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脸不谈

　　谢沂琛把橙汁放在右手边的圆筒里，又把爆米花桶往江聿那边推了推，影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他脱掉了大衣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把大衣顺手放在右边，而后身体自然地往江聿那边倾了倾，肩膀几乎要挨上，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只有几公分。

　　江聿用余光瞥见他的靠近，假装盯着面前的爆米花桶，胡乱塞了几颗后影厅内的照明灯就熄灭了。
　　随后屏幕上开始播放注意事项，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这个片段，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屏幕。

　　直到注意事项的片段播完，银幕暗了一瞬又重新亮起片头的淡蓝光，江聿才借着这抹光悄悄转头，看向身边的谢沂琛。对方正盯着银幕，侧脸在蓝光里显得格外柔和。江聿把怀里的爆米花桶往他那边递了递，声音放得很轻：“你吃吗？”

　　谢沂琛转头看向他，身体又往他这边靠了点几乎要凑到他耳边，“艺人在这个点吃甜食是很不自律的行为，江老师。”

　　江聿愣了愣，指尖捏着颗爆米花往他嘴边递了递，没说话，只睁着眼睛看他。

　　“当然，也有例外。” 话音落时，他微微低头，张嘴咬下了那颗爆米花，牙齿轻轻碰到江聿的指尖等谢沂琛把口罩重新拉好，江聿才回手，假装看银幕。

　　银幕突然暗了下来，片头的音乐轻轻响起，淡蓝色的片名 “藏” 慢慢浮现在黑幕上。

　　片名还没完全褪去，画面突然切亮暖金色的光先扑出来，是布拉格老城广场的天文钟，钟顶的两扇小窗透着光，一个男生在广场上，指尖捏着相机背带，镜头稳稳对准钟面上方，在十二门徒依次从窗格里探出头、钟摆轻轻晃到最大幅度的瞬间，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男生转过头镜头刚好切到他的眼睛，那眼底亮得像盛着老城广场没褪尽的夕阳，又像藏着天文钟里转不停的星光带着点说不出的遥远。

　　下一秒，画面突然转暗暖金色像被突然吹灭的烛火，冷调的蓝瞬间漫过银幕，镜头猛地聚焦在一双眼睛上。那双眼和刚才的清亮截然不同，眼尾垂着点郁色。

　　直到这时，完整的片头曲才真正响起来，钢琴声里加了大提琴的低吟，和银幕上的蓝灰色画面缠在一起，把刚才老城广场的暖意悄悄压下去，也让影厅里的空气，都跟着沉了几分。

　　没有提前知晓剧情走向，江聿看得格外认真，每一个转折的片段他都揪起心脏。
　　正如谢沂琛说的那样，这部电影是个悲剧，出场的每一个重要角色的剧情走向似乎都被这两个字笼罩着，可偏偏谁都揪不出什么错处。

　　主角名叫陆闫，生于一个只有三千多平方公里的地级市，潭诚。

　　家里经营着一家小花店，父母都是beta，父亲陆忠纪早年被掉落的钢管砸伤了耳朵，后天失聪；母亲原是竹编厂的工人，陆闫上小学那年右手两根手指被齿轮绞断，休养了大半年才好转，之后便拿着赔偿金和街道给的补助盘下了这间小花店，可店铺地理位置不佳，生意一直惨淡，日子过得不算富裕。

　　他在假期时遇到了原本在省会读书的霍晓天，因为父母在国外太过于放养的生活状态让他行为出格想以此吸引父母的注意和关爱，但比重视先来的是几个月的停学。霍家父母不仅没有回国，反而让他到这个小城市到小姑妈家借住一段时间。

　　他们在谢沂琛饰演的角色应珂的介绍下认识了对方，应珂是小姑妈霍榆舒的孩子，女人在这有一家建筑公司，算是这个小城市里有些社会地位的家庭了，几年前和丈夫离婚后事业更是如日中天。

　　应珂几年前就认识了陆闫，偶尔会以母亲公司的名义在他家的小花店定花篮，只是他善心的出发点像怜悯，是不平等的。

　　电影播放到一半时都是青春、美好的剧情，陆闫喜欢上了这个大城市来的alpha，他大方的讨论着恋爱、未来、理想。这份坦然造就了陆闫的自卑，在喜欢的人面前，他把自己的爱意藏得很深。

　　而谢沂琛说的悲剧，是因为陆闫父亲的意外身亡而展开。

　　陆闫家的花店周围一直有闲散人员晃悠，直到那天一个男人嘲笑陆闫母亲的手指，随着调戏的话语和越来越放肆的动作，让即使听不见声音的陆父，从那行人的表情和陆母脸上的羞愧逃避中也察觉到了一二。

　　他拿起小矮凳冲过去想为妻子出这口恶气时，却被先一步察觉，那行人先行一步拿起了旁边架子上的剪子狠狠的扎进了男人的胸膛。

　　这些人中有得了病活不久的，有没有钱不想活的，碰到了这么一个人，就是撞枪口上了。

　　失去父亲的陆闫一蹶不振，日子拧巴着往下沉，连一点光都像要费尽力气才能抓住，他人生的出路仿佛被老天爷藏了起来。

　　生活的重创让陆闫仿佛变了一个人，这让本就以怜悯出发的应珂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因为他的父亲在生活中出场的频率低到查无此人，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失聪的父亲而这样生活。

　　因为他的这种观点，加速了三个人关系的崩塌。

　　霍晓天因为这件事和应珂吵了一架，他瞧不起应珂的这种思想，但同样的，他似乎也做不到不带一丝怜悯的去看待陆闫，因为他的家庭环境，让他无法平等地看待这样的苦难。

　　他们的争吵被陆闫看到了，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一个人是给予自己帮助的朋友，他也有自尊心，而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因为当天夜里霍晓天的表白彻底崩溃。

　　他病了，堆积太久的崩溃让他出现了精神创伤，失去了霍晓天出现后的所有记忆，他起床后在家里寻找自己的父亲时，陆母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母亲带着他搬离了这座城市，并且改了名字，叫许坪。

　　许，是祝愿的意思，这也是母亲的姓氏，坪，是取的‘平’字的同音，希望他平淡的过完下半生。陆闫以许坪的身份考上了大学，学了自己小时候就喜欢的专业，毕业后成了一名摄影师，带着母亲到了大城市生活。

　　那段时间里霍晓天打听到了他的家庭地址，他也立刻前往了却在敲门前一秒听到了陆闫的笑声，他犹豫了，在门口想了几分钟后还是转身下了楼，老式居民楼的隔音很差，一楼的住户听到窗户外长达十几分钟的哭声。

　　一百多分钟的影片进入尾声，最后一个片段精准地和开头重合，还是布拉格老城广场，阳光比开头暖了些，男生转过头时，眼底只剩一片淡得像水的平静，两个月里翻涌的爱与恨，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陆闫？” 身后的男人声音发哑，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戳破什么易碎的东西。

　　“不好意思，你好像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广场另一边就跑过来个举着相机的男人，喊着他的名字：“许坪！你刚才拍的钟面，我看角度特别好，拍到了吗？”

　　“拍到了几张，回去再选。” 被叫做许坪的男生抬起相机，递到同伴手里，他没再给身后的男人多余的眼神，甚至没回头，就跟着同伴往广场外走，背影渐渐融进人群里。

　　银幕的画面突然暂停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他站在原地，眼泪砸在石板路上，混着天文钟的钟声，连后悔都显得格外轻。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想喊，最后只是轻轻吸了口气，声音轻得像叹息。

　　画面在这一刻骤然变黑，影厅里只剩一片安静。直到演员表的白色字体快要浮上来时，霍晓天念了最后的台词，声音轻得像羽毛， “也好。”

　　漫过影厅，没说给谁听。

　　江聿没立刻说话，影厅的灯还没亮，只有银幕的余光映着他泛红的眼尾。

　　“你哭了？”谢沂琛借着微弱的光线察觉到江聿的眼泪，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扭过头在口袋里找纸巾，灯光亮起他拿着纸巾准备递给江聿时才看到他的脸上除了悲伤还有点……愤怒？

　　“你别跟我说话。”江聿撇过头，他在生应珂的气。

　　“生气了？”谢沂琛捏着纸巾的手没收回，往江聿那边挪了挪，没靠太近，他看着江聿绷直的后背，眼底掠过点无奈的笑意，“那怎么办？”

　　“没。”
　　“没什么？没生气，还是想不出办法让你消气？” 他说着，还把手里的纸巾往江聿面前递了递，“别上升演员啊江老师。”

　　江聿气在应珂的实话实说和激怒霍晓天的行为，可是细想他又没什么太过于可恨的地方，他是实打实的帮助过陆闫的，就连陆闫的第一台相机，在二手平台上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九十的价格买下，然后他从官网上买了个全新的寄了过去。
　　他其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可像他这样的人，根本说不出道歉的话。

　　“我没生气，只是觉得这个角色好和坏都裹在一块儿，看得人心里堵。”江聿说完喝了一大口的橙汁，刚刚看得入迷都没有喝过一口，“还有霍晓天，藏着掖着就非要在那个时候表白，但他也是没办法了，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谁都会着急。”

　　“是啊，江老师看得很透彻。”谢沂琛附和着，“而且陆闫上大学后也是他装作补助一直往他们家打钱，所以我说这是一部戏剧性的悲剧。”

　　江聿沉思着，突然想到谢沂琛在入场前说的那个应珂的结局，后知后觉电影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剧情。

　　“那个啊，那是我拍摄时给角色写的小传。”谢沂琛觉得应珂这样的人，永远说不出口道歉的话就会一辈子记着的，最后回到故事的开端，过着自己人生谱曲中不可能出现的节奏生活着，就是在为他的怜悯和不平等画上句号。

　　“很适合。”
　　谢沂琛见他点头，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递过去，并伸手拿过江聿手上的爆米花说：“那江老师，我们出去吧。”

　　江聿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那件大衣，“给我做什么？”
　　“待会外面很冷。”谢沂琛说着，已经站了起来，“穿上衣服一起走吧，没有彩蛋。”

　　两个人走出影厅的时候看到有人拿着电影票站在海报前拍照打卡，江聿心下一动，但想到票上写的情侣座又放弃，谢沂琛倒好像是看出了这个想法。

　　“要打卡吗？”他开口问，并把自己的那张票也递了过去，江聿每到一个城市，或是去看音乐演出、画展这类活动，都喜欢拿着常用的东西拍照，这是他翻阅着江聿那半年可见的朋友圈发现的。

　　“但是这个座位。”他说出了犹豫的原因。
　　“打个码就不知道了。”

　　“那我拍一张。”江聿拿出了手机趁着刚刚拍照的人散去，拿起那两张电影票调好了聚焦按下快门，就在他点开相册看看成品时，谢沂琛走了过去，站在那个易拉宝的旁边。

　　“给我也拍一张吧。”

　　江聿应了一声，再次点开自己的相机，这是他第二次用镜头对准谢沂琛，上一次是偷偷的却还是被他发现，当时带着些尴尬和窘迫。

　　但这一次他可以说出：“看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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