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很小的时候，有人跟他说过，如果以后遇到危险就要赶紧跑，不论是小事还是大事，吃亏是福，以后能平安就行；后来长大，也有人跟他说过，如果在平常生活中遇到足以有实力去反抗的危险，不需要躲避，直面杠上，性子太软是坏事，以后容易被人讹。

　　也有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到树下，慢慢安抚、好声好气。对他讲，力所能及的才能反击，遇到能力以外的事情，就安心交给他，他不会让弟弟受任何委屈。

　　当时简乌才上初三，而简游已经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男孩了。

　　初中晚自习无法去校外吃，食堂食品安全又时常出问题。简游心里记挂，担心弟弟吃坏肚子得病，便天天亲手做便当，煎培根、蔬菜卷肉、三明治什么换着送。

　　时间久了，几乎简乌班里每个人都清楚简游的存在，一来二往偶尔凑前同他搭搭话，后面都敢当着人面前和简乌抢一根鸡腿吃。
　　“哥！！”

　　简乌一手护着鸡腿，一手推着同学的脸，声嘶力竭：“这里有人跟我抢饭吃！！我的鸡腿！！”

　　同学面目狰狞，张开血盆大口，连同其他同伙一起抢劫。还不忘和围栏外的简游互动：“简乌哥哥，我也想吃鸡腿——”
　　简乌炸毛了：“你叫谁哥哥呢？”

　　“小乌。”
　　简乌依旧沉迷于自我艺术，逮着关键词四处喷麦：“你叫谁哥哥呢？你叫爸爸得了。”

　　简游只能站在围栏外，亲眼看着简乌手里那根鸡腿逐渐被遗忘，转眼被另一伙人张嘴吞入嘴里，最后只剩下一根干干净净的骨架。

　　“……唉，”看他们这么闹腾，真害怕把学校领导引来。默默收拾好饭盒，简游只好稍微提高音量喊，“小乌！别抢了！！等下被老师看到就不好了啊！”

　　简乌脸都被同学手掌淹没，好在听力灵，耳尖抖一抖就接受到了，努力扬起脖子朝他喊：“哥你回去再给我煎几根鸡腿……”

　　此起彼伏：“哥哥我们也要啊哈哈哈哈哈——”

　　旁观看得好笑，但也无可奈何。收好东西，简游就走了。
　　那回晚自习，简乌难得没有趴在课桌上偷看手机打发时间。居然一反常态开始翻书做题，草稿纸都不同，全靠心算，可把同桌给吓坏了。

　　“那个，简乌，你最近是不是，”同桌趁着坐班科任在走廊接电话，戳了戳，小声道，“突然被激发对于学习的热情，打通任督二脉，下次考试前进十名，再下一次直接进前五？”

　　“没志向。”

　　他学习一向呈上游阶段，平时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耍嘴皮打游戏实力皆不在话下。用教过他的所有科任老师共同评价的一句话来讲，就是他拥有学习方面的天赋。

　　要不是他玩心实在重，难掰正，恐怕成绩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所以最近看他跟被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学，老师们心道孺子可教也，连平日里仅剩的那点不顺眼，硬是给转换成慈爱了。

　　简乌转动笔杆，算完答案正要下笔，闻言动作慢了几秒，语气悠悠然：“我这是重拾对于学习的胜负欲。”

　　“……终于想通打算一骑绝尘，把众生踩在脚下？”同桌满脸见了鬼。

　　“庸俗，”简乌扔下笔，拧开水瓶灌一口枸杞茶，故作老成，“我哥说了，下次月考考进前五，他陪我睡觉。”

　　同桌：“……”
　　偷听的后桌：“？”
　　光明正大窃听的前桌：“。”

　　简乌扭好盖子，缓缓道：“是正常的睡。字面意义上的睡觉。总之这不是你们能懂的，我说了全一副吃了屎的表情，早知道不讲了。”
　　其实后半句他在脱口之际硬生生憋了回去，没好意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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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根本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睡觉，周围全是清淡馨香的气息，无意中靠近，触及到的那片柔软的衣料，以及。

　　少年顿了顿，居然有些害羞。

　　还有抱上去，有多舒服。
　　“这是你们这种凡夫俗子所不能领悟到的。”

　　初三毕业那天，烈阳高照，一场太阳雨刚潦草收尾，遍地都是泥土与草木的混合味。
　　简游按照当初约定好的行程，抱着向日葵，靠身段在人潮人海中鹤立鸡群，不多时，最后一场科目收卷，校门大开。

　　少年冲出来，依旧身穿蓝白相间短袖校服，二话不说飞奔而来，张开双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哥，”少年凑至耳边，笑着小声念道，“我毕业了。”

　　简游回抱，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笑意：“嗯，毕业快乐。”

　　“你说好了要陪我一起去露营，不反悔吧？”
　　简游见他还没忘掉，不由得无奈一笑：“总得先问问家长。”

　　简乌又开始撒娇：“你都答应好了的。”

　　他像只黏人的小猫似的缠着简游，非要哥哥带自己去露营，那架势像是没达到目的不罢休，简游被缠得无奈，更怕引周围人关注，只得答应。

　　回到家，生活阿姨早早做好晚饭。一家四口围坐，几番犹豫下，简游实在是忽略不掉简乌不断抛来的眼神，暗示自己好几次，这才鼓起勇气问一问态度。家长一听，果不其然撂下筷子，数落他们放假了就不能乖乖待在家里，但最终架不住简乌在一旁添油加醋，撒娇打滚，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放心简游，说到底，还是纵容着答应了。

　　小岩山没有直达大巴，需要爬三分之一的路程，到达山腰才有大巴坐。

　　最终抵达山顶时，简游已累得双腿发软，筋疲力竭。反观简乌，正值年少气盛，体力充沛，眼看着他要晕厥过去，见状赶忙搀扶，关切道：“酷暑太阳就是大，早知道就给你买顶遮阳帽戴，怎么连爬山还穿长袖啊。”

　　话音刚落，简游虚弱地摆摆手，示意他将自己安置在不远处那根木墩上。背靠榕树乘凉，唇色还是惨白。

　　简乌看着心疼，翻找物品时恰好发现一小袋小西红柿，想着能补充点体力，急忙跑去不远处的小溪边。

　　溪水潺潺，指尖触碰尽是凉意。简乌蹲在宽石上，仔细清洗着小番茄，指腹沾上湿意与凉意，他嘴角却翘得老高——这可是他特意在家里后院种活的，就是为了给简游吃，自家种的总比别地干净。秉持此观念，种了死死了种，前前后后养死十几株，好歹真给养活了一株最争气的。

　　洗净后，他捧着红彤彤的果实往回跑，穿梭在树荫间，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东西装太多，还没翻到。先吃点小番茄解解渴。”
　　将番茄递到男孩嘴边，简游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绽开，惊讶似的睁大眼，嘀咕一句：“好甜。”

　　“你很勤快，哥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简游替他摘取落在发顶的绿叶，笑着说。

　　简乌耳尖瞬间红了，心中暗爽连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两人稍作休息，断断续续把小番茄吃完，精神也回来了。临近傍晚，夜里视力受阻，不好行动，二人商量一下，便开始着手搭帐篷。
　　简乌手脚麻利，简游却被他强硬摁在树墩上休息。想到只有一个帐篷，左右才十分钟的事有什么好争的，男孩又笑了笑，也只好顺着他来，坐在一旁指导：“支架要固定紧，夜里风大。你这边搭错啦，要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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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渐落，暮色四合，帐篷终于大功告成。距离搭篝火时间还早，他们便想着趁现在山顶没什么人，先进去避避风。顶部是透明材质，躺下便能望见夜空。

　　夜色如墨，星光璀璨，此时很安静，没有一人说话。累了一天，简游枕着臂膀，望着天空发呆。
　　简乌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脸颊：“哥……”

　　“嗯？”
　　简游刚侧一侧脸，目光还停留在头顶星空：“小乌怎么——”

　　未等简游反应，他倏地亲了一下男孩的脸颊，蜻蜓点水般迅速。

　　简游大惊失色，瞳孔骤缩：“小乌，你怎么能忽然亲哥哥？”

　　话音未落，简乌已倾身靠近，双眸在星光下灼灼发亮：“有句话我想睡很久啦，我喜欢你，哥。”

　　简游僵在原地，连赏景的心思都在此刻化为灰烬，胸腔震颤，一下、又一下，连续不停，心跳如擂鼓。

　　山风掠过帐篷，带来草木的清冽气息，却压不住思绪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他一时竟避不开，只能面对。

　　看着眼前那张脸，恍惚中，他想起小时候简乌发烧时攥着自己衣角，人都快烧糊涂了，嘴里还始终喃喃“哥哥别走”，想起青春期少年时期那些别扭的关心，以及赌气的疏离……此刻，那层名为“亲人”的薄膜，被简乌莽撞地捅破，令他退后不得，左右两难。

　　“……小乌，你是在说胡话吗？”

　　“小乌没有说胡话，小乌喜欢你啊。”

　　事到如今，简游目光有些慌乱，躲避道：“你现在还小，初中刚毕业，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性.取向，怎么能这么莽撞。”

　　“我搞清楚了，”狼狈否认间，少年又更加凑近，几乎是贴着他的唇，轻柔吐字，“哥……我每天都会写日记，日记里全都是你。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非常——”

　　“——非常，喜欢你。”

　　简游别过头，声音微颤。简乌却笑了，指尖轻轻蹭过他发梢：“别害怕，我不会逼你的。”

　　夜色愈发浓郁深沉，银河蔓延，星光闪烁零散、铺满穹顶。
　　帐篷里，两道呼吸由起初的不稳到结尾的安宁。

　　沉默中，彼此眼里隐忍的情绪暗流涌动，各怀心事，却也都找不到发泄口；只能憋在心里，很闷，到了后面，咚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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