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输

　　包厢里开着暖气，门和窗户都紧紧闭着，里边的人多，偌大的空间里顿时有些闷热。

　　郁琛有些坐不住，他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塞进大衣口袋，转身对应荣说了声想出去透透气。
　　应荣正被同组的工作人员拉着拼酒，一手拎着酒瓶，从人群里探出半个身子。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别走远了。”

　　郁琛点了下头，转身又和寿星说了几句祝愿的话，便独自离开包厢去了楼下。

　　今天是剧里的男主角过生日，原本打算简单地过一下，碰巧今天的戏份过得快，于是便请剧组里的人到这家在当地还算有些名字的饭店里吃顿饭。

　　虽说今晚的主角不是郁琛，但导演的身份在那里，还是免不了被演员和剧组的工作人员敬酒。
　　郁琛前半场还能勉强应付过来，今晚送来的酒度数不高，照理来说就算后面他没明确拒绝饮酒也不会喝到太醉。

　　不知是不是刚分手那段时间喝了太多酒的原因，后半场郁琛再看见酒瓶，就想起之前自己躲在家里酗酒的画面，生理上的不适和心理上的折磨再次来袭，只得选择逃避。

　　饭店门外要比包厢里空气流通许多，只是偶尔吹过的风扑打在脸上，有些刺骨。
　　门前就是街道，路边摆放着饭店发着光的广告牌，几位闲下来的工作人员穿戴着同一色系的围裙，围在店门口的电烤炉边上，用方言讨论着方才在楼上包间里看见的人似乎在短视频里刷到过。

　　听着对方聊起拍摄的剧名，研究起幕后的导演和演员，郁琛缩了缩身子，站到路的另一边。

　　他站到树下，眸子里倒映着街道上的光影，穿梭过形形色色的轿车。
　　身边时有相互依偎的情侣路过，谈论的话题大多带着甜蜜。

　　郁琛背对着人群，却无法不让那些声音闯进自己的耳里。
　　他就像是个小偷，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听着别人的幸福，低头发现，那样的幸福似乎已经离自己很远。

　　手在大衣的口袋里默默握成拳头，手背被物品坚硬的一角划过。
　　郁琛索性将兜里的东西掏出，眼神略过盒装表面的警示语。

　　兜里的香烟是他昨天晚上在小卖部里买的。
　　二十多年来，他没体会过尼古丁的味道，在此之前这一生也没打算体验。
　　只是那天剧组休息时，偶然听见吸着烟的副导演说这样做能减轻心中的忧愁。于是鬼使神差的，他走进了小卖部，在老板的追问下说自己要一盒香烟。

　　挑开香烟盒，从中取出一根，夹在两指之间，却迟迟没有动作。
　　思绪被风吹到十六岁那一年，他被十八岁的姜予棠警告不许学身边那些早熟的公子哥抽烟喝酒，要他做一个听话的小孩。

　　郁琛尝试过。
　　他不止一次地在内心里告诉自己去做一个听话的小孩，这样才能让姜予棠满意，才能不让她对自己失望。
　　这样的想法在郁琛的心里滋生，随之闯进来的是另一道声音：
　　等他变乖变听话了，姜予棠就有理由离开他了。

　　所以他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叛逆的人，偏执地做出一些只为博得姜予棠关注的事。但即使是这样，对方严厉警告过的事，他一样没沾。

　　寒天冷风里，高大的背影染上落寞的意味。每当陷入这样的场景，郁琛总是会想，要是姜予棠在就好了。

　　“帅哥，需要借火吗？”
　　毫无防备的，陌生的声音闯进郁琛的耳里。
　　男人敛了下眉，眸前凝上薄薄的冰层。

　　他转身，见是方才在门前聊天的服务生。对方手里捏着火机，另一只手挑着冒着火星的烟，眯着眼。
　　对方许是见他一个人站在树下，拿着烟盒看了半天，以为他是为没火机发愁。

　　飘散在空中的白烟带来陌生的烟草味，郁琛的喉结滚动了番，抬起眼皮，小幅度摆了摆头。

　　“我不会抽烟。”
　　“抽烟又不需要学，把火点了吸一口，谁都会。”

　　对面的小伙眯着眼，麦色的肌肤上点缀着不规则的褐色斑点。
　　烟雾在空中被冷风吹散，明澈的眸里燃着火星。

　　郁琛最终屈服，任由对方给自己手中的烟点了火。
　　看着手中的火星，他学着对方的模样，将一端咬在嘴里，然后试探性地吸了一口。
　　半阖下的眉眼模糊于飘忽的烟雾之中，烟头的火星似乎到肺部，带来一种让其难以接受的灼烧感，嗓子眼里如同被撒了一把辣椒。

　　郁琛没忍住，弯着身子咳了好几声，吐出的烟圈随着风吹散在夜色里。
　　旁边点火的人见他这番模样，不禁笑了下。
　　“第一次吸不能这么猛，得慢慢来。”
　　那人说完，便被店里的其他伙计叫走，赶忙进店里忙活去了。

　　郁琛站在原地，方才只尝试性地吸了一口，脑袋却有些发晕。
　　这些所谓解压的方式，终究是不太适合他。
　　郁琛无奈地挑眉，走到街边垃圾桶边，将烟掐灭，连同兜里剩下的烟盒和里边的烟都一起扔进桶里。

　　楼上的聚餐还在进行着，应荣给他发来消息，说大概十分钟后就能结束，叫他一个人在下边别走太远，等着大部队下来后再一起回酒店。
　　郁琛简单回复了句好，转身到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包薄荷糖，散散嘴里的烟气。

　　选的时候没太注意看，薄荷糖是加浓的，刚塞进嘴里没多久，薄荷的冲味便直达脑门，这时候再吸一口气，全身都跟着变得冰冰凉凉的。

　　饭店里一批吃完饭散场的人从包厢里走出，约莫七八个人，二三十岁的模样，三两一堆从店里出来，聊天的音量不算小，恰好能被周边的人听到。
　　周围的人逐渐增多，郁琛皱了下眉，只想找个还算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散心。

　　他背过身，想着沿着街往前走看看能不能找个咖啡店坐坐。
　　他低下头，下颚往脖上的棕色围巾里塞。

　　“予棠，你们这次来的时间太短，不然还可以多在城市周边转转。”

　　予棠？
　　脚下有一股力道，牵制住郁琛的步伐。

　　不过是两个同音字而已，是不是那两个字，被唤那两个字的人是不是他想的姜予棠还不确定，但他还是停下来，不带期待地转身。
　　穿越过人群，那抹明媚的笑容是寒天里最温暖的一缕光。穿透层层阻碍，散去他的世界里弥漫多天的阴霾。

　　视线汇聚的那一刻，郁琛无法抑制住自己极具加速的心跳。
　　为了控制住当下的情绪，他深吸了口气，冰凉的寒意充斥着他的身体。
　　和姜予棠分手后的第三十二天，他再一次见到了她。

　　姜予棠没想过会在异乡遇见郁琛。
　　在杂志社结束开会学习后，新认识的同事们热情地领着她和龚凝在城市的几个景点处转悠。晚上还特意带她们来本地菜馆尝尝当地的美食。

　　而就在这家菜馆门前，她碰见了郁琛。
　　对方看起来和一个月前没什么两样，要是硬要找出些不同，大概是整个人因为劳累看起来憔悴了些，额上的发剪短了些。

　　视线汇聚的那一刻，姜予棠只匆匆瞥了眼，便很快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她挽着龚凝的手臂，扭头轻声朝对方说想尽快离开。
　　却不曾想，身后的人竟直接叫住了自己。

　　“姜予棠！”
　　郁琛的声音有些发抖，周围的人太多，他怕自己的声音太小姜予棠听不见。

　　在看见她愣住的那一刻，他便快速地追上去。
　　千言万语藏在心里，到她的跟前时，也只是化为一句小心翼翼的：
　　“我们能谈谈吗？”

　　姜予棠最终还是答应了。
　　她先是向龚凝等人致歉说自己有些事情要谈，随后便带着郁琛到远处的不起眼的树下，进行他想要的所谓的交谈。

　　“好久不见。”郁琛压着声音道。
　　他有很多话想对姜予棠说，却怕她会因为那些话转身离开，所以压制在嗓子眼里。

　　“嗯。”姜予棠回了一声。

　　略显尴尬的问候结束，两人一时间都陷入沉默。
　　姜予棠吸了吸鼻子，视线略过郁琛放在身侧的手，他的小臂被层层衣物包裹着，也不知道那些伤口有没有愈合。

　　“最近…过得好吗？”分手后再和姜予棠这样面对面聊着天，郁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思来想去，也只有最简单的这些话，以此借机来探测她的生活。
　　没有他的生活。

　　“嗯，我过得很好。”姜予棠大方地应着，虽然分手的初期偶尔会因为想起从前而感到落空，但她会将情绪消化，接受新的单身生活。
　　说完话后她抬起头，把相同的问题抛还给对方，“你呢？”

　　否认的话就快到嘴边，郁琛微张着唇，最终将答案替换。
　　“嗯。”他点了下头，目光落在姜予棠的脸上，“挺好的。”
　　他不想再看见姜予棠脸上的失望。

　　姜予棠挑眉，点了头表示肯定。
　　“在网上看见拍戏的路透了，你们是来这边取景？”路透的视频上午龚凝给她看过，只是那时没太注意，也不知道两人是在一座城市。

　　“嗯，有几场戏要在这边拍。不过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郁琛一五一十地交代，“你呢？”
　　“外出学习，明天就回上宁。”

　　郁琛“嗯”了声，低头思索了会儿。
　　“那个…即使是分手了，我们也还是朋友，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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