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 章
KTV里面震耳欲聋的鼓点终于歇了,空气里弥漫着酒气、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
程欢头痛地看着摊在她身旁像死猪一样的陈想想,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喝啊,继续喝嘛”。
班长李宏达端着所剩无几的酒杯,舌头打着结,努力站直了身体,对着大家说道,“感……感谢大家!今天……真高兴!都……都挺晚了!散……散了吧!下次……下次再聚!”声音洪亮却含糊。
包厢里顿时一片椅子摩擦的声音,夹杂着各种道别和约下次的客套话。
程欢费力地想把陈想想这摊烂泥从沙发上拽起来,奈何她沉得像灌了铅。“想想!醒醒!回家了!”她用力摇晃陈想想的肩膀,对方只是哼唧了一声,脑袋歪得更加厉害。
程欢无奈,只得对剩下几个收拾东西的人求助:“陈想想住在城东,你们有顺路的吗?我得送她回去,但好像我一个人不太行。”
话音刚落,短暂的沉默。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面露难色。
“城东?那不顺路啊,我住城西,反方向。”
“我倒是想帮忙,可我老婆刚发信息催我回家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一个名字被刻意地、清晰地提了出来:“哎,方榆学长!你不是住在城南的‘听澜别院’吗?”
几道目光,带着心照不宣的探究和促狭,齐刷刷地投向包厢角落——方榆还坐在那里,手里握着那瓶矿泉水,姿态沉静,仿佛周遭的散场与他无关。他闻声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像精确制导一样,不偏不倚地再次撞上了程欢带着求助和一丝尴尬的视线。
“是的。”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李宏达仿佛被点醒了,猛地一拍大腿,看向程欢,眼神瞬间变得‘睿智’起来:“对啊!程欢!你不是说你也住在城南?智力酒店!就在听澜别院附近!方榆学长这不是刚好顺路嘛!让他捎你一段!多完美!”
“顺路”这个词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周围的空气微妙地凝固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符合。
“对对对,太顺路了!”
“方榆好像是开车来的,车肯定就在楼下吧?方便!”
一直没说话的室友陈敏,此刻展现了惊人的行动力。她二话不说,挤过来一把架起陈想想的胳膊,对程欢说道:“欢欢你就别客气了,陈想想我们几个顺路地送她回去,保证安全送到家!你赶紧跟方榆学长走吧!”她语气笃定,动作麻利,根本不给程欢反应的时间。
程欢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看看瘫在陈敏身上人事不省的陈想想,再看看周围一圈“热心”又“顺路”的同学,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那个沉默等待的身影上。她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拒绝这份“好意”。
“……那好吧。”她只能妥协,声音干涩,“麻烦你们了。”然后,她转向方榆的方向,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认命的无奈,“麻烦......你了。”
方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她的决定。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放下水瓶,起身,率先向门外走去。
程欢深吸一口气,忽略掉身后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匆匆跟众人道了声别,快步跟上方榆的背影。
地下停车场里,空气清冷了许多。方榆走到一辆低调的黑色SUV旁,解锁。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侧身让开,目光看向程欢,言简意赅:“上车。”
程欢抿了抿唇,弯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把两人关进了一个更加私密、更加令人无所适从的狭小空间。
引擎启动,低沉平稳的震动声传来,车子无声地滑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泻进来,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程欢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要不要寒暄?说点什么?说今晚聚会真热闹?说班长变化真大?还是......直接装睡?她内心挣扎着,目光瞟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这些年”方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低沉平稳,打破了那令人难堪的寂静,“过得怎么样?”
程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立刻调整表情,转过头,脸上扯出一个刻意轻松,甚至带着点无所谓的笑容:“不就那样呗,吃饭,睡觉,上班。三点一线,打工人的日常。你呢?”她把问题抛了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一样。”方榆目视前方,专注地开车。只有两个字,干脆利落,连个修饰词都吝啬。
程欢:“......”她差点咬碎后槽牙。六年不见,他还是这么惜字如金!这人是把语言功能退化了吗?一股无名火杂着被敷衍的憋屈蹭地蹿上来。她猛地扭回头,再次看向窗外,用后脑勺对着他,无声地表达着不满。
车厢里的空气比刚才更加凝滞,仿佛连空调的风都带着冻人的寒意。
车子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稳稳停下,斑马线上空无一人,只有信号灯单调地闪烁着红光。方榆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忽然侧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程欢的侧脸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究。
“为什么把我微信删了?”
程欢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境下,如此直接地问出来。
程欢还记得他最后发来的那条信息,只有一个字--“好”。再也没有然后,某个深夜,自己颤抖着手指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删除键。
“分手了不删,”程欢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刻意疏离,甚至带着嘲讽的弧度,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真理,“留着干嘛?当摆设吗?还是等着看你哪天官宣新恋情,给我发请柬?”
她语气轻描淡写,话语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对方,也扎向自己。车厢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死寂得可怕。连空调送风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跳动,映在方榆沉静的眼底,像两簇冰冷的火苗。
终于,车子平稳地停在了程欢下榻的智力酒店门口。暖黄色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照亮了程欢紧绷的侧脸。
“到了。”方榆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程欢飞快地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弹开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她的手已经搭上车门把手,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和身边这个让她心乱如麻的人。
就在推开车门的瞬间,仿佛有一股积蓄了六年的冲动,不顾一切地冲破了理智的闸门。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方榆,脱口而出:“方榆。”程欢声音有点哑,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当年,”程欢顿了顿,那两个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锈迹,“你是不是……根本没喜欢过我?”
空气瞬间被抽干。
方榆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薄唇微启,那个呼之欲出的音节似乎已经成形——
“算了!”程欢却在他发出声音的前一刻,猛地截断了他。她像是被自己刚才的冲动吓到了,又像是害怕听到那个答案,无论是什么。脸上瞬间换上一种刻意的不在意,甚至带着点仓皇的逃避,语速飞快,“都过去了!问这些没意思!”
话音未落,她用力推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了车。
“砰——!”
车门被重重甩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安静的夜晚里格外震耳。
方榆坐在驾驶座上,维持着侧头的姿势。车窗外,程欢头也不回,纤细的背影在酒店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又决绝,她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凯旋门,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你是不是根本没喜欢过我?
怎么会不喜欢呢?
这句话几乎要冲破喉咙,却硬生生被她那句自嘲的“算了”和摔门声堵了回去,沉重地砸回心底,泛起一阵酸涩的闷痛。
车厢里异常安静,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作声,以及……她留下的、极其淡却又无比清晰的香水味。不是大学时她喜欢的那些甜腻花果香,而是某种更清冽、更难以捉摸的尾调,像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那些被他刻意封存已久的记忆。
不爱的话,当年怎么会……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凌晨两点,宿舍楼早已锁门,他硬是央求着宿管阿姨才溜出来,就因为她半夜突发奇想,打电话给他,声音带着撒娇和无比的期待:“方榆,我们去看日出吧!就现在!”他甚至没问去哪座山,也没提自己第二天早上还有一门至关重要的专业课考试,只是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好,你多穿点,楼下等我。” 然后两个人在寒风中打车,吭哧吭哧地往郊外山上赶。爬到山顶,刚好看到天际那一抹染开的金红时,她兴奋得又跳又叫,眼睛亮得胜过初升的太阳,而他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即将考试的紧张全都烟消云散,满心满眼都是她。
那样的夜晚,那样的冲动,那样不计后果的陪伴,怎么可能只是不喜欢?
还有无数个细碎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图书馆里她偷偷塞过来的,带着体温的糖果;吵架后她明明眼睛还红着却故意板着脸给他送伞;她英语6级通过后,兴奋地扑进他怀里,发顶蹭着他的下巴……
可这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记忆,最终都被六年前那个夏天冰冷的结局覆盖了。分手,删除,断联,然后就是漫长的、再无交集的六年。
直到今晚。
她似乎没怎么变,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笑起来没心没肺,语出惊人,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多了许多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试探,有嘲讽,还有……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和在意。她说“都分了留着干嘛”时那副故作轻松的样子,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很不舒服。
烦躁感毫无预兆地攀升。
方榆蹙紧眉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储物格。指尖触到一个冰凉扁平的金属盒,是他很久没动过的烟。戒烟有些日子了,只有在极少数情绪难以自控时才会破例。
他抽出一支,点燃。微弱的火苗在昏暗的车内亮起,随即化作一点猩红。他深吸了一口,久违的辛辣感涌入肺部,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尼古丁的作用缓慢而有限,车窗外的夜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
一支烟燃尽。
他掐灭烟蒂,打开车窗让冷风吹散车里的烟味和她残留的香气。最后看了一眼那家灯火通明的酒店,不知道她住在哪个房间。引擎重新启动,车辆平稳地汇入夜间的车流,驶离。
回到小区,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门开了。里面是一片彻底的、近乎冰冷的寂静。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只有窗外远处江对岸城市霓虹投映进来的、微弱变幻的光影。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向浴室。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打湿头发,流过脸颊,试图冲散这一夜的混乱和那萦绕不去的香水味。可水声哗哗,非但没能让他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白噪音,放大了内心的空响。
你是不是根本没喜欢过我?
程欢的声音,又一次穿透水声,清晰地响在耳边。任凭水流如何冲刷,这句话就像刻在了那里。
洗完澡,他随意擦了擦头发,裹着浴袍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江的夜景,江面倒映着对岸的灯火,像洒落了一池碎钻,闪闪发光。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自己平稳却有些沉重的心跳声。刚才聚会上的喧闹,车里的对话,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烟味,水声……所有喧嚣褪去后,只剩下这片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寂静。
六年了。他以为很多东西早就淡了,忘了。
原来并没有。
她一问,所有的回忆就带着原本的温度和色彩,汹涌地卷土重来。
而他那句没能说出口的答案,沉甸甸地堵在心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