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世界的回响

　　那阵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失重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粗暴。

　　秦阳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意识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粗暴地从那具被束缚在病床上的躯壳里剥离出来，猛地投向一个燃烧的漩涡。

　　灼热！

　　窒息！

　　轰隆的燃烧声和木材爆裂的噼啪声瞬间取代了监护仪冰冷的滴答声，蛮横地灌满他的双耳！

　　他再次“站”在了十一年前那个夜晚的堂屋里。

　　时间仿佛被精准地拨回了原点，甚至可能更早一些。火势尚未完全吞噬整个空间，但贪婪的火舌已经从厨房和卧室的门帘窜出，疯狂舔舐着所能触及的一切，浓烟如同活物般翻滚，将空气染成致命的灰黑色，热度灼得皮肤发痛。

　　他依旧是十一岁男孩的身体，瘦小，无力，穿着那件洗得发薄的小背心和短裤。但二十二岁的意识却被困在其中，清醒地、绝望地经历着这一切。

　　“阳阳……别怕……到妈妈这里来……”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调子。她站在几步之外，背后是熊熊燃烧的卧室门框，跳跃的火光将她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向上弯成一个僵硬的、诡异的弧度。

　　不！不要过去！

　　二十二岁的秦阳在内心疯狂呐喊，试图控制这具幼小的身体向相反的方向跑，跑向大门！

　　然而，十一岁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瑟瑟发抖，只是睁着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看着母亲，小小的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抽泣。他无法控制！他就像一个被塞进提线木偶里的囚徒，只能眼睁睁看着剧情按照既定的恐怖剧本上演，感受着每一个细节带来的极致痛苦。

　　“乖……很快就不痛了……一切都干净了……”母亲缓缓抬起手，招了招。她的指尖在火光映照下，泛着一种不祥的苍白。

　　动啊！快动啊！秦阳拼命集中意志，试图夺回一丝一毫的控制权，哪怕只是让这具身体后退一步也好！

　　但一切都是徒劳。十一岁的秦阳，那个真正经历了这一切的孩子，早已被极致的恐惧和眼前这诡异的“母爱”震慑住了，根本无法做出理性的反应。他只能被动地、完整地重新体验这地狱般的每一秒。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高温炙烤着皮肤带来的刺痛感，能闻到头发丝被烤焦的糊味，能感受到浓烟呛入气管引发的剧烈咳嗽和泪眼模糊。每一种感觉都逼真到无以复加，疯狂地冲击着他二十二岁的神经。

　　「看吧，」那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再次在他脑内响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残忍的兴味，「这就是你罪孽的起点。这温暖的巢穴，因你而化为灰烬。」

　　“不是我……不是我放的火……”秦阳在内心嘶吼反驳，尽管他知道这声音根本听不见，或者根本不在乎。

　　「因你而生，因你而毁。」声音冷冰冰地裁定，「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感受它，记住它，这是你欠下的债。」

　　母亲又走近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扩大，几乎咧到了耳根，看起来无比骇人。“来啊，我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根燃烧的椽子从屋顶塌落下来，轰地一声砸在母子之间，火星四溅，火势瞬间变得更加猛烈，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火墙。

　　热浪扑面而来，十一岁的秦阳被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步！

　　仿佛触发了某个开关！

　　嗡——！

　　那剧烈的耳鸣和失重感再次突兀地降临！

　　眼前的火海、母亲扭曲的身影、灼热的痛苦……再次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模糊、消失！

　　……

　　冰冷重新包裹了他。

　　消毒水的味道。

　　规律的滴答声。

　　他猛地喘过一口气，如同溺水者被拉出水面，胸腔火辣辣地疼，仿佛刚才的浓烟真的灼伤了他的气管。眼前是那片熟悉的天花板，苍白，安静，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他又回来了。

　　那个白色的监狱.

　　束缚带依旧，勒痕处传来隐隐的痛感。病服再次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这一次的“惩罚”体验，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漫长，也更加痛苦。那种完全失去控制、只能被动承受每一个恐惧瞬间的无力感，几乎要击垮他残存的理智。

　　他甚至……无法在那场景里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只能像个旁观者，不，比旁观者更糟，是一个有着全部感知却无法动作的参与者，重温最深的噩梦。

　　「这只是开始，秦阳。」声音如期而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刚才只是播放了一段无关紧要的录像，「你需要经历的，远不止这些。」

　　秦阳闭上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他原本还残存着一丝“这只是梦”的侥幸，但现在，这丝侥幸被彻底粉碎了。那个“遗忘世界”是真实的，它的规则是残酷的，而他将无限循环其中。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那个男人又来了。

　　秦阳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甚至是仇恨地看向门口。

　　莫朗端着一个白色的医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些药瓶、纱布和消毒用品。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比之前更加沉郁了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似乎没有休息好。

　　他走到床边，放下托盘，目光扫过秦阳苍白汗湿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了秦阳几秒。那眼神复杂得让秦阳无法解读，有担忧，有关切，但更深的地方，似乎藏着某种沉重的、令人不安的东西。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朝向秦阳，而是拿起了托盘里的一支镇定剂，熟练地准备着。

　　在秦阳扭曲的感知里，那支透明的针剂在冰冷的光线下反射出寒光。男人（审判者）平静无波的脸，准备药物的动作，都像是行刑前的准备工作。

　　「看，」脑内的声音低语，如同毒蛇吐信，「现实的刽子手，来确保你有足够的‘精力’承受下一次惩罚了。接受它，这也是赎罪的一部分。」

　　秦阳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被束缚的手腕脚踝因为恐惧的挣扎而再次磨痛。

　　莫朗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动作顿了一下。他看向秦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拿着准备好的针剂，走上前。

　　“不……不要……走开……”秦阳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无力的抗拒。

　　莫朗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痛色，但他没有停下。他需要让秦阳镇定下来，他的身体状况太差，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挣扎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负担。

　　冰凉的酒精棉擦过手臂皮肤，引起一阵战栗。

　　紧接着是细微的刺痛。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

　　秦阳绝望地闭上眼，感到一种冰冷的麻木感正随着那液体迅速蔓延开来，不仅带走了他挣扎的力气，似乎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反抗的意志。

　　现实和幻境的界限再次彻底模糊。

　　这个男人，和那个冰冷的声音，是一伙的。他们共同将他囚禁于此，施加永无止境的痛苦。

　　意识开始模糊下沉，像沉入漆黑冰冷的海底。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又听到那声音在脑内低语：

　　「休息吧，罪人。下一次，将是另一场……盛宴。」

　　无尽的循环，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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