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银般铺满藏云峰的石阶与小径。
　　程垚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清冷。屋内，一盏苏临先前送来的安神香正燃着，散发出宁心静气的淡淡药草香气。
　　他脱掉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外衫，只觉得浑身经络畅通，灵气运转比往日活泼了何止一筹。师尊的灵力如同最细腻的暖流，将他那些细微的滞涩处一一熨帖平整，此刻身体轻盈得仿佛能随风飘起。
　　兴奋和感激之情在他胸腔里鼓胀着，让他毫无睡意。他盘腿坐在榻上，尝试着再次运转《基础引气诀》。
　　这一次，灵力汇聚和流动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往日那般凝滞艰难。那暖融融的余韵似乎仍停留在四肢百骸，温柔地托举着他那缕笨拙的自身灵力，引导它走向更顺畅的循环。
　　程垚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顺畅感中，不知不觉便修炼了将近一个时辰。
　　直到香炉里的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去，他才缓缓收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窗外月色正好，清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清晰的格子光影。
　　他躺下来，拉过柔软的薄被盖好，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依旧浮现出师尊温和的眉眼，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温暖手掌的触感。
　　带着这份安心与暖意，他很快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这一次，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只有一片宁静的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程垚在朦胧中感到一丝异样。
　　并非惊醒，而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那感觉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穿透了睡眠的屏障，轻轻搔刮着他的意识。
　　他不安地动了动，睫毛颤抖着，似要醒来。
　　就在他意识将醒未醒的模糊边缘，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眼睛，遮挡了所有可能映入眼帘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份被注视的异样感。
　　那手的触感……有些熟悉。
　　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种他形容不出的、内敛而强大的气息。
　　是师尊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浓浓的睡意压了下去。怎么可能呢……师尊早已回洞府休息了吧……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边的床榻微微下陷了一点，极轻微的重量，仿佛只是有人坐在了榻边。
　　然后，一股极淡极淡的、清冷的松针气息萦绕过来，将他笼罩。
　　这气息让他感到无比安心，最后一丝朦胧的警惕也消散了。他无意识地朝着那气息的来源蹭了蹭脑袋，发出一点含糊的呓语，更深地陷入了睡梦之中。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如同叹息的气音。
　　有什么柔软而微凉的东西，极其短暂地、羽毛般擦过他的额发。
　　那触感一掠而过，快得像个错觉。
　　之后，便再无任何动静。
　　那笼罩着他的清冷气息依旧还在，那覆在他眼上的微凉手掌也未曾移开，替他隔绝了所有，只留下了一片适宜安眠的、温柔的黑暗。
　　程垚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格外安稳。
　　……
　　翌日清晨。
　　程垚是在清脆的鸟鸣声中自然醒来的。
　　阳光已经透过窗纸，将屋内照得亮堂温暖。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舒泰，精神饱满，连昨日练剑的些许肌肉酸涩都消失无踪。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忽然动作一顿。
　　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冷冽的松针清气。
　　很淡，几乎要被窗外飘来的竹叶清香和屋里残余的安神香药气彻底掩盖。
　　是错觉吗？
　　他吸了吸鼻子，那气息又仿佛消失了。
　　他甩甩头，大概是昨晚师尊梳理经脉后，灵力带来的清新感还在吧。
　　想起昨晚静室的经历，程垚心里又涌起一股暖流和干劲。他利落地跳下床，洗漱换衣，抓起木剑青芜就冲出了门。
　　今日，他一定要让师尊看到他的进步！
　　小厨房外，苏临正端着一锅熬得糯糯的灵米粥走出来，看到他，笑道：“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小垚垚居然不用人叫就起了？”
　　程垚不好意思地笑笑，凑过去帮忙摆碗筷：“师姐，我以后天天都早起！”
　　安舍练完剑走来，看到他精神抖擞的样子，点了点头：“看来昨日师尊为你梳理经脉，效果甚佳。”
　　“嗯！”程垚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大师兄，我感觉今天灵力运转顺畅多了！”
　　“那是自然，师尊出手，岂是凡效。”苏临将一碗粥塞到他手里，“快吃，吃了好好用功，才不枉费师尊心意。”
　　“我知道的，师姐！”
　　用过早膳，程垚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平日练剑的竹林空地上，比划起来。
　　手腕下沉，力贯剑尖……意随心动……
　　他回忆着昨日师尊的指点，不再追求速度和力道，而是努力去感受手中的木剑，尝试与那丝微弱的灵力建立联系。
　　动作依旧生涩，却多了几分专注的“意”。
　　藏潜山来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少年穿着靛青色的弟子服，在林间空地上专注地挥动着木剑，阳光透过竹叶间隙，在他身上跳跃，那几根不听话的呆毛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的进度依旧缓慢，剑招也谈不上什么威力，但那份全神贯注的认真劲儿，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因为一点点微小进步而带来的雀跃，却格外生动。
　　藏潜山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只是静立在一株老竹之后，目光温和地落在那小小的身影上。
　　看了片刻，他才缓步走出。
　　“师尊！”程垚察觉到动静，连忙收剑行礼，脸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
　　“嗯。”藏潜山微微颔首，走到他身边，“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程垚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带点小骄傲：“弟子……弟子在试着感受‘青芜’，像师尊说的那样。”
　　“甚好。”藏潜山眼中笑意加深，伸出手，“剑给我。”
　　程垚连忙将木剑递上。
　　藏潜山执剑在手，并未动用灵力，只是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动作行云流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看好了，手腕此处，当如此发力，心意需与剑尖所指同步。”他放缓动作，细致地分解演示，“不必求快，体会其中‘意’的流转。”
　　程垚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努力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
　　藏潜山演示了几遍，便将剑递还给他：“试试。”
　　程垚接过剑，深吸一口气，学着师尊方才的样子，缓慢而认真地比划起来。
　　藏潜山站在一旁，偶尔出声提点一两句，语气始终温和耐心。
　　“此处稍僵。”
　　“意到了，力未随。”
　　“对，便是如此。”
　　阳光温暖，竹影摇曳，清风拂过，带来沙沙的轻响。空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专注，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画面。
　　程垚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每一次微小的纠正和肯定，都让他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亮堂堂的。
　　直到安舍前来请示峰内事务，藏潜山才停下指导，对程垚温声道：“自行练习，巩固今日所学便可，勿要贪多。”
　　“是！师尊！”程垚大声应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敬慕和开心。
　　藏潜山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与安舍一同离去。
　　程垚抱着剑，望着师尊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素白彻底消失在竹林深处，才收回目光，继续兴致勃勃地练习起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师尊了。
　　这份喜欢里，掺杂着弟子对师长的崇敬，孩子对长辈的依赖，还有一种朦朦胧胧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渴望。
　　就像幼鸟眷恋巢穴的温暖，雏鹿仰慕头鹿的强大。
　　他只想离那份温和与强大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练得累了，他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休息，拿出苏临塞给他的小零食，一边啃一边傻笑。
　　藏云峰的日子，真好。
　　有严厉但关爱他的大师兄，有嘴硬心软、总给他做好吃食的二师姐，还有……世上最好的师尊。
　　他咬了一口甜滋滋的果脯，眯着眼望着湛蓝的天空，心里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至于昨夜那朦胧的、微凉的触感，和那丝清冷的松针气息，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当是美梦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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