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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一场恶战结束,熵无餍短暂的偃旗息鼓,不知溜往何处。
整个天枢坪,不,是整个昆仑墟,陷入了一种比魔气降临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人们渐渐回过神来。
“祖……祖师?!”
一个瘫倒在地、嘴角溢血的年轻弟子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与狂喜。
扑通!扑通!扑通通——!
排山倒海,广场上所有还能动弹的弟子,无论是重伤挣扎的,还是勉强支撑的,在看清那流光没入寒霄剑的景象,感受到无上剑意渐渐收敛后,全都像被抽掉了骨头般,朝着寒霄剑坠落的方向,重重跪伏下去。
“弟子恭迎祖师真魂归位!!”
“恭迎祖师!!!”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冲散了弥漫的魔气与绝望。许多人额头抵着冰冷脏污的地面,肩膀剧烈耸动,泣不成声。
那是他们自幼聆听奉若神明的传说,是昆仑的脊梁与荣耀。在宗门存亡之际,他竟真的归来了。即便只是一缕残魂,寄身于破剑之中。
就连那些吐血倒飞的长老们,此刻也挣扎着爬起,不顾仪态,朝着寒霄剑的方向深深稽首。
“祖师在上,弟子无能……”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老泪纵横。
掌门站在原地,没有跪拜,但身形却挺得笔直。他望着那柄布满裂痕斜插在地的神剑,眼眶些许泛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朝着寒霄剑的方向,拱手,深深一揖到地:
“不肖弟子清虚,代昆仑上下……恭迎祖师归来!”
天枢坪的混乱,在祖师残魂虚影的力挽狂澜下,暂时恢复了平息。远在天边的那个巨大裂缝也已经闭合。
长老们挣扎着起身,或盘膝调息压制内伤,弟子们踉跄着奔向受伤倒地的弟子,互相搀扶,捡起脱手的长剑。
赵青连滚带爬地冲到姜沐身边。少女依旧保持着那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脸朝下深陷在碎石泥土里,一动不动,气息微弱。
“姜沐!姜沐!”赵青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坑里拔出来,让她平躺。
她的脸糊满了泥灰和干涸的血迹,嘴角那点桃汁早已被污渍覆盖,额头还有一块明显的青紫。
赵青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极其微弱,但总算还有。
“还活着!”赵青几乎要哭出来,赶紧从怀里掏出几粒最基础的固元丹,捏开姜沐的嘴塞了进去,又手忙脚乱地给她渡入一丝微弱的灵力护住心脉。
二十天后。冰心涧药庐。
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在弥漫着寒气和药香的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千年寒玉髓打造的玉床上,姜沐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
“唔……”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浑身上下像是被一万头铁甲犀牛踩过,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尤其是脑袋,沉得像灌了铅。
“水……”她含糊地挤出个字。
“醒了?!姜沐你终于醒了!”一个带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震得姜沐本就嗡嗡作响的脑袋更疼了。赵青那张“谢天谢地”的脸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里。
“赵师兄?”姜沐声音嘶哑,眼神迷茫,“我…还活着?我没被烧干净?”她努力回忆,最后的印象是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无边的黑暗。
“烧什么烧!”赵青赶紧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起她一点,喂到她嘴边,“你命大着呢。祖师…呃,祖师他老人家也还在。”
姜沐贪婪地小口啜饮着温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听到赵青的话,她猛地呛咳起来:“咳咳…什…什么?!祖师爷也…也活着?不是,我是说,他的魂…也还在?”她眼睛瞪得溜圆,满是不可思议,“不是献祭召魂吗?按道理说,我这会儿应该灰飞烟灭,祖师爷神威盖世把魔头按回去才对啊!”
反正就应该是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状态,哪有可能两个人都活着好好的道理?
赵青一脸复杂,放下水杯,开始给她捋:“唉,别提了。你那个献祭仪式,刚开始还挺顺利,你那魂儿也马上就要转到祖师爷身上时,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
“哎呀,”赵青解释得简单粗暴,“反正眼看就要成了,那该死的熵无餍!它不讲武德,竟然恰好那时候提前出来了。魔气一下冲过来,把好好的阵给破了。”
姜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和胸口,感觉更疼了:“所以…?”
“所以,”赵青两手一摊,表情既后怕又有点荒谬,“你俩的魂儿,没有完全转移成功,倒是被那一下给…给掰成两半儿了,他留一魄,你留一魄,共一魂而生。”
“哈?!”姜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魂魄掰两半?还共生?这玩意儿还能掰的?!”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摸摸脸,感觉除了疼也没啥特别,“那我现在算啥?半魂人?”
赵青刚要回答,药庐内的温度,毫无征兆地降低几个度。
姜沐和赵青同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静静地立在门边。依旧是那身雪白的衣袍,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冰冷、沉寂,如同寒潭深冰。
“凌绝祖师!”赵青吓得魂飞魄散,立马行礼,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不敢出。这位可比掌门吓人得多。
姜沐也僵在玉床上,脑子还有点懵。这祖师爷出场怎么还自带制冷效果的?嫌药庐不够冷?
但她一想到这人是自己那久仰大名的得“上辈子”,当下感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抬手就道:“祖师爷,你好啊。百闻不如一见,你长得可比我想象的帅多了!”
姜沐这番话是发自肺腑,毕竟总听人一口一个“祖师爷”“祖师爷”的叫着,她还以为这位“爷”真是个胡子白花的老头,甚至比掌门看上去年纪还要大。
结果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嗯…说不上玉面小生,但绝对算得上是仙风道骨、风神俊朗的大帅哥!——好!果然没给我丢人!!
两人不清楚姜沐此时心中所想,要是被人听到了,指定要骂一句“倒反天罡”!
赵青在一旁听得她的话眼前一黑,差点当场给跪下。我的小姑奶奶!这是祖师爷!不是隔壁山头的师兄!
他疯狂给姜沐使眼色,用口型无声呐喊:行礼!快行礼啊祖宗!
姜沐看他一副快急哭的样子,不是很理解,但还是本着“敬老尊贤”的原则,努力架起还有些无力的手臂,要给这位“上辈子”行个礼。
“免了。”
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凌绝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走到玉床前,宽大的袍袖拂过,一只柔和却有力手压下了姜沐抬起的手臂。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依旧却明显有了丝活气的脸上扫过,随即移开,落在一旁的寒霄剑上。那布满裂痕的剑身,在药庐的寒气中显得格外刺眼。
“运功。”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姜沐,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运功?”姜沐一愣,哪有人刚醒就让运功的?他该不会是来考察自己这个转世身的水平实力的吧?
“运什么功?”她问。
凌绝那狭长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赵青怕还要劳烦祖师爷这种大人物纡尊降贵地还要给姜沐解释这种低级问题,赶忙低声道:
“笨!凌绝祖师是让你运转心法,感应自身。这几天你昏迷不醒,全靠祖师每晚以自身剑意本源,强行梳理你体内被魔气冲撞得乱七八糟的经脉,帮你稳固那半死不活的残魂!要不是祖师爷,你以为你这短短二十天能醒得过来吗?!”
“二十天?!你说我昏迷了整整二十天??”
姜沐震惊。
我天,得亏不是凡胎□□,不然饿死都有可能。
赵青闭眼。心道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祖师爷还等在那呢!
凌绝只是淡漠重复道:“运功,内视。观想观自在。”
他的声音依旧让人冷得不行,“若不想日后魂魄离散,形神俱灭,便按本座说的做。”
姜沐一听“形神俱灭”,头皮一麻,也顾不上浑身酸痛了。
这位“上辈子”虽然制冷效果一流,但说话自带一种“不照做你就死定了”的天然说服力。
她赶紧闭上眼,凝神静气,默念昆仑基础心法《清虚诀》。
一股微弱的暖流艰难地从丹田升起,沿着受损的经脉缓缓游走。
所过之处,酸麻胀痛,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推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姜沐疼得龇牙咧嘴,圆脸皱成一团。
“嘶……祖师爷,您这售后服务……有点疼啊……”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凌绝置若罔闻,那双冰魄似的眸子毫无波澜,只静静地看着她。
赵青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恨不得替她运功。祖宗,您就少说两句吧!
内视之法展开,姜沐的意识沉入体内。这一看,她差点吓得魂儿飞出去半截——如果还有半截可飞的话。
原本清澈流畅的灵力溪流,此刻像被洪荒巨兽蹂躏过,支离破碎,断断续续,淤塞之处比比皆是。
经脉壁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像干涸龟裂的河床。
丹田气海更是惨不忍睹,原本充盈如湖的灵力只剩下稀薄的一小洼,黯淡无光。
“完了完了,这下真成废柴了……”姜沐心里哀嚎,怪不得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然而,就在她为自己的破败身体哀叹时,一股异样的感觉攫住了她。
在破碎的经脉深处,在黯淡的丹田气海中央,似乎……多了一点东西?
东西极小,却异常凝练且纯粹,它像是一颗亘古不化的冰晶,又像一道锋利无匹的寒光,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更诡异的是,姜沐的意识刚一触碰到它,一股庞大的意念碎片瞬间涌入她的识海。
不是语言,而是感觉。
姜沐猛地睁开眼,像是被冰锥刺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玉床上弹起来。她大口喘着气,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凌绝。
“好冷!”她声音发颤,“我体内有块冰,它还……它还嫌弃我?”
姜沐确实感觉到了那个冰晶对她的些许排斥之意。
凌绝眼神微动,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言简意赅:
“那是本座剑魄本源,维系你残魂不散。你我魂魄撕裂后强行共生,性命相连。”
他的视线锁住姜沐,语气带着警告:“自此,你我之间,对彼此某些强烈的状态,会有些微感应。尤其是你魂魄羸弱,若情绪剧烈波动或本源不稳,本座这里……会很清楚。”
姜沐:“!!!”懂了!灵魂绑定了!能互相“读条”了!恐惧瞬间被巨大的好奇和……心虚取代。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
“那个……祖师爷?这感应是只能感应到现在的,对吧?就譬如我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您可能……呃,有点感觉?”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凌绝的表情,心里疯狂祈祷千万别能感应过去啊!
祖师殿偷桃、背后吐槽祖师爷是白胡子老爷爷、还有那次在剑冢石碑上偷偷刻了个“姜沐到此一游”……这要是被知道了,就不是嫌弃,是直接清理门户了吧?!
凌绝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状态弄得有些莫名,眉头微蹙,还是答道:
“只关当下状态。过往种种,与本座无关干。”
“呼……”姜沐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小声嘀咕:“那就好那就好。”
凌绝并未因她的放松而有丝毫缓和,那双眸子反而更沉了几分:“然此共生,终非长久。半魂之体会逐渐消散,不消几年,你我二人皆会灰飞烟灭。”
不止姜沐,赵青也被吓了一大跳,焦急道:“那怎么办啊?”
“这……”姜沐瞪大了眼睛,“没有补救办法吗?”这该死的熵无餍!!
凌绝说:“无需担忧,届时只需一人还魂于另一人体内,合二为一,便能保全性命。”
赵青点了点头。顿了顿,不对啊:“祖师,那另外一个人呢?”
凌绝没有说话,但未尽之意很明显。
这回轮到姜沐回骂赵青了:“笨!当然是死翘翘了!”
至于是谁死翘翘,答案铁板上钉钉。
别说掌门和那些长老了,是个人都会觉得,拿一个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小喽啰的命,去换得至高无上祖师爷的性命,简直是血赚。
赵青一脸泄了气的样子:“啊?那姜沐怎么办?”
显然,他也自动默认了那个牺牲的人必然是姜沐无疑。
姜沐一脸洒脱:“还能怎么办?安然赴死咯。反正我本来二十天前就没命了的,这么算来,我还多活了这么长时间,我也血赚了呀!”
赵青眉头蹙得紧,看样子并没有被她的洒脱安慰到,但碍于祖师爷还在旁边的份上,也不好过多表露。
凌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好生休养,稳固残魂。你若先溃散,亦是麻烦。”
姜沐:“哦,知道了。”
凌绝走后很久,药庐内寒气仍未散,姜沐翘着二郎腿躺着,赵青正愁眉苦脸地替她掖好寒玉髓床上的冰蚕丝被,门外便传来了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掌门师伯!”赵青看清来人,连忙起身恭敬行礼。
掌门走了进来,他面容比二十天前更显清癯,他先是对赵青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姜沐身上。
“醒了便好。”掌门问:“感觉如何?”
“回掌门,弟子还行,就是浑身疼得紧。”姜沐老实回答。还有一方面是为了逃避一段时间的训练。
她想坐起来一点以示尊重,却被掌门抬手止住。
“不必多礼,躺着。”掌门走到床边,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而是望向窗外灰暗压抑的天际,缓缓开口:
“那日天枢坪之变,也多亏了你,祖师残魂显化,剑意冲霄,终是将那破封而出的熵无餍暂时逼退,裂开的渊口也已弥合封印。”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那日的恐怖景象犹在眼前:
“可此獠蛰伏数千载,其魔威之诡谲凶戾,远超我等预估。它虽退去,却非败走,不过是刚冲出来还没有完全掌握其邪力,只得暂避锋芒,隐入暗处。据天衍峰连日不惜代价推演星轨,加之九州各宗门、凡俗王朝急报如雪……那魔头所过之处,万物枯荣之序正被其强行逆转加速!良田瞬息化为焦土,青翠山林旦夕枯朽如百年,更有……更有凡人村落,青壮一夜白头,老弱无声化为枯骨!此非寻常邪法,乃是…乃是直接加速生灵本源精气的流逝,湮灭魂魄!其祸蔓延之速,远超古籍所载任何一次!”
赵青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加速万物衰败?湮灭灵魂本源?这简直是要将这方天地拖回死寂的虚无!
姜沐听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湮灭灵魂?她这本来就“缺斤短两”的残魂,岂不是风中之烛?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冰蚕丝被。
掌门沉重地点头,眼中是深深的无力:
“正是。此獠邪力,直指天地秩序根本。它此番退去,不过是权宜之计。天衍峰推演,若任其肆虐,不出十年……不,或许更快,这朗朗乾坤,便要重归混沌,万物俱灭!”
他转向姜沐,目光灼灼:
“祖师残魂与你共生之体,是当下唯一能牵制、乃至最终诛灭此獠的关键!祖师方才已与我言明,待你伤势稍复,刻不容缓,需立刻动身!”
“什…什么?!”
姜沐腾地坐起身,吓了赵青一跳:“哎哟,你还真是个奶奶,慢着点,伤还没好全就这么折腾!”
“动身?去哪?”姜沐声音干涩。
“寻一处传说中的所在——‘生灭谷’。上古残卷《寰宇图志》有载,谷中有先天灵兽‘衔尾蛇’蛰伏。此兽乃天地生灭轮转之灵,其力或可调和阴阳,制止那熵魔引发的万物加速衰亡之劫。”
姜沐眼皮直跳:“传说?那当初怎么没人去寻?”
她可不想去找什么衔尾蛇,她可以为苍生献生,但不能为苍生卖命!感情掌门这一趟是想拉她去做苦力!
掌门语速极快,说:“生灭谷位置缥缈,受天地法则庇护,且需谷中冰火平衡被打破方能显踪。如今熵魔肆虐,万物加速衰败,其‘无序’之力已撼动天地根本。天衍峰据此推演,生灭谷冰火失衡,位置已现。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亦是苍生最后希望!”
她刚想张嘴说点什么,掌门已不容置疑地一拂袖:
“你与祖师共生之体,是寻得此兽的关键!待你能下地,即刻启程!”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是沉重的托付和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转身大步离去,显然还有无数焦头烂额之事等着他。
药庐里只剩下姜沐和赵青大眼瞪小眼。
赵青看着姜沐惨白的小脸,满眼担忧:“姜沐,你……”
“别说话!”姜沐猛地抬手制止他,一脸的生无可恋。她重新滑躺回冰冷的玉床上,拉过冰蚕丝被,把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像一只绝望的蚕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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