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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战
东海岸17号训练基地,如同一座被焊死在惊涛骇浪边缘的钢铁孤岛。海风永不停歇地嘶吼着,卷起咸腥冰冷的水汽,拍打在基地银灰色的合金外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呜咽。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压缩、扭曲,只剩下日复一日单调却致命的高强度训练。自1月7日起,这座基地便彻底沉入了名为“备战”的深海高压熔炉。
巨大的虚拟训练场,是这座熔炉的核心。
幽蓝色的能量流如同活体血管,在特殊的地板和穹顶间无声脉动,模拟着变幻莫测的海洋环境。空气里弥漫着高压电流的臭氧味、全息投影系统散发的微热,以及队员们汗水蒸腾后混合的、带着铁锈和盐分的浓烈气息。
这里没有昼夜,只有舱门开合、数据流刷屏和神经连接头盔指示灯明灭带来的机械节律。
天敬贞如同一尊冰冷的礁石,矗立在中央控制台前。他的目光锐利如深海探照灯,穿透层层虚拟影像,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舱室内的细微动态。数据瀑布般在他面前的屏幕上流淌——队员的生理指标、潜航器状态、模拟威胁强度、净化武器能量消耗…他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战术计算机,高速处理着海量信息,冰冷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精准地切割着模拟的混沌。
“全体注意!深度骤降至2000米!LA病毒畸变体群,数量30+,呈锥形阵列,方位7-9点!启动声波诱饵!净化步枪切换散射模式!2组,5组,交叉火力封锁冲击锋线!”
“洋流紊乱!AC病毒飞行畸变体集群俯冲!高度300米!净化手枪准备点射!规避动作,现在!”
“警告!侦测到F病毒孢子云扩散!范围急速扩大!启动内循环过滤最高等级!净化匕首预热!准备近身清除附着孢子!”
命令简洁、冷酷、不容置疑。
队员们如同提线木偶,在虚拟的死亡之海中挣扎、搏杀。通讯频道里充斥着粗重的喘息、压抑的闷哼、净化武器蓄能时尖锐的蜂鸣、能量束撕裂海水和畸变体甲壳的爆响,以及偶尔响起的、被强行压下的痛呼。
每一次模拟环境的切换,每一次威胁等级的提升,都像无形的巨锤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然而,在这片被天敬贞意志统御的虚拟海洋中,一股潜流在无声涌动。他的指令,他关注的重心,始终存在一个微妙的偏移。
当其他小组遭遇围困或险情时,他的声音是冰冷的钢鞭,抽打着他们挣扎求生。但当柳开江所在的3号潜航器舱室画面亮起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黏着的关注便笼罩了过去。
“3号舱,柳开江,”天敬贞的声音会不自觉地放缓一丝,哪怕在紧急指令中,“左舷下方,深度1500米,LA病毒‘裂脊鲨’三头,高速接近!净化步枪蓄力,预判其规避路线,瞄准能量核心点射”。
屏幕上,柳开江的身影在模拟潜航器的震颤中努力稳定身形,手中的特制水下净化步枪枪口亮起幽蓝色的蓄能光芒。他的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被残酷训练淬炼出的本能,眼神锐利如刀,与那个在别墅里会赖床撒娇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扣动扳机,一道凝练的净化能量束撕裂虚拟的海水,精准贯穿了一头“裂脊鲨”头颅中央散发着污秽红光的核心。
“目标清除,干得好。”天敬贞的声音透过频道传来,低沉依旧,却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在柳开江紧绷的心弦上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这简短的肯定,是只属于他的额外反馈。
当柳开江所在的模拟舱遭遇突发的“洋流陷阱”和密集的“I病毒毒刺水母”围攻时,天敬贞的指令会变得异常密集和具体。
“3号舱!洋流推力异常!立刻关闭主推进器,启动姿态微调喷射口!左满舵15度,下潜5米!毒刺水母集群,净化手枪快速点射清除路径!匕首准备,随时清除附着体!”他甚至会精确到姿态调整的角度和深度,这在其他队员遭遇同等甚至更高等级的危机时都是绝无仅有的。
训练间隙短暂的舱门开启时间,是高压熔炉里唯一能透口气的缝隙。队员们如同脱水濒死的鱼,踉跄着爬出虚拟潜航器,瘫坐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贪婪地呼吸着不那么纯净但至少没有孢子毒雾的空气。汗水浸透了他们的作战服,脸色苍白,眼神里残留着虚拟死亡带来的惊悸。
天敬贞的身影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3号舱附近。他递过去一瓶特制的能量补充液,指尖会不经意地拂过柳开江汗湿冰冷的手背,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目光快速扫过柳开江略显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柳开江接过瓶子,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深海般的眸子,里面盛着的关切如同实质,驱散了些许疲惫和寒意。他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还行,就是…那该死的洋流,差点把五脏六腑都甩出来。”他自然地抱怨着,带着一种只有面对天敬贞时才有的松弛感。
天敬贞会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拇指指腹擦去柳开江额角滑落的一道汗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却传递着令人心安的稳定力量。“核心肌群发力还不够稳,晚点我给你单独加练半小时平衡控制。”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但那眼神里的温度,却让这命令听起来像一句私密的关怀。
更多时候,柳开江会在短暂的休息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靠着冰冷的舱壁滑坐下去,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天敬贞便会沉默地在他身边坐下,宽阔的肩膀自然地成为柳开江昏沉脑袋可以倚靠的支撑点。
他并不会说什么,只是让柳开江靠着自己,有时会拿起自己的能量棒,无声地掰开一半,塞到柳开江手里。柳开江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身体的重心完全信赖地倚在身旁坚实温暖的躯体上,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不会沉没的岛屿。
这些细微的、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互动,如同投入深海的微光,在肃杀压抑的训练场中短暂地亮起又熄灭。它们被队员们看在眼里,却无人置喙。所有人都知道队长那把名为“天敬贞”的利剑,其最坚韧也最脆弱的剑脊,早已与柳开江这个唯一能容得下他的“剑鞘”融为一体。
而承担起将大部分队员锻造成“优秀海洋尖兵”这一沉重任务的,是沙锦。
“哟!老张!你这规避动作是跟广场舞大妈学的吗?扭得比海带还妖娆!AC病毒飞鱼都要笑掉大牙了!再来!给我把腰杆子挺直了,想象你是一根插进海床的铁桩!”沙锦的声音在训练场上空回荡,带着他特有的、能刺破高压的幽默感。
他穿梭在各个模拟舱之间,脚步迅捷,金发在幽蓝的光线下跳跃。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队员动作的瑕疵和状态的波动。
他手中的武器也与众不同。除了标配的水下净化步枪、手枪和匕首,他腰间永远别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武器——一把经过特殊强化的合金羽毛球拍。拍柄加长加固,拍面编织着闪烁着微光的能量导丝。这既是他的标志,也是他战场风格的延伸。
在指导队员对抗模拟的“P病毒活化珊瑚礁群”时,他手中的球拍会化作最灵巧的指挥棒。
“看到那朵张牙舞爪的‘食人葵’没?对,就那朵粉得辣眼睛的!别用枪!浪费能量!看我的!”沙锦猛地一个侧滑步,手中球拍如同毒蛇吐信,带着破水的锐响精准拍出。
“啪!”一声脆响,模拟的活化珊瑚触手被蕴含净化能量的拍面狠狠抽中,污秽的红光瞬间黯淡,僵直不动。“用拍面!抽它丫的能量节点!记住,省能量就是保命!下一个!”
当模拟舱内突然被“M病毒强腐蚀性墨汁云”笼罩,视野瞬间归零时,沙锦的球拍又成了探路的盲杖和防御的盾牌。
“慌什么慌!都给我稳住!听声辨位!”沙锦的声音穿透混乱的频道,冷静异常。他自己所在的模拟舱画面显示,他正闭着眼,仅凭耳机中传来的细微水流扰动和畸变体嘶鸣,手中球拍如同长了眼睛般左右格挡,将扑上来的小型I病毒甲壳虫精准拍飞。“净化匕首握紧!护住要害!感受水流变化!跟着我的声音退!左三步!下潜两米!对!保持阵型!”
他的训练方法不拘一格,甚至有些“胡闹”,却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并用最形象、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方式让队员理解。队员们在他看似戏谑实则严苛的指导下,在一次次被骂得狗血淋头又豁然开朗的过程中,那些原本僵硬笨拙的动作开始变得流畅,面对突发威胁的反应时间在缩短,团队间的配合也从最初的混乱生疏,逐渐磨砺出一种在高压下依旧能运转的默契齿轮。
时间,在汗水的浸泡、肌肉的酸痛和神经的极度紧绷中,以残酷的方式流逝。虚拟的海洋环境被调校得越来越逼近真实的恐怖。
高压不再是简单的数值增加,而是带着能将耳膜压穿、将内脏挤压移位的真实窒息感。洋流不再是温和的推力,而是狂暴的、毫无规律的乱流漩涡,能将潜航器像玩具般抛掷撕扯。病化威胁的拟真度更是骇人听闻。
LA病毒感染的深海巨兽不再是简单的数据模型。当模拟的“深渊吞噬者”——一头体长超过五十米、浑身覆盖着增生骨刺和流淌脓液的巨兽,从黑暗的海沟中带着毁灭性的声波冲击扑来时,巨大的压迫感透过神经连接头盔直击灵魂,让最勇敢的队员也瞬间脸色惨白,手指僵硬。
净化步枪的能量束打在它厚重的甲壳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需要数个小队集中火力,在沙锦声嘶力竭的协调下,冒着被它甩尾拍成肉泥的风险,才能艰难地击中它相对脆弱的关节或能量核心。
AC病毒飞行的畸变体集群,模拟出了令人绝望的数量和诡变。它们不再是呆板的靶子,而是如同拥有集体智慧的蜂群,会利用洋流掩护俯冲,会喷射带有精神干扰效果的生物电浆,甚至会自爆释放出腐蚀性的孢子云。
队员们必须在剧烈颠簸的潜航器内,用净化手枪进行高速点射,神经紧绷到极限,稍有不慎便是被电浆麻痹或孢子寄生的下场。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F病毒孢子云的模拟。它无声无息地在深海中弥漫,如同活着的、不断膨胀的灰绿色浓雾。一旦被其笼罩,头盔内会响起尖锐的警报,视野急剧下降,同时系统会模拟出孢子试图侵入内循环系统的恐怖感受——轻微的窒息感、皮肤传来诡异的麻痒幻觉、耳边响起混乱的低语和亡者的哀嚎。
队员们必须第一时间启动最高等级的内循环过滤,同时挥舞着净化匕首,如同在粘稠的噩梦中劈砍,清除附着在潜航器外壳和作战服上的活性孢子簇。每一次成功脱离孢子云,都像从地狱边缘爬回人间,队员们的眼神里会多一分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对深海的更深恐惧。
柳开江在一次高强度的对抗“孢子云”与“I病毒毒刺水母”混合袭击的模拟中,精神承受力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当系统模拟的孢子低语和亡者哀嚎如同实质的尖针扎入脑海,配合着视野中翻滚的灰绿浓雾和四面八方刺来的幽蓝毒刺时,他握着净化匕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一次失误的格挡,虚拟的毒刺擦过他的手臂,系统立刻反馈回一阵强烈的麻痹痛感。
“呃!”柳开江闷哼一声,动作瞬间变形。
“3号舱!柳开江!”天敬贞冰冷的声音立刻在频道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精神屏障!集中!清除附着孢子!左前方,毒刺水母,净化手枪!”
柳开江猛地一咬舌尖,血腥味和剧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了一瞬。他强忍着虚拟的麻痹感和脑海中的尖啸,按照指令挥动匕首,幽蓝的净化光芒划破浓雾,精准削掉一片附着在舱壁上的蠕动孢子簇,同时左手抬起净化手枪,看也不看,凭着感觉朝左前方盲射!一道净化光束射出,命中目标的声音传来。
模拟结束的提示音如同天籁。3号舱门滑开,柳开江几乎是踉跄着摔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扶着冰冷的舱壁,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脑海中残留的恐怖幻听和身体的虚脱感。
天敬贞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其他队员或关切或探究的视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柳开江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大半的重量接了过来。他的手掌宽厚而灼热,透过作战服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支撑力。
“跟我来。”天敬贞的声音低沉,不容拒绝。他半扶半抱着柳开江,穿过疲惫嘈杂的队员群,走向训练场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设备维护间。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天敬贞将柳开江安置在一个工具箱上坐好,自己则半蹲在他面前。他摘下柳开江的神经连接头盔,动作带着罕见的轻柔。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柳开江光洁的额头上,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残留着惊悸。
天敬贞从随身急救包里拿出一支特制的神经舒缓喷雾,对着柳开江的口鼻处轻轻喷了一下。带着薄荷与镇定成分的清凉雾气吸入,柳开江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平缓了一些,涣散的眼神也慢慢聚焦。
“看着我。”天敬贞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磐石。
柳开江抬起眼,对上那双深海般的眸子。里面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担忧和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
“都是假的。”天敬贞一字一句地说,目光紧紧锁住柳开江,“孢子是假的,哀嚎是假的,麻痹也是假的。只有你,是真的。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你的力量,都是真的,感受它们。”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柳开江剧烈跳动的心口位置。隔着作战服,那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感受我。”天敬贞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什么能真正的伤害到你。记住了,我一直都在”。
柳开江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他感受着心口那只大手的温度和力量,感受着天敬贞目光中传递过来的、坚不可摧的守护意志。
那些残留的恐怖幻觉和身体的虚脱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悸已被一种更深沉的坚韧取代。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已恢复镇定,“嗯。谢谢你敬贞,我…没事了”。
天敬贞这才收回手,站起身。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旁边的能量液,拧开盖子,递到柳开江嘴边。柳开江顺从地接过,小口喝着。两人之间没有更多言语,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默契在狭窄的空间里静静流淌。
天敬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柳开江脸上,确认着他每一丝细微的状态变化,直到他苍白的脸颊重新恢复一丝血色,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
当柳开江放下空瓶,重新站直身体时,那个眼神锐利、身姿挺拔的战士又回来了。他看向天敬贞,眼神复杂,包含着感激、依赖,还有一丝被激发出的、更强烈的斗志,“我好了,队长。可以继续训练”。
天敬贞凝视着他,几秒钟后,才缓缓点头,拉开了维护间的门。外面,虚拟训练场的幽蓝光芒和战斗的喧嚣再次涌来。柳开江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率先走了出去,重新汇入那残酷的熔炉。天敬贞跟在他身后半步,如同一道沉默的、永不倒塌的屏障。
沙锦靠在不远处的控制台边缘,手里把玩着他那把特制的羽毛球拍,看着柳开江恢复状态重新走向模拟舱,又瞥了一眼天敬贞紧跟在后的背影。
他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个弧度,但这笑容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跳脱,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收回目光,将球拍在掌心掂了掂,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对着通讯频道吼道:“看什么看!都休息够了吧?下一组!深海高压静默渗透!目标:摧毁模拟的W病毒气象干扰器!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掉链子,晚上给你们加练到吐!”
训练,永无止境。钢铁在熔炉中扭曲、呻吟,却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残酷锻打中,一点点磨去杂质,淬炼出深海所需的、冰冷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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