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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索
陈休与孟因风一齐出门去寻水。
往前没走几步就听见水声,如环佩相撞,清脆悦耳。
南行数十步,就见稀疏几棵翠竹旁正是一条小溪。
日光下澈,石块圆润可爱,将水流分成细细的织线,织一副交错的画卷于水面。那涌动的细流反射阳光,整条小溪浮光跃金,又不时有小鱼游过,如同传说中秋夫人的使者湫鱼仙子。
二人拿着木桶,寻了个深些的地方取水。陈休用扁担扛了两桶,孟因风提了一桶,二人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回了竹苑。
待水缸装满时,整间屋子终于有了些活气。
他们闷头打扫了两个时辰。当然,主要是陈休用灵力打扫,又教孟因风些日常技能。
孟因风要帮忙,陈休也没拦着,让他好生学着些,将来一个人生活也算过得去。
直到黄昏时,他们才将屋子收拾好。
陈休修仙,对饮食没什么要求,但是孟因风凡人之躯此时定然该饿了,于是二人又返回了山下的小镇。
……
却说此时的上阳府。刘氏派来的使者仔细搜查了驿站废墟。大火时有一修仙人在旁边除魔,正好赶来帮忙灭了火。大火还未将尸骨烧成焦炭,他们很快确定了孟家死者十余人。就剩下孟因风。
那日有身量差不多的家仆穿了孟因风的衣服,也死在了大火中。不过那老练的仵作曾见过孟因风几次,此时觉着有些问题,但是仍不敢确定。
众人又搜寻半天,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块碎掉的玉佩。像是逃跑中落下的。
那头领用绢布裹来细看,碎玉清透水润,一看就非凡物,可惜此时碎成了几截。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皇帝在孟因风过两岁生日时赐他的玉佩,说是先天灵物,可以润养心灵。这块玉佩孟因风日日佩戴,从不离身,天化城人人皆知。
封府那日这玉佩本来被一并查封,不过半日,皇帝又偷偷命李公公给他送了去,还借机劝慰孟堂海总有柳暗花明之日云云。
其实是玉佩上用了秘法,孟因风贴身佩戴多年,早就与他的神识交融,必要时可以控制孟因风的心智。毕竟孟因风是孟家唯一的孙辈,孟堂海必定会有所顾忌。而这玉佩与孟因风若是分开久了,孟因风就会彻底神志不清,玉佩也失了效用,届时孟家定会发现端倪。
孟家经此打击虽说大势已去,但还有些朝堂旧友,皇帝本就如履薄冰,此刻更是不敢妄动。
如今玉佩碎了,想必孟因风定然死了。头领这才敢确认,孟府上下均藏火海,无人生还。
实则这玉佩不知为何并未起效,于孟因风竟只像是寻常玉佩。孟家人不知此玉隐情,所以那夜孟因风被人强行拉走,想来是挣扎间弄掉了玉佩,碰巧摔碎了。
——却没想到因此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起火原因众说纷纭,他们调查了数日仍然一无所获,为了堵住百姓悠悠众口,只好定性为意外,再暗中调查。
凛川县。
“梅花糕喂——”
“诶!蒋大伯,又去钓鱼啦啊。”
用绢布做的方巾裹了头发,街边的一家冒着淡淡水汽白烟的小铺内,一个年约三十的女子正一边端开一个个蒸笼,一边跟街边撑船行过的老叟打招呼。
店门口是一口铁锅炉,小二有条不紊地往里面倒着淡黄色的面糊。接着又问了客人口味,诸如红枣、葡萄干、核桃、芝麻之类,随后揭开锅盖一一添加,又再次盖上。
不过用帕子擦净旁边滴落的面糊的功夫,阵阵甜香争先恐后地从锅的缝隙里钻出来,又跟着水雾飘去了更远的天空,勾动食客的味蕾。
“陈叔,如今上阳府如何了?”孟因风与陈休一同来到镇上,准备去陈休曾光顾的某个食肆吃饭。
“天化城已派了人来核查,两个时辰前已经到上阳府了。知府被降罪,贬去了更远、更靠近北部草原的的丹州。”
照说这等事情远不至于牵连知府,不过——
“新的知府,是天化城派来的刘乾。”
是右相的次子。
孟因风本有些愧疚,如今想来,那知府也是刘党,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将他调离上阳府,安排去丹州,那里与北部草原接壤,听祖父说,有刘家私兵藏在那里。
当今昭国,有三州七府十二城。
昭国北为州府,南为城。其中只有京城天化城在北方腹地。
最北边是斯图特府,有少数民族姆米族和商浏族聚居。往南是泽州,东兴府,天化城在东兴府内。泽州西临丹州,南临礼州,再往南就是内陆九城。孟因风如今所在的临安城在东兴府南方千里,中间隔了一个府,正是上阳府。大昭最西边有三府,从北往南依次是两雀府、德鹿府、巴林府。最东南边有岛屿,分为北越歌南台柳两城。
事到如今,结局已经很清晰了,大昭国气运已去,恐怕没有多少安稳日子了。
孟因风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壮志未酬,却先失去了机会,连名姓恐也不能保全。何论如今江山不保,回天乏术,莫说志向,日后身处何方还不一定呢。
在动荡的社会中,没了显赫的家族背景和实力倚仗,空有一身才华只会徒增感伤。
“开锅咯——”
小二掐准时间,大声喊道。
周围懒散的行人登时蜂拥,不多时一锅糕点就没了踪影。
“这梅花糕在临安可受欢迎了。”陈休指着不远处被人们团团围住的锅炉说。
陈休与孟因风行至此处,被拥挤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陈休曾跟着原老仙在临安游历过一阵子,对这边的风俗小食也有些了解,所以此刻闻着那甜腻的味道就知道是梅花糕出炉了。
“梅花糕?这种糕点在邵安县也很受欢迎。我祖母……”
“很喜欢吃这个。”
他说的祖母是前邵安县主罗杳杳,在孟因风七岁时就因病过世了。
临安人并不总是传统印象中的温婉内敛的,他们也很大方好客,比如此时搭话的大哥。
“小伙子,外地人呀,这春纪梅花糕可是我们县卖的最好的!你可一定得尝尝!”
说着就要从油纸袋里分出一个给孟因风。
孟因风几番推脱不成,只好接受了大哥的好意。
手上用一截纸包住正冒着热气的梅花糕,孟因风吹了吹,随后咬了一小口。
这梅花糕闻着十分香,吃着却不会甜腻,外皮微微焦脆,内里却十分柔软,这柔软里又混合这黑芝麻等佐料,不仅外表美丽,口感也是上佳。
一回头,陈休早已解决了他的那份。
人们买到了刚出炉的梅花糕,渐渐散开了。
孟因风和陈休继续朝前走着。
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吃饭的地方。
“这里是凛川县的肆坊,平日里多有各类商人来此交易,因此也十分热闹。”
言毕带着孟因风走至一家小店前。
孟因风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向店外挂着的黄色小旗。
上面绣了“晴朗食肆”四个字。
这边陈休已经跨进店门,让小二给找两人的座位了。
“两位客官,这边请!”
“晏之,走了。”
“就来!”
二人跟着店小二很快来到大堂的边缘一个靠窗的位置。
陈休点了菜,给孟因风递过去一杯茶。
“谢谢陈叔。”
陈休不在意这些礼节,便挥挥手意思一下,接着说起了以后。
孟因风要取个化名,不能再轻易以真名示人了。
饶是早想过这层,孟因风此时还是不免有些伤心。
朝廷政权更迭,孟家遭皇帝和刘家忌惮,一朝蒙冤,家破人亡。自己失了至亲家人,虽说祖父苦心谋划,为他偷得这悠然浮生,可从此只能隐姓埋名,碌碌一生。
思及此,一时间心头犹被寒风吹过。
于是沉吟片刻,他说:“就叫迟翦吧。”
翦,轻风带寒也。
收灯庭院迟迟月,落索秋千翦翦风。
此情此景,倒是有几分贴切。
春夜微寒,独自异乡游子深深地思念着家乡,却音信断绝。
陈休匪人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多想。
“小翦,你既想好了,从此就安心在临安生活吧,大昭如今朝局动荡,四方虎视眈眈,你身份特殊,不宜四处走动。”
顿了顿,他又接了句,“不要辜负你祖父的遗愿啊。”
话说到这里,孟因风只能点头应下。
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庆幸此落寞之际,还能有人这样细细与他说。
“上菜咯——”
桌上被放了很多个盘子,小二一一念着名字。
“琥珀鱼片。”
“雪里藏珠。”
“三鲜汇鼎。”
“……”
看着很普通的食肆,菜名倒是都取得挺文雅。不过他心情实在不好,此刻何等珍馐也食之无味。
吃过饭,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了。晚春的夜晚,微风还带着丝丝凉意,眼前水波涟涟,映着两岸的黛瓦白墙的水面带着黄昏特有的蓝,是与天化城完全不同的场景。
远处传来三声锣响,肆坊的夜市将要开了。
虽说迟翦的家中已经提前置备好了日常用品,但陈休实在喜欢这个侄子,也有让他散散心的意思。总之,最后他拉着迟翦一起去了夜市采买。
今夜,陈休就要离开,启程回终南山了。他如今还清人情债,身上因果已淡,需要闭关证道。修仙人普遍长寿,一进入状态,再醒来已不知经年。
陈休是修行者,能觉察到孟因风的不一般。但天机难窥,他最多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命格特殊罢了。
古有命格特殊者,或如梁主,访仙问道,一朝飞升成仙;或如司徒子,满腹经纶,才冠天下,终难逃英年早逝。
虽然没有依据,但陈休直觉,孟因风是后者。
也就是说,此去一别,恐为永别。
早已看淡离散,陈休只觉得有些可惜。
罢了,故人已去,他的红尘,也算了结了。
陈休强行塞给迟翦一些糕点,还有一根自己无聊时用终南山中竹子制成的长笛后,拿出时空咒符,没再多感慨,就此与孟因风别过。
空中的蓝色漩涡消失,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晕,仿佛来到了仲夏之夜。
孟因风,哦不,迟翦,抱着几个纸袋,慢慢凭着记忆回了家中。
当站在空无一人的宅院里,看着春风吹过草木时,他才真正回味过来。
从此,是真的天地独身了。
世间再无牵挂之人,孟因风不由回忆起天化城的夜色。人潮涌动的东西街市,灯火连成长龙,将欢笑与歌唱编入梦境。左相府门前总有几个稚子与一只小黄狗一起玩闹,他们不惧这高高的门户,反而还会给守门的小厮送上自家的糕点。
祖父要在黄昏过后才会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总是回书房议事。随着自己长大,主书房亮起灯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只有月亮与祖父为伴。
月亮啊,迟翦抬头望天。还是月初,月亮弯如银钩,想起幼时祖父的话。“晏之,等月亮圆满的时候,祖父就来陪你玩啦。”
“祖父。”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月亮总是不圆满,晏之等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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