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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彷徨间(1)
自他们聊过《夜莺与蔷薇》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从那天起,一直到《所罗门王的指环》这本书读完,林寒轻都没再和鹿鸣有什么交流。
某天鹿鸣下班后。
“今天的工作做得怎么样?累不累?”阿信为鹿鸣拉上安全带。
“忙,新店那里还等着我过去。”
车子平稳地驶向机动车道,一连过了两个红绿灯,车内没有人说话。
“这是我们这周见的第一面。”阿信出声说。
“我忙完去找你。”
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鹿鸣继续哄他说:“今晚留在你家,好不好?”
阿信没说话。
鹿鸣心说:下个月还是忙就把林寒轻那里的工作辞掉,总不能为了三瓜俩枣连男朋友也不陪了。
——
这几天林寒轻心里一直闷着一股气,这股气每当鹿鸣想和自己说话而自己又不理他时就会添一份。
天气渐渐冷了,换季会造成部分精神类疾病的复发或加重。林寒轻把自己心里异样的感受归结于此,早在他身体生病的多年前,他就已经是个病人了。
然而没有人发现林寒轻的异常,林寒轻自己也不在意。
一楼的客厅有壁炉,但是不常用。林寒轻下楼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陈恩过来问他:“今天在这里吗,我提前和鹿鸣说一声?”
林寒轻点头。
“怎么突然想起来在这里?”
“你话怎么也变多了?”
虽然早就知道林寒轻是什么脾气,但陈恩还是无语了一下。
今天给鹿鸣开门的是赵阿姨,鹿鸣进门后赵阿姨小声对他说:“先生在一楼客厅,我们不方便过去了,你直接到那里就好。”
“好的姐。”
他们这里冬天不供暖,但林公馆暖气开的很足。路上行人已经开始穿羽绒服,鹿鸣今天穿了一件骆驼绒大衣,而林寒轻只穿了一件衬衫与一件针织开衫。
林寒轻看的书很杂,鹿鸣摸不透他的看书逻辑。上一本书读完,又找来几本散文让鹿鸣挑着读,因为不了解林寒轻大概喜欢什么样的,所以鹿鸣在勾选的过程中压根没有考虑他。
“昆明的核桃糖是软的。
把蔗糖熬化,倾在瓷盆里,和核桃肉搅匀,反扣在木板上,就成了。
……
“昆明的糖炒栗子,天下第一。第一,栗子都很大。第二,炒得很透,颗颗裂开,轻轻一捏,外壳即破,栗肉迸出,无一颗‘护皮’。第三,真是‘糖炒栗子’,一边炒,一边往锅里倒糖水,甜味透心。在昆明吃炒栗子,吃完了非洗手不可——指头上粘得都是糖。”①
鹿鸣读到这里吞了口口水,想和人骂一骂当地炒栗子商贩总偷工减料,卖的糖炒栗子总尝不出多少甜味。不过林寒轻很显然不是可以诉说的对象。
他也不一定吃过这种街边小吃,鹿鸣心中暗想。
或许是读书读的太入迷,鹿鸣好久都没去注意林寒轻。离下班还有一分钟时,鹿鸣偷偷瞥了一眼手表,原本打算把最后一段读完再走,可无意中抬头,却看见了林寒轻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鹿鸣:这老头假正经的很,这么有意思的散文都能听睡着。
鹿鸣拿出静音的手机给陈恩发消息说林寒轻睡着了。
陈恩很快回复:你轻手轻脚地离开,不要吵醒他。
林寒轻醒来时已经是六点半了,陈恩很体贴的让林寒轻自己愣了一会才走过来。可林寒轻的脸色依然不好看,这首先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其次还有一点羞耻,这种羞耻林寒轻过去没有体验过。
一种“不想见到鹿鸣”的情绪涌上林寒轻心头,但林寒轻只是一个人上楼去了。
“明天想去一趟医院吗?唐医生说来了几个外国的专家。”
“没什么好看的,又治不好。”
陈恩心疼他,于是实话告诉他:“是你姑姑请过来的。”
“……她来看看我,比什么都好。不去。”林寒轻的声音有一点轻轻的抖。
陈恩上前几步追上他,“她有她的难处……”
林寒轻打断陈恩,“你不要说了,我明白,我去便是了。”
后天。
有了前车之鉴,林寒轻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书房。
“林先生,不知道前天最后你有没有听到。汪曾祺老先生笔下的糖炒栗子真是馋死人了,可惜我们这里卖的没有那么甜。”鹿鸣在翻开书时说。
“我不喜欢这种甜食。”林寒轻说。
哦,鹿鸣心想,以后再也不跟他说了。
“好吧,林先生,我们开始了。
“山歌云:’栀子花开六瓣头。’栀子花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妈的管的着吗?’”②
“有一年夏天我……”鹿鸣开了个头就闭嘴了,想给自己来一拳,怎么老管不住碎嘴。
林寒轻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好到简直破天荒了,他说:“你说吧,我还能吃了你吗?”
话匣子不用被迫关上,鹿鸣很开心,一时间只顾一吐为快,来不及多想别的:“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曾经买过一盆栀子花,指望第二年夏天能开花的,结果那年冬天太冷了,那盆栀子没熬得过,在春天来前死了。后来我再也没养过栀子。”
“为什么?”林寒轻觉得鹿鸣话里有话,他想说的应该不只有栀子花。
鹿鸣说:“那一年我养栀子,只是想看那一朵花开,想闻那一朵花香。它既然死了,重新找一朵栀子续上,也不是它,也没意义。”
“同一个品种的花,味道差不多。再或许栀子花的味道,你未必喜欢。”
鹿鸣关于栀子花的回忆是初恋,连糖炒栗子鹿鸣都觉得不应该和林寒轻谈,这个更不用说。再说那个人几乎贯穿了鹿鸣的整个少年时代,就算现在放下了,回头轻飘飘看一眼心里也难受。
“谁知道我喜不喜欢呢,反正是没闻到。可能现在有一点好奇栀子花的味道,但这个冬天是不行了,花店里的鲜切花一般也没有栀子,要等到明年吧,明年估计也差不多忘了。”鹿鸣有点笑不出来,靠碎碎念遮掩着。
更多的鹿鸣没有对林寒轻说。
在今天的休息时间结束后,鹿鸣回来时身上多了一丝特别的味道。
好像有,细细闻,又不真切。这香味绕在鹿鸣身上,暖暖的,酥酥的,甜甜的。
林寒轻的大脑开始放空,连鹿鸣的声音也变远了。他不知道,这是糖炒栗子香。
“林先生,我走了……你还好吗?”鹿鸣说。
怎么在发呆,很没意思吗?
林寒轻避开鹿鸣的目光,没有说话。
“我们下周见。”鹿鸣拿上东西离开了。
鹿鸣离开后,林寒轻久坐在书房,让发热的胸口自然冷却。
这天晚上吃饭时,陈恩发现林寒轻有些不开心,但她开始没有多想,只是问他说:“今晚的晚餐不合胃口吗?”
不应该啊,今天又没换厨师没换菜谱。
林寒轻摇头,“什么味道?”
”饭菜里的味道?哪一道菜?还是都有?”
“你们身上。”
林寒轻闻到的,是和鹿鸣身上类似的味道,不止陈恩,从他身边经过的阿姨身上也有。
“有吗?”陈恩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除了洗衣粉味什么也没闻到。
“有,你们身上都有,是甜的。”林寒轻已经吃完饭,阿姨正在收拾餐桌。
赵阿姨听到这话,随口说了一句:“是鹿鸣带过来分给我们的糖炒栗子吧。”
林寒轻看向陈恩。
陈恩解释说:“他说他自己做的,做的多了就拿过来和我们分分。”
”你们都吃了?”
陈恩压住嘴角,说:“是的。鹿鸣和我说他先想问你吃不吃的,结果你告诉他,你不喜欢这种甜食。”
林寒轻不说话了。
陈恩却没有放过他,“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林寒轻站起来就想回房间睡觉了。
“栗子我留了一点,你要吗?”
“不要。”
陈恩留栗子十有八九是要带回去给女儿的。
这天晚上林寒轻思考了这件事,他不生气,也没有特别羞恼,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鹿鸣。
竟然有点孩子气。
再晚些时候林寒轻回到卧室时,看到床头放茶点的小车上已经搁着一小碟栗子了。
林寒轻劝自己不要去动。
等到陈恩像往常一样把数好的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药片胶囊拿来给林寒轻吃,小餐车上她用来放栗子的碟子已经空了。
“在书房放一束栀子花。”林寒轻吃完药后说。
“我会尽快安排。”
陈恩不清楚林寒轻的动机,在这之前林寒轻向来要求少在他久待的地方放鲜花,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要栀子花,栀子花香味很浓,林寒轻应该不喜欢才对。
陈恩没有多问便出去了。
其实在鹿鸣还未离开时,林寒轻就已经有这想法,可那时找不到一个合理动机,这想法的存在便算煎灼。
现在林寒轻只知道自己依然平不下心。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想见鹿鸣的心情再次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林寒轻现在还不知道答案。
①摘自《昆明的果品》汪曾祺
②摘自《夏天》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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