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女相亲记

　　“不行——”

　　闵秀慧细细咀嚼嘴里的猪头肉，刚咽下去就又夹了块沾着蒜沫的黄瓜，此时才抬眼，“我看你就是想出去玩，什么音乐啊都是借口！你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我和你爸都得上班没空陪你。”

　　凌小芊刚想反驳，就听闵秀慧继续说道：“再说了，出去旅游就是花钱买罪受，外面那么热，还人山人海的，有啥意思呀！还不如在家待着舒坦呢！”

　　闵秀慧的话一句接一句，凌小芊一个字也插不进去，只好一口接一口地挑菠菜叶子吃。

　　“小芊呀，你就听妈妈的话，”闵秀慧吃了块里脊肉，扒了两口饭，语重心长地说道，“妈妈老早就在相亲平台注册好了，今天刚交了会员费，马上就给你相亲！那上面有不少优秀男孩呢，这些不比你出去疯跑有意义？”

　　凌小芊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闷头吃饭。

　　凌贯华似是有些不忍，说道：“秀慧啊，丫头苦读这么多年，其实趁着现在没事儿出去转转也行，大不了我请几天假——”
　　“不行！”闵秀慧再一次抢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相亲！你们爷俩一个样，永远不知道轻重缓急！听我的准没错！”
　　说完，闵秀慧就开始抄桌子，准备刷碗。
　　见状，凌小芊又夹了一大口糖醋里脊，抢先一步端起残羹剩饭往厨房走。

　　“我刷吧。”她嘴里塞满了里脊肉，还没咀嚼明白，就迫不及待地说话，呜呜囔囔地，倒也能让人听个大概。

　　凌小芊躲进厨房，捎带关上了门，但还是能听到闵秀慧欣慰地夸赞了一句，“这才是妈的好闺女嘛！我们小芊就是听话又懂事！”

　　凌小芊打开水龙头，冲洗盘子里污渍。不知怎么，看着流水哗哗，她突然有点想哭。等待眼泪蓄满眼眶，她稍稍弯腰，低头，眨眼，让眼泪径直掉进水池，进入水流的旋涡，消失在下水道。

　　她用干手背摸摸脸颊，还好，脸上没有留下泪痕。伴着门外爸爸妈妈调电视、选电影的声音，凌小芊刷完了碗，认真仔细地把碗碟摆在另一个水池里沥水。她动作轻柔缓慢，好像在拖延离开厨房的时间。最后擦干手，隔着纱窗，她似乎又望见了考场外那辆花里胡哨的音乐车，如同海市蜃楼。

　　晚上，凌小芊一家三口窝在沙发床上看电影，客厅打着暖光灯，显得很温馨。是那种强情节电影，特效做得很足，感官刺激异常强烈。电影是闵秀慧选的，她最喜欢看这种大片。
　　凌小芊刷完碗回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出片名字幕的时间，她也不知道这电影名字，看起来像是部科幻片，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终于撑着眼皮熬到了结尾，片尾字幕滚动，音乐响起，是很热血很激昂的旋律，让凌小芊一下子跟着沸腾起来。然而她还没听清歌词，闵秀慧就按了遥控电源键：“十点半了，睡觉吧！”
　　虽然不情愿，但凌小芊还是乖乖躺下了。

　　这晚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像科幻片中的女战士一样，穿着铠甲，散着波浪卷发，坐在坚硬的机甲车里向怪兽开火，勇敢，明媚，无所畏惧。慢慢地，机甲车逐渐虚化，眼前充斥着弹炮火光的废墟变成一望无际的原野，耳边传来《奇妙能力歌》。卷发变直，铠甲变长裙，机甲车化成了音乐车，就是考场外的那辆。她置身其中，愉快地唱着歌，周围只有花鸟相伴，一个人无忧又无虑……

　　布谷——
　　11：零零，今天有空吗？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难过]

　　早上八点，凌小芊的美梦被程瑶瑶叫醒。
　　她歪头一看，凌贯华的被子早已掀开，应该是去吃早点了。闵秀慧今天是下午班，不着急起床，此刻搭着夏凉被、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

　　凌小芊松松扎了个头发就去洗漱了。
　　涂好水乳扫完地，叠好自己的被和床单，连同枕头一并放进柜子里，同时取出靠垫，摆回沙发上。之后走到大床前，叠起凌贯华的被子，边叠边说：“妈，今天中午我想和瑶瑶出去吃。”

　　闵秀慧似乎没听到，还在看手机，不时打几个字。

　　“终于写好了！”她这才坐起身来，把手机递到凌小芊跟前，“你瞅瞅，我编辑的你的个人信息，看看这么写行不？”

　　凌小芊抻过她的被子，就着她的手看，上写着：

　　性别：女
　　年龄：25岁
　　学历：硕士研究生
　　职业：市直事业编
　　现居：林海市金平区
　　户口：津北省林海市
　　身高：165
　　体重：105
　　相亲说明：我家闺女乖巧懂事、单纯善良、孝顺长辈，无不良嗜好。独生女，原生和睦家庭，父母均有养老金，无负担。希望找一位收入稳定、品行端正、孝顺感恩的男孩，条件合适的家长请联系我，愿孩子们相亲顺利！

　　“你自己拿着，举得我手都酸了！”闵秀慧有些不耐烦，凌小芊赶紧扔下叠了一半的被子，接过手机。
　　“怎么样呀？这么两行字还没看完啊？”闵秀慧伸了个懒腰，起床下地准备洗漱。
　　“挺好的，就这样吧。”凌小芊觉得相亲很奇怪，上面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尽是客观条件，就像食品配料表，内含什么都清晰标明了，却不知道味道如何、营养价值如何。

　　“就是，怎么没有加上我的照片？”凌小芊随便划了两下，看别人的相亲名片大多附有照片。

　　闵秀慧刚刷完牙，咕咚咕咚漱漱口，嘴巴上还沾着点浮沫，从卫生间探出头来，“你懂啥，我才不一上来就给他们发照片呢！”说完就开了水龙头，打算洗脸，“哎，顺便给我手机充上电，给你弄了一早上，电都耗光了！”凌小芊照做。

　　凌小芊收拾完床铺后，进了厨房，厨房和卫生间离得很近，她说话声稍微大点闵秀慧就能听到。
　　“早上吃麦片行吗？”得到许可后，便开始弄早餐。
　　她一边往麦片里放葡萄干和巴旦木，一边问正在护肤的闵秀慧：“今天中午我想和瑶瑶出去吃，行吗？”

　　这次闵秀慧终于听到了，“行呀！”闵秀慧语气欢快，“你就该多跟瑶瑶玩，人家瑶瑶事业爱情双丰收，这就是听父母话的好结果！”

　　闵秀慧坐到沙发上，捧起凌小芊刚端过来的麦片粥，搅拌搅拌就往嘴里送了一勺，待咽下后继续说，“你少跟那什么卉接触，那孩子太个性太另类了！”
　　“人家叫郑卉，她挺好的。”凌小芊忍不住辩白，每次说起朋友，闵秀慧总是要褒贬一番。
　　“好啥好啊，高考考了三回，次次考那么高分，次次都退学重考！”闵秀慧又挖了一勺黏糊糊的麦片，“这就是不负责任！不听父母的话，一意孤行！结果呢，现在没日没夜地在私企干活！”

　　凌小芊不喜欢反复解释，她觉得那样很没意思，于是不再说话，回复了程瑶瑶微信，定好了时间地点，便自顾自吃麦片、刷碗。

　　“哎，又不说话！跟你爸一个德性，一说到不爱听的就这样，我这是为你好！”闵秀慧叨叨两句无人回应，也自觉没趣，便转移话题，“今天出去穿啥呀？”
　　凌小芊坐到书桌前，正打算戴上耳机，听见闵秀慧问，只好指指沙发边上搭着的衣服，道：“就这身。”
　　闵秀慧拿起衣服，一件肥大的绿色T恤，一件宽松的米白色运动裤，大声说道：“就这？不行不行！”

　　得，听这语气今儿早上这音乐是听不成了。

　　“你看看你这是啥衣服，松松垮垮的，一点不显身材！”闵秀慧把衣服丢回沙发上，转头去衣柜里翻找，边找边数落道，“你这审美呀，太差了，连穿衣服也得我操心！”
　　凌小芊仍旧坐在电脑椅上，朝闵秀慧说：“我又不是去干嘛，就是和瑶瑶出去吃饭，还要穿多隆重呀！”
　　“穿这个！”闵秀慧终于翻出了显身材的衣服——淡黄色修身短袖、浅牛仔喇叭裤，“快起来试试！”

　　凌小芊极不情愿地走过来试衣服，她不喜欢紧包身的衣服，她喜欢宽松舒服。家里显身材的衣服都是闵秀慧买的，她们母女身材相仿，闵秀慧又最是时髦好打扮的人，所以两人衣服大多混着穿。

　　凌小芊换好衣服，感觉自己像是被捆绑住的鱼肉，等待刀俎降临。

　　“嗯！”闵秀慧连连称赞，“这才像样儿嘛！你以后就得这么穿，时时刻刻都得穿得漂漂亮亮，再画个精致的妆！你不知道啥时候就碰到优秀的男孩，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
　　新乐广场，三层，海底捞。

　　凌小芊没有点餐，坐在卡座里等程瑶瑶，穿着闵秀慧精心搭配的“显身材”衣服。
　　十五分钟后，程瑶瑶来了。

　　及腰的羊毛卷发，泛着珠光的大地色眼影，烂番茄色的口红，再加上印满了红玫瑰的吊带连衣裙，她是人群中相当扎眼的存在。
　　凌小芊朝她挥挥手，比起耀眼的程瑶瑶，凌小芊像一粒沙尘，黯淡无光，泯然众人。但她从不在乎这些，要不是闵秀慧强迫，她绝对不会化妆，更不会穿这套“束身衣”。

　　“零零！”程瑶瑶小跑过来，寒暄一下，便赶紧点餐。两人在这点上颇为一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鸳鸯锅开了，凌小芊吃清汤，程瑶瑶涮麻辣汤底。

　　“零零，你说我可怎么办呀？”程瑶瑶一边涮毛肚，一边倒苦水，“其实这两年异地，我就感觉我们感情越来越淡，虽然偶尔也见面，天天都通话、打视频，但就是觉得没有从前那种甜蜜了，不咸不淡的。”
　　她抬起头，认真地问：“你说，爱情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吗？”

　　凌小芊也放下筷子，搜罗她所有与情爱相关的知识储备，道：“或许，再激烈的爱情到最后都会变成淡淡的亲情吧，”她想了想，继续说，“再说，他不是向你求婚了嘛，是不是表明，无论爱情还是亲情，他心里总是有你的。”

　　“可能吧，我算是搞不懂爱情了，”程瑶瑶兴致缺缺，“他求婚我也没多兴奋，就觉得很寡淡。好像，就是因为在一起时间太久了，所以必须要求婚，必须要结婚一样，没有发自内心想要共度一生的欲望。”

　　“要不，周末你去一趟京北？”凌小芊搅着碗里的麻酱，若有所思，“你们两个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心里话都摊开来聊聊？”

　　程瑶瑶捞到一片姜，皱皱眉，将它丢了出去。“唉，还得看人家的时间，天天忙得要命，这两天通话时间都缩短了。”

　　程瑶瑶男友叫陈鹏飞，在京北的互联网大厂做码农。提到两人相处细节，程瑶瑶又吐槽了半天，上至节日礼物廉价敷衍，下至几天没有道早晚安。

　　“不说这些了，”眼瞅着锅里的菜快被捞尽，程瑶瑶终于想起好闺蜜的就业大事，“你成绩出来了吗？”
　　凌小芊喝了口大麦茶，点点头，“刚出了体检名单，我考上了。”凌小芊以为自己公布喜讯时会很开心，事实上，她很平静。
　　“哇塞！我就说我姐妹没问题吧！这样的大好事你咋不早说呀！”程瑶瑶装作埋怨的样子，嘴却始终是咧着的。
　　“我其实没有特别开心，一份工作而已，谋生手段嘛，”凌小芊仍旧十分平静，甚至深邃的眼眸里还有些悲伤，“是很体面的工作，但始终不是热爱的事业。”
　　“不是吧亲爱的，你这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显然，程瑶瑶看不见她眼睛的深处，“热爱热爱，你不会还想着搞音乐吧？”凌小芊刚想说什么，程瑶瑶便堵上了她的话口，“零零，你热爱的那玩意儿当个爱好得了，别兴师动众地耗费太多精力，也成不了啥事儿，反而浪费时间，还得跟你妈吵架……”

　　凌小芊将大麦茶一饮而尽，一句话也不想说，静静等着程瑶瑶展现教师本色。

　　呕——

　　不想，程瑶瑶话说一半，捂着嘴直冲卫生间跑去。凌小芊匆匆结了账，赶紧追了过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