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

　　“纪舒的理想型？”

　　睡醒第二天，许诺才看到这条消息。

　　沂南和煦的阳光，清晨的风从未变过，地上的影子似乎与高中的自己重叠。

　　钥匙铃铛一响，许诺收回思绪。

　　口袋装的手机不安分震动。
　　许诺瞄了一眼，“喂，妈？”
　　“小诺，你妈我在市集见那大虾挺不错，你啥时候回家我炒给你吃。”
　　　许诺紧盯着电脑修改着照片，“不用了妈，你买了自己吃就行，过两天我就回家了。”

　　过了几分钟，集市嘈杂声变小。

　　许妈：“是你爸祭日那天吗？”
　　许诺愣了一下，也没再作声。
　　许妈续道：“昨天我见到你爸工友家的那个小孩了，他好像是今年考大学，小伙子变样了，差点没认出来。我准备过两天去……”

　　“去干嘛？去给他家送水果，听那小孩客套地喊你一声姨吗？”许诺猛地打断道：“妈，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我爸害了他工友吗？”
　　“诺诺。”
　　“抱歉妈。”母亲怯懦的声音倏然将她打回原形，她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可那话像被开了闸的涌水，“如果你都觉得是我爸害死那小孩的爸，那你到他家最好戴个头盔，省得人家把你买的东西往你头上砸出血，我先挂了。”

　　许诺猛地蹲在地上，双腿紧压起伏的胸腔逼迫，憋闷得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日复一日的往前走，太多事情会被时间的潮水淹没，淹在海里的人早不在乎潮水还会不会涨，可岸上的人，对潮水的沉浮，看得真切。
　　自始至终，她都相信自己面容和善的父亲不会害死他的工友，不会背着一辈子洗脱不了的骂名，畏罪自杀。

　　可缓过神，盯着被她挂断的电话，这么多年没走出来的又何止她一个人。

　　·
　　熏风扶叶，摇缀夏长。

　　许诺也没想今天工作太长时间，自己开店也就这点好处了。
　　正打算提前下班，电脑右下角信息框倏然的推送让她停下动作。

　　「跆拳道新秀曝光理想型。」

　　许诺第一反应就是女孩的那条微信。
　　果不其然，白色箭头停留一秒便弹出娱乐新闻页面。

　　「纪舒理想女友。」

　　“还有采访视频？”

　　似乎女孩无意的一句话，让许诺无端生出，自己会与照射在镁光灯下的人相识相知的错觉。
　　但她也只是好奇心作祟，别无他想。

　　不到一分钟的视频而已。

　　主人公身穿国家队服立于台前，数支黑麦怼在他面前。未施滤镜真实面孔印在她的屏上，利落的黑发更是衬了他面孔的冷峻。

　　许诺还是硬憋出两个字。
　　“不丑。”

　　——“纪舒很受女孩子们喜欢哈，也算是满足一下粉丝的好奇心，方便透露一下自己的理想型吗？”
　　“喜欢……”纪舒思索起来，就当媒体以为他会和同行运动员一样会找其他理由搪塞过去。

　　可过了几秒，他还是站在原地。
　　再过几秒，纪舒对准离他距离最近的镜头，说道：“或许是，喜欢摄影的女孩……”

　　——现场尬住。

　　坐在镜头外的许诺整个人更是笑得不行，她也是脑子有了泥坑，好奇巨星的理想型会与自己某些优良品质重叠。

　　“舍予，舒。”许诺轻摇了头，“长得是挺好看的。”
　　许诺不想再浪费时间在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人身上，起身看到放在桌角上白色包装。

　　许诺低头看了一眼包在照片外的白色包装，愣了几秒，“怎么这开了口子啊。”
　　她第一时间还是找到胶水，妥帖封存等女孩自己开口打开。
　　“今上午不是刚用了吗，怎么挤不出来了。”许诺一手拿着胶水，另只手拿着那一沓照片
　　费了劲打开，手指配合不起来，照片在手上不停调换位置。最后她停了下来，又不情愿看向杂乱的桌子，正准备腾出位置放在上面。

　　下一秒，手一滑，照片全部从白色封包里跑了出来。
　　许诺只好叹了口气，认命蹲下身子一张张捡起。

　　好巧不巧。
　　咔哒——

　　听到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许诺低头捡起照片的动作变得更是迅速，身子蜷缩在地面上，声音变得短促，“抱歉啊，稍等一下，照片有点滑，撒的地上都是。”
　　“纪舒的粉丝？”
　　许诺头连抬也没抬，果断简明，“不是。”
　　“那这上面……”低沉声线一响，须臾几秒，纪舒认真确认说道：“不是我吗？”

　　许诺心中一惊，猝不及防地抬头。
　　目光被眼前的男人抓住。

　　背倚阳面，身材精悍，小众品牌宽松穿搭，黑色鸭舌帽压覆黑眸。
　　面向快五点的夕阳，还是有些刺眼。
　　但她也能察觉，眼前人的目光，强烈，直白，毫不掩饰注视自己。

　　许诺怔愣几秒。
　　纪舒半蹲在地上，撇开视线帮忙捡散落的照片。
　　“看来。”纪舒蹲下身子，捡起自己穿便服的照片，“姐姐对我也目的不纯嘛。”

　　许诺猛然蹙眉，熟悉的角度，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
　　她脑海瞬间闪过熟悉的场景。

　　许诺低眼收拾地上的照片墙，询问道：“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
　　纪舒猛地低下头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帮她捡起自己的照片，最后还不忘将照片整好。

　　两人捡起离对方最远位置的照片，一张张落在手心，指尖逐次丈量距离。
　　许诺的目光再次落在纪舒的身上。
　　浮动在他身上的葡萄柚色若有似无，他半蹲在地上显得太大一只，陌生男性的气息带给她的，绝对是生理性的压迫。

　　“谢谢。”许诺接过他递过来照片，礼貌问道:“你是要洗照片还是拍照？”
　　纪舒随着她一起站起身。
　　许诺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近距离目测真快要比她高两个头了。

　　安静片刻，男人将目光瞥向许诺，“我们上次见过。”
　　许诺的动作停下，看似抿紧唇再仔细回想，两人所谓“上次见过”的场景。
　　许诺也认出他是明星，狐疑问，“咱俩还能见面？”
　　纪舒微低下头，须臾又抬起头，又往前搓了半步，“咱们确实见过，当时你在梧桐树下差点被误会是人贩子。”

　　周遭滞住一瞬，许诺立刻僵住，肾上腺几秒内飙升，同时大脑飞转，“你是纪……”
　　纪舒：“昂。”
　　许诺顿了几秒，“叔叔的儿子。”
　　纪舒：“昂？”

　　许诺头上天晴无云，可纪舒头上那一整片，阴的彻底。

　　纪舒眼皮底猛跳道。
　　“巷街头上有个卖花的大姐老是吹牛说认识一个明星他爸，当时我们还不信。”许诺随手拉过椅子，害怕他真不走，下意识又将椅向身侧轻揽，客套道：“你要有事找她，我给你个地址。”

　　许诺小动作被纪舒尽收眼底，他直直盯着许诺，帽子口罩全部当她的面摘掉，一步步逼近。
　　“我们应该才是好久不见。”

　　许诺眼皮一跳，照片上人好看仅是平面，等真正的人在面前那绝对是有了层次画面，但少了张扬多了一点温和。转眼下滑，她的目光落到他的唇钉上。

　　“我叫纪舒。”纪舒白皙手指点了两下她手中的照片，“上面的人是我。”
　　他又静默了两秒，低睫目光瞥向没来得及息屏的电脑屏幕，缓慢与她的目光对上，“视频中的人，也是我。”
　　“还有……”纪舒说道：“大上周，在梧桐树下帮你解围的也是我。”

　　许诺完全不相信本隔着屏幕才能见到高清的人像，却出现在有她在的地方。

　　睫毛颤动，她反应一瞬间迟钝。
　　好像是真的－－
　　是她帮顾客找东西的时候。

　　八十年代的南方，市集上顽童肆意逐闹，父母在后面用方言讨价还价。
　　巷间梧桐恣意舒展，残阳穿罅漏光，映落在许诺轻吹出的泡泡上。

　　二十一世纪的新鲜玩意儿，可不把1986的小孩整的五迷三道，后面的家长也愣是拉不住，几分钟她彻底被围得水泄不通。

　　不同于现在年代，八十年代的父母属于放养孩子的心态。
　　任务对象以孩童的模样在前跑了过来，后面她的母亲提着菜顺便碰上个熟人打声招呼。

　　“姐姐，能问一下你这个在哪买的吗？”女孩奋力挤上前，毫无怯意问向高挑且成熟的女性。
　　见原本围观的小孩都纷纷被自家家长拽回家。
　　她抓紧时间，半蹲笑道：“但姐姐也忘记在哪买的。”

　　但八十年代的老顽童也礼貌过头……

　　“好吧，谢谢姐姐。”女孩面无表情转头就走。
　　“诶，诶别走啊，还可以商量。”那突然一下，许诺瞬间懵掉，纯属本能反应，拽住女孩的衣角。

　　“哎哟——！”许诺狼狈一声，两秒后。
　　“没事吧同志。”
　　“这人怎么还拽着小孩啊。”
　　“不会是人贩子吧。”
　　四处的人也因这动静从嘈乱的杂市转移到她这。

　　她原本担心，女孩会因猝然发力身形不稳，可没想到那股巧劲将她连人硬趴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
　　许诺该怎么解释，抓住女孩的手不自觉往回衣兜里缩。
　　没关系，拿到照片，再来一次吧。
　　可手指只碰触到衣服布料时，许诺瞬间冒出冷汗。
　　我的……照片呢？！
　　完了。

　　微风微动，携着夏日绿叶发出沙沙声，紧接着，一道低沉且字正腔圆的声音悠悠闯入 。
　　——“你在找这个吗？”

　　许诺身子一怔，声音牵引她的目光。

　　少年身姿微弓，瞬间将橙黄夕晖截断，清冽气息与黑影与她重叠裹住。
　　他饶有兴味盯着许诺，看对方因为他出现的，表情变得复杂又微妙。
　　“这位姐姐，看起来……”
　　须臾两秒，男孩眼睛一弯。

　　“目的不纯啊。”

　　许诺现在回想起来，浑身细胞朝向海马体及大脑皮层发出抗议谴责。
　　然后，一片安静。
　　许诺内心还是翻涌的，她不知道眼前的所谓的大明星找到她是什么目的。
　　短促地沉默了一下，纪舒却只是往后退了半步，耐心解释道：“我这次过来没有不好的想法，只是单纯想找你帮忙。”
　　“你是能制造梦境还是什么其他的。”纪舒说，“反正不管怎样，我屡次被你拖进去，这影响到我正常生活。”

　　许诺这才完全反应过来，他说的没错——
　　她是能够拿着求助者的照片，根据他们的诉求，回到照片拍摄的时间点去找帮他们寻找东西。而且，求助者会通过梦境，能清楚地看到她完成诉求的全过程，包括求助者所认为与诉求相关的其他人，同样也能看到。
　　这也是为什么林姨的前夫会说出与梦境有关的事情。
　　但他的反应，过于冷静了点。

　　许诺说，“可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匪夷所思吗，你看起来反应很平淡。”
　　“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多了去了。”纪顿了两秒，舒瞥了她一眼，“这也没什么。”
　　许诺直视对方，丝毫没有退让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得来的能力，我也是真帮不上你。”
　　“直接撂明白，你也清楚。你到任何地方都能把我牵扯进来，你要是觉得我不影响你，也OK。”纪舒表情淡淡道：“但我到了个地方人生地不熟，反正我只能跟着你啊。”
　　“那你之前都是在哪啊？”许诺蹙眉道。
　　“一开始没当回事，也不知道是因为你啊。谁成想那鬼地方跟现实生活一样，也需要吃饭拉屎放屁。”纪舒一脸无辜说出自己的苦，“忘了说一点，你模样在我这儿一点也不会变，所以我不惜找人打探到这儿。”

　　“你在威胁我吗？”许诺一听头瞬间大了起来。
　　“哪能啊，纯属诬陷了。我这是求你，敬畏生命放心尖，把我放回大自然，好人一生会平安。OK？”纪舒说，“所以……”
　　顿住几秒，纪舒浅浅上前半步，许诺连忙退后一步，“所以，所以什么？”
　　“不用着急拒绝我。”纪舒语气像是丝毫没有让步。
　　“你……”

　　一通电话打断。

　　许诺看向屏幕上少有联系的亲戚，迟疑两秒接起电话，“杜叔怎么了？”
　　短达三十秒的通话，简单询问对方的情况。
　　接下来通话里的人切入正题。
　　许诺解释回应道：“哦，是我最近有些累暂时没打算接，很着急吗？”
　　许诺拒绝也是正常，要真是杜叔要求帮的忙，她能推脱就不接。再怎么说是亲戚，往后要是谁结个婚或者过年走亲戚，难免会碰上面。事办好办砸，都难说；面上事上都难看。

　　可随着时间推移，许诺脸色微变。最后，许诺回忆起杜叔所说女孩的模样，蹙眉道：“你说的人是陈筱。”
　　杜叔说道：“对是她，你俩高中同校。她入学一中不到一年就退了学，听他爹说是脑子出了问题。”

　　挂钟分针一圈圈走，更加震撼的消息让她短暂忘掉纪舒的存在，而眼前的男人也识趣坐在一旁。

　　过了好久，许诺按断手机一抬头，与座位上的纪舒视线交汇。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许诺眉间隐现幽霾，见对他强硬地丝毫没有退意。
　　许诺的视线凝固，冷淡道：“我可以和你合作，但我的每次任务都要确保万无一失。如果有任何地方因为你出了岔子，我希望你主动离开。”
　　纪舒在有限的空间，站在女孩的对立面，听着女孩说着冷淡客套的言语，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缓缓开口－－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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