和脾气，你是认死理的人，老师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吧，你就像护食的小狗，咬住吃的就不放。”
　　“你选择放弃考研，应当也是和他有关系吧。江毅，我猜一猜，如果你选，你会把他排在第一位，把你排在第二位。”
　　“老师和你们有代沟，我们那个年代的观念不适用于现在。时代发展这么快，什么都会变，不过老师相信，真心不会变，只会隐藏。”
　　“当年我追你师母，也费了很大劲，你呀，和她的脾气也像。”
　　“你师母走得那么早，没能让她看见女儿的幸福，老师后悔一辈子。老师也不想看见你们丢掉幸福，孩子，老师不知道你们因为什么分的，但如果你心里有他，那就把他追回来吧。”
　　追回来，说起来，我甚至都没有正式追过他，我们在一起，更多是他在追我。
　　我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他给我的，我还给他，他接受与否，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把萧云念追回来吧。
　　回家之后，爸爸妈妈吃完饭睡觉去了，桌子上留了我从前最喜欢的话梅排骨。
　　云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都懒懒的，一直趴在窝里。
　　吃完饭给月季花浇水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花苞，小小的。还记得他教给我的养花方法，这朵花苞长在了不正确的地方，我却狠不下心剪除，顺遂自然，让它长着吧。
　　忙前忙后好几天，我穿上正装，到学校去面试。面试过程很顺利，有几名老师还赞不绝口。走到楼下单元门，萧云念在那里站着，看见我来，笑了笑走过来。
　　“你来了啊。”
　　“嗯，你回来了。”
　　他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很好看，衣服很合身。”
　　“呃……你有事吗？没事……”
　　“江毅，我的事马上处理完了，再过几天……”
　　“嗯，我先上楼了。”
　　回想起老徐的话，我莫名有些恶趣味，转过身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
　　“萧云念，你护食吗？”
　　“啊？”
　　“今晚打个电话可以吗？不用回答，再见。”
　　我保证，萧云念会被我这一□□懵。
　　晚上，刚撂下筷子，他的电话就来了。
　　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笑，爸爸用筷子敲了敲碗沿。
　　“去吧，别让人家等着。”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到房间关上门，确认妈妈没在门外偷听，我才放心地接了他的电话。
　　“你今天下午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猜一猜，云云这几年不学好，很护食。”
　　“那……”
　　“放心，云云那么喜欢你，我不会让它轻易这么学坏下去。狗不乖，可以教好，人不乖……”
　　“你从哪学的这些话……”
　　“我是个护食的人，抓到手的不会轻易放开。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你什么时候处理完你的事情？”
　　“我保证，三天之内。”
　　“好，三天之后，刘记云吞面，我请你吃饭。”
　　“好。”
　　三天之后，面试结果公布了，不出意外，我成为了一名实习老师，教授历史。
　　那晚，爸爸妈妈本想准备一场胜利宴，在我的一再拒绝之下，好不容易找了个契机抽身。
　　“程也请客呢。”
　　对不起了程也，你再做一次挡箭牌吧。
　　到了面馆，却不见老刘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个年轻版的老刘。
　　“老刘呢？干吗去了？”
　　“我父亲退休了，在家养老呢。”
　　小刘嘿嘿笑着端了面碗从厨房出来，放到桌子上擦了擦汗。
　　“你的手艺比老刘怎么样？可别砸了招牌呀。”
　　“哪能呢，绝对一比一复刻。”
　　端起面碗，我先喝了口汤，不错，怀念的味道。
　　萧云念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没看见我吗？”
　　“老板，手艺真不错，回去给你宣传宣传。”
　　“谢谢您嘞！”
　　萧云念面色有些不悦，坐在对面，端起面碗，却一直没吃。
　　“我吃完了，这位同志，你是要等面坨，还是要等我们都变成化石之后再吃啊？”
　　“这就吃，这就吃……你吃饱了吗？”
　　“好像没有，要不，你的那碗，我吃几口行不？”
　　不等他回答，我阴阳怪气了几句。
　　“啧啧啧，可真是护食啊，不吃就不吃喽，我要饿死啦……”
　　他把碗推到我面前。
　　“那……你全吃掉算了。”
　　“你不饿吗同志？”
　　我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夹了夹嗓子说道：“哥哥可真是小鸟胃呢。”
　　“你……”
　　“哦，不，应该是弟弟，我比你大了将近半年呢。”
　　“江毅，今天，我……”
　　“嘘……”我比了个闭嘴的手势，“现在不要说，等一会。”
　　“啊……好，你吃不吃，不吃的话……”
　　“好吧，小结巴弟弟，我接受你的供奉。”
　　萧云念的脸庞染上红晕。
　　“不是说，不叫我小结巴了吗？”
　　我夹起一口面条，吹了吹热气。
　　“以前的都不作数，重新再来一次呗。”
　　我把面条伸到他嘴巴前，举了很久，他也没个动作。
　　“我是说，我追你一次，算是补偿，别愣着了，我胳膊快酸了，同意就吃一口。”
　　萧云念伸出舌头舔了舔面条，让后一口下肚，让我想起吃饭的云云，也是这么个样子。
　　“舌头伸出来干嘛？你很热，要哈气吗？小狗。”
　　“你怎么这么说啊……”
　　他嚼面条的动作一停，一双眼睛睁大了看着我，似乎是不相信我会说出这些话来。
　　“当年可是谁说的是我的小狗啊？谁说的啊？”
　　“……咳咳……这么多人，你小点声……”他抬起眼看着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那你答应我，让我再追一次你。”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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