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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
窗外电闪雷鸣,一大盆又一大盆的雨水接而不停地泼向这个城市,雨水摔在地上的声音,如同一大帮人过来催债的敲门声,屋里人的心就这么被揪着。
“默声”精神病院所内,3号室,08床,一名叫林红的女人从噩梦中惊醒。
本来紧贴着的床板和背猛的分开,一个雷声在此刻不合时宜的响起,林红双眼睁大,嘴巴张大,双手揪住心脏处的衣服,大口地一口接一口的喘着气。
“催债的敲门声”还在不断的轰炸着整个房间。
待林红分清了现实和梦境,喘气声才停下,然后她这才想起什么,双手混乱的向身边两处的被子中摸索,最终在枕头左边摸到。
“桃桃,不怕,不怕,不怕。”
林红抱着一个有半个手臂大的泥塑娃娃,放在她的心口之处,闭着眼睛,嘴里不断吐出“不怕不怕不怕”。
娃娃穿着白裙子穿,低双马尾,样子被捏得好生好看,高顶的鼻子,洁白的皮肤,杏眼型的眼睛。那是林红自己亲手给楚静做的十岁生日礼物,娃娃的形象也在里面掺和了楚静的长相。
楚静,林红的女儿。
林红身体忽然颤抖起来,紧闭着眼睛流出泪,肚子的抖动和充气声保持在同一频道。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过了会,林红睁开了眼睛,恢复原来的平静,没了力的向后倒去,娃娃还放她的心口处。
她几乎是已经习惯了情绪的忽来忽去,习惯在清醒时的,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嚎啕大哭,之后再莫名没了声,沉静下来,愤怒和自责全部一股脑地不讲理地突然中断,留她茫然顿在原处,然后,等待着混乱再次袭来。
林红盯着天花板上的黑灰,配着外边的雨,让往事的种种锤打着她的每根神经,咀嚼那些令她痛苦不堪的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
对了,前面忘了说,林红是两年前她们一家遭遇人绑架,女儿被毒死后,她丈夫又跳楼,亲眼目睹后才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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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9.29
林红坐在梳妆台前,把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往脸上抹。
今天是中秋节,林红丈夫好不容易有时间陪着妻女出去玩,今个她们一家去游乐园。
化好后,林红站落地大镜子前仔细端详,她特意穿了个前几天叫她丈夫给她买的新裙子,还拉卷了她的头发,林红满意的在镜子前笑了笑,她瞥到在阳台上的楚静,笑容瞬间凝结,叹口气。
“桃桃,快去洗手,你趴在那衣服脏不脏啊?快去拿毛巾擦一下,一大早就待在那,哎…”林红喊道。
楚静回头听她说完,后随意回了句“好。”
她站起来对着阳台上的所有植物们招手。
“拜拜回来再陪你们玩哦,回来的时候会给你们带一个新伙伴的,拜拜啦。”楚静在心里对它们说道。
然后跑到洗手间洗手,她出来时,林红还在镜子前,没说什么,她坐到沙发上看她,她早已习惯妈妈在出门前要和镜子来一番依依不舍的戏码。
“桃桃,妈妈好看吗?”林红问。
“好看。”楚静肯定道。
“这个口红会不会显老啊?”林红嘶了声。
“不会。”
但确实有点。
楚延从房中出来。
“打完电话啦?”
林红问他。
楚延摸了下鼻子,回:“嗯公司那边有点事,你好了没,走吧。”
“那走吧。”
楚静走来林红身后,牵起她的手。
楚延也要去拉她的手,但被楚静躲开,这一小举动,林红并没观察到。
到楼下,林红叫她们俩停下,楚延虽有点烦,不过还是照听,她们一家站在楼下那里等了几分钟,林红在这几分钟里一直在问楚静她今天好不好看,尽管每次楚静的答案都是“好看。”
直到一个女人向这边走来。
林红赶忙向前同她打招呼。
“哎呦,小菲,刚买菜回来啊?”
“林红姐?哦,对啊,刚买回来,你们这一家是要出去玩啊?”于菲停下笑着说道。
“对呀,老楚好不容易休息,就寻思着陪桃桃出去玩。”
林红说这话时,捏了下楚静的手指。
楚静犹豫地向后躲了躲。
楚延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于菲上下打量一通林红,说:“林红姐今天这一身很漂亮嘛,楚哥站在一旁都有点不配你了呢。”
“哪有哪有,我这都什么年纪了还漂亮,能看就算好的了。”
林红笑着扫了下她的手臂。
“哪有哪有,你现在就是女人最好的年纪。”于菲也回过去。
两人就这样来一句回一句的持续了好几分钟,楚静在后边听得心累,这是每天妈妈和别人的固定节目,而她是不能提前退场的观众。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哈。”
于菲说完后落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楚延。
这一小举动正好被林红捕捉住。
“拜拜。”
林红在她转过身后,脸色立马冷了下来,往楚延脸上看了眼。
楚延垂下目光回避。
不要脸的东西,林红看着于菲的背影在心里说道。
于菲是一位单亲妈妈,比林红小个好几岁,最近林红发现她总爱到她家里边来,每次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虽然她每天都是这样的打扮,但林红总觉得她不对头,这种不对劲在于菲每次落在楚延的目光中渐渐增大。
林红自个在心里给于菲判了个想勾引她老公的刑。
刚才在下边等,就是为了给她看一番。
林红不悦的甩开楚静的手,说:“桃桃,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见人要打招呼,见人要打招呼,你一点都没把这话放在心里是不是?你能不能在外边不要这样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大方,这会让别人看不起我们的,最近我一看到你我就火大。”
楚静头垂得低低的,说:“对不起妈妈。”
“行了,好不容易出来玩,别说了。”楚延这时候跳出来打圆场。
林红烦躁又无奈的叹口气。
“行了,把你那头抬起来。”
楚静听话抬起头,伸出手想去牵住林红,但林红自顾向前走了,楚静的手也就落了空,她心情略显低落地跟上。
快要到小区门口前。
又跳出了一个人叫住她们,那是楚延的兄弟。
“延哥,今天陪嫂子和妹妹出去玩啊?”那兄弟跑过来说道。
“是啊。”楚延说。
林红脸上又挂上了笑。
那兄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个……”
他表情看起来很是纠结。
“没事,你说吧。”
“那我就说了,延哥能不能把车借我一天,我有急事,等一下要用。”
他说这话时,一丁点眼神都不敢打到林红身上。
林红听了此话,脸上的笑容一僵,都说了要出去玩了,还找人借车,打的什么心思,一点点意见也没有。
她在背后给了楚延一肘子。
楚延转头看她一眼。
那兄弟许是也反应过来了这个要求不妥,说:”没事不借也行,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别耽误了你们一家出去玩的心情。”
楚延一听忙说道:“没事,你今天就拿去吧,没事的,我们打车去就行。”
楚延把钥匙递给他。
“唉,谢谢延哥,谢谢嫂子!!!”
那兄弟把钥匙得到手后,便跑了出去。
她们一家站在那看着她们的车被别人开走。
楚延对着无语的两双眼睛说:“我们去外边打车吧,正好今天不想自己开。”
他去拉起林红的胳膊。
林红不情愿的被他挽着。
“你明知道他每次都把车搞得脏,也不帮我们清洗,你还借给他。”
“这不是人家开了口,我也不好拒绝是不是?”楚延说。
楚静选择转头向一边不看她们。
“林红姐?”
又迎面走来一位男人。
“乔明?”林红正了正脸色,说“你今天不上班啊?”
乔明笑了下说:“我今天休息,对了,你们站在这里干嘛?还一家子都站在这?”
“我们本来是要出去玩的,刚才延哥的车被借走了,我们正想着去打车呢。”林红回他。
“哦,你们是要去哪?”
“登山游乐园。”楚延说。
“那正好啊,我也要去那块地方办点事,正好带你们一起去。”
乔明推着推他的眼镜。
“不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
就这样她们上了乔明的车。
刚上车乔明就递给她们一盒饼干,说:“这是我自己做的饼干,你们一定要尝一尝,给我评价评价。”
林红接过说:“你还会做饼干呢,手真巧。”
“就会一点。”
乔明透过后视镜看她们。
“快尝尝看吧,你们都尝尝,给我一点改进的想法。”
车子发动起来,向前驶去。
她们三人都坐在后排,林红被她们两人夹在中间。
她打开饼干盒子。
是巧克力曲奇。
是楚静喜欢的口味。
她们一家各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可以的,很好吃,你这手艺哪个女孩子被你娶到了,那真是命好了。”林红说道。
乔明扯唇笑了下,没回答。
“好吃。”楚静吃了两块。
吃完后,楚静便将额头抵在车窗上专心细致的观看车窗外流动的城市。
“妈妈刚才有好多蝴蝶!!”她转头激动的向妈妈分享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坐好。”
林红抬手揉了几圈太阳穴,这不知道什么原因,头晕了起来,没有预兆,分明刚刚还好好的。
楚延看着外边的建筑,越看越不对。
“小乔,这好像不是去游乐场的路啊?”
乔明没回答。
林红刚想开口。
她的世界就先被拉黑了灯。
再次开灯时,林红是被一阵痛给唤醒的,头昏昏沉沉,把发胀的眼睛睁开,也是白蒙蒙的一片,像雾一样挡在眼前。
她挣扎地想要抬手去揉揉眼睛,却挣不脱开手,她的手正被什么东西绑着,她想张口呼叫,但嘴巴的口子也被东西封上。
我这是怎么了?
“妈妈,妈妈。”
桃桃?
林红把眼闭上。
“妈妈,妈妈!”
桃桃你在哪?
“妈妈,妈妈!!”
那声音忽近忽远。
“妈妈!!”
模糊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林红猛的睁开眼,同时一道强烈的白光刺向她,仿佛是要炸了她的眼睛,她难受地垂下头把眼睛紧闭。
待那道白光移去,她才重新抬起头来。
我这是在哪?桃桃呢?
“醒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林红循声看去,乔明正在离她们不远处,一道门那里。
这是哪里?
乔明?
桃桃呢?
她慌乱地向周围看去。看见楚静和楚延都在她身边的两侧,她这才放了点心。
她们似乎被绑在一根木头上。
不过她们这是在哪?
乔明站在门口那里不动。
她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看起来是一间很破的房子,到处都是灰,到处都是垃圾和烂掉的木头,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门也是坏的,有一扇窗户,能透过它看见外面,外面正在下着小雨。
屋顶的四角上的木头吃饱了水,没有空间可再储存,它缓慢地向这个屋子里释放。
滴。
林红能得出这绝不是在城里了。
乔明走了过来,停在林鸿面前。
林红现在心里飘过一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她们会被绑起来?
难道是乔明干的?
可是乔明为什么要绑她们?
我们明明无冤无仇?
乔明在林红的眼神下脱下他的帽子,把黑色的假发也脱下,露出全白的头发。
林红一家震惊地睁大眼睛。
乔明没有出声,继续着他的动作,继续去把眼镜摘下,他是单眼皮,但眼睛看着却不小,眼睛周围还有几个痣,他拿起手里的卸妆毛巾往自己脸上涂抹了一把,看着很是用力,嘴唇抹上去的红也被他擦掉。
林红咽下一口紧张的唾沫,心里不好的预感像体温计一样向上升高,如果不马上送去医院的话,马上就要烧疯了。
乔明把毛巾扯下,直勾勾的眼神对着林红,接着做出捂嘴的动作。
林红一下子如遭雷劈一般,眼珠突的快要跑出去一样。
这个熟悉的眼神。
这个噩梦般的眼神。
这个绝望的眼神。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以为他可以忘记,可是没有,这个眼神依然印在她的额头里,依然让她感到恐惧。
“想起来了吗?”乔明问。
林红眼睛通红,眼泪的开关被打开,急切的向外涌出,她拼命摇头,紧紧用力将眼睛闭着,不去直面乔明的眼睛。
可乔明非不让她如愿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楚静在一旁急着用脚不断的敲击地面。
乔明用强硬的力量硬生生逼得林红不得不把眼睛睁开。,乔明斯开了粘住她嘴的胶布。
“回答我,你记起来了吗?”
乔明手用力抓在她的脸上。
林红喉咙发紧,开口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乔明笑了起来,笑声极其诡异,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嘴巴张得很大,笑声好似是从肠子里出来。
声音如一把锋利的刀,刺向林红的心脏。
她还在不断的摇着头,像在努力要把这个脑袋甩出去,林红又闭上了眼,可是哪里都是这双眼睛。
它们要逼着她去直面自己的良心。
窗外闪过一道雷,劈开了埋在土里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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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18
林红走在回家的路上,现已是晚上的8点多,她今天去和朋友聚会,现才回来,路上已是黑漆漆一片。
“今天怎么就碰上路灯坏了呢?”
好巧不巧,她刚回来后才发现手机没了电,前门进不去,得亏她小区后面有一个后门。
去到那边后门,就必须要经过一片小树林。
风像海拍打沙一样拍打着树叶。
林红出门没穿外套,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裙子,现在被风一吹,瞬间觉得冷,她搓搓手臂,脚步再度加快。
走到一个拐角之处。
一道光不讲理的闯入。
是车的灯。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车呢?
她把手电筒的光熄下,正想走过去查看情况。这时一道人声突然插入,林红被吓到向后退了一步。
脑里的警惕灯正不断的闪烁,她发觉不对劲,找了旁边的一根大树抱住,但又禁不住好奇心,探出眼睛向那边看去。
一看,她就惊住了,对面也有一双眼睛在看她,眼睛的主人手脚都被绑着,嘴巴被胶布粘着,在灯的照明下,那双眼睛带着,希望祈求再到绝望。
而绑着他的也是一位高大强壮的男人,男人穿着一件背心,露出两头大花臂,全纹满了刺青,左边胳膊到手腕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疤,如同一条活生生的蛇。
林红立刻躲回树后,祈求着他们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胆小的女人。
目睹了这一切,她吓得连气都不敢喘,生怕微小的声音出现,恐惧已把她的大脑身体都完全的占据,她忽地感到自己的身上好似有万条小虫子一样的东西在爬着,它们仿佛张着嘴在啃着她的肉再吸着她的血,狼好像已经张开了牙齿,它刚才才吃完肉,牙齿里沾满了血,顺着嘴角流出,马上,它的下一个猎物就要出现。
林红闭着眼,手臂上的蛇已到她脚下,她马上就要变成盘中之餐。
林红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身体抖动起来。
她从小胆子就小,爸爸打他,她从不敢还手,妈妈骂她,她从不敢还嘴,班上的同学打她,她也从不敢对任何人说,也从不敢还手,她连隔壁张奶奶的敲门声都害怕。
车子发动的声音给了她一棍子,将她敲醒,她睁开眼,僵硬的转回头,车子在她的对面开走了,与她这边相反方向。
林红用了比平时多几倍的力气把手电筒的开头推开,任这一团白光指引送她回家,林红走的很快,双手按着手电筒,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家。
等电梯的时候,有楼上的住户也在,她过来同她打招呼,又扯了个话题想继续跟她说会话,要平常的话,林红肯定是会在下面陪着她唠个半个钟的,但现在她只想回家,
她冷漠的回了句:“嗯。”
便上了电梯。
回到家中。
林红瞬间失去了力气,像没了骨头似的软瘫在地,屋里没开灯,她在黑暗中仿佛又见到了那双眼睛,她再次被自己吓到,五指紧紧扣住墙,以此借力好让自己可以站起开灯。
灯亮了。
她眼睛被刺闪一回,恐惧感消了一半,但灯亮了,她被看见了,好似窗外哪个墙角有个人或东西在盯着她。
林红升出了想再次把灯熄灭的想法 ,可她也怕黑。
她到底不怕什么?
对了,报警。
林红这才想起这最重要的事情,她顺着家里可扶住的东西走到沙发上,把手机充上电,开了机,点开电话,110这三个数字被打上,这一切进行的很快,可再到最后一步,要按下的时候,她却犹豫住了。
她眼前再次闪过“绑匪”的那一条长疤,那条如蛇般的长疤,曾经那些被她强制封锁的记忆就这样被这条疤砸碎,锁里边的东西再次向她泼来,如一盆冷水。
在那双眼睛里,她又看见了爸爸挥手向她砸来,妈妈摇晃着她的身体质问“为什么 ,同学们刺耳的笑声,敲门声敲在她脑上的疼痛感,老师嘲笑的眼神,全部被那双眼神那条疤揉成一个个的的团球重重向她砸来,她无力还击,只得被砸个头破血流。
林红崩溃大哭起来,手里的按键迟迟按不下去,她知道她应该报警。所有人面对这种事情都会第一时间选择报警的,那是一条人命,不,那是两条人命,她还在车里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位女生在里面,如果现在报警也许她们还能得救,至少尸体也是能找回来的。
对,按下,报警,很简单的一件事。
她就是无法做到。
她已经想到了那条疤的手过来掐住她的脖子的画面,想到那双眼睛变成了她变成了楚静,蛇勒住她的脖子,她发不出声音,只好在绝望中慢慢接受死亡。
当然,这一切只是她的想象。
劫匪并没有威胁她,甚至没有发现她,没有看见她的脸,更不会知道她是谁,可是,可是,她就是被那些想象紧紧勒着脖子无法呼吸,她多希望她没有发现,她多希望她没有看见那双眼睛,那今天就会是一个平静如常的夜晚。
林红锤打着自己的头,她那仅存的良心和她的胆小懦弱在打架。
是啊,胆小懦弱,是啊,我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林红第一次接受了这个身份,接受了她这个曾经最憎恨的“角色”,只是因为她要给她自己的“罪”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好让自己继续轻松的活下去。
林红忽的平静了下来,把手机关上,扔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的钟,除了眼睛一动不动,直至耳朵被开门声打开,她才终于惊醒,整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
“妈妈你回来了。”楚静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嗯,你和爸爸去哪里了?”林红勉强挤出笑容。
“散步。”
楚延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来这边,径直向着房间走去。
“妈妈,你不开心吗?”楚静问。
“没有。”林红抬起麻木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摸了摸。
楚静仰头看她的脸,心想,妈妈又在说反话了。
她站起来向房间跑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个东西。
“妈妈,你看今天之之老师送了我一个礼物,是扭扭棒做的茉莉花哦,我好喜欢的,我今天好开心的。”
楚静把花放到林红手里。
“现在我把花送给妈妈,这样你也就会开心了。”
虽然她很舍不得给,但是妈妈开心就好。
林红垂眸看着花眼前又染上了一层水雾,她转身将楚静紧紧融入怀里。
“妈妈,你想哭就哭吧。“楚静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谢谢桃桃。”
收到礼物应当是开心的,她现在也想对楚静释放出开心,但她却是怎样都提不起精神头出来,身上像是被硬生生割掉一块肉似的。
累。
很累。
但躺到床上,林红又不敢闭上眼睛。
“我关灯了。”楚延说。
“别!”林红赶忙制止。
楚延奇怪地扫过她一眼,林红直直躺在床上 ,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
“你又要干嘛?我要睡了,明天还要上班。”楚延不耐烦的口吻说道。
静了两秒。
“你关吧。”林红说。
关灭下去。
林红揪着被子,依旧在盯着天花板看,枕边人的呼吸随着秒针的转动渐渐平稳下来。
林红感受到疲倦已长满她的全身,可她仍不敢闭眼,只是一直保持着不动的同样的姿势将目光盯在天花板上。
突然,天花板好像开始裂开,又好像是被人砸开,分割的线开始渗出血来,口子越来越大,竟然出现了一双眼睛,眼珠子流出血来,滴,砸在林红的脸上。
林红猛地闭上眼睛,紧咬牙光。
秒针继续走了几步后,林红掀开被子下了床,提着拖鞋蹑手蹑脚,如做贼般小心谨慎地开了门,出了房间,进了另一扇门里。
那是楚静的房间。
她爬上楚静的床,侧躺下在她身旁,抱住她。
楚静被她的动作吵醒。
“妈妈?”
“没事,不怕,妈妈在呢,快睡吧。”林红闭上眼睛说。
楚静感到奇怪,不过她太困了,就睡了过去。
林红在凌晨天还没亮变醒了过来,她自己一人独自在客厅中开了一盏灯,静坐在沙发上,等到了时间才开始准备早餐。
早餐准备好后,楚静和楚延便会刚好起床。
吃过后,林红送楚静去上学,楚延去上班,如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样,好似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直至九点。
林红买菜回来,小区前停着警车,林红紧张起来,她像一个“偷犯”一样去向别人打听。
“发生什么了吗?”
她问的是昨天在电梯遇见的那位。
“哦,听说昨天在一个什么村里边发生了一起绑架案子和□□案,被强的那个女生跳楼自杀了,她男友还在医院里,警察查到绑匪的车好像从我们这里出入过,就来问有没有看见那辆车或者有没有见过那个绑匪的。”
林红的心脏嘣嘣嘣地跳起来。
“哎,对了,你昨天不就好像是在那个时间点回来的吗?你有没有看见?”
林红咽下慌张,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正常,说:“没有。”
说完后,她便越过人群,独自回到家中,她一直在心里念着。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她坐在餐桌旁边低着头,一只手揪着另一只手的肉,小声如念咒般重复着。
“不是我的错……”
咚咚咚。
声音化成棍子给了林红额头一棒。
她睁开了双眼,她强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落地镜前扯出几个笑容,好认自己看起来没啥事,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便去把门打开。
两名警察出现在她眼睛里。
“你好,警察。”
他们掏出证件给她看。
林红虽心里已闪过好几个个闹铃,但心里面上还是表现平常。
“你好,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昨天在余下村发现了一名情侣,其中一个已经身亡,另一个目前还在昏迷不醒,我们查到在现场的车辆在昨晚经过这附近,在晚上的8点多,我们刚在监控里看见你昨天刚好在那个时间点回来,所以,你要配合我们说一下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车或者人,还要说一下你昨天晚上都在干嘛。”
单眼皮警察把车的照片给她看。
林红被照片又给了一棒。
不过她还是强装镇定,她接过照片仔细观看,最后摇头说:“没见过。”
“那有没有见到一些可疑的人之类的,比如这种的。”
又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捂得严严实实的,但不能看出是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穿着特别厚,显得很臃肿。
尽管林红的脚底已经开始向上蔓延凉意,她嘴上还是说:“没有,我昨天去朋友家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脑袋的昏昏沉沉的,哪顾得上这些。”
喝了酒不假,但她并没有她说的脑袋沉沉,林红的酒量非常好,但从未对谁说过。
“你昨晚为什么要走后门?”
“手机没电了,刷不了卡只能从后门回去。”
警察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打量了好几秒,后才收回。
“好的,谢谢配合。”
林红点头微微弯腰把门关上。
她捂着嘴巴跑到洗手间,胃里翻涌的东西全部一脑骨倒了出去,最后吐完,林红嘴唇发白起来。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她强撑着,看着镜中的自己扭曲的脸,再次重复着这几句话。
没人会知道她看见了,没人会知道她是谁。
对了,那个昏迷的男人,他会不会看清了我是谁?
怎么办?他会不会报复我?我该怎么办?
不是我干的呀,不是我的错。
天那么黑,他绝对看不清,也肯定忘记了,再说了,所有的事情没有我的参与,跟我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罢了,对,我只是在保护自己,我本来就比较脆弱,我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林红在此刻短暂忘记了,她拼命想摆脱的就是胆小懦弱又脆弱又被欺负的自己,可现在她却在尽力把这个强加于自己身上。
她渐渐平静下来,出了洗手间恢复成林红,继续去做着平常该做的事,打扫,晒衣服,做菜,菜做好后她就出发去接楚静。
楚静显然要比早上的时候要低落很多。
林红问:“怎么了?”
楚静摇头不说话。
林红只好先把她送回家里再盘问。
怎料一回到家中楚静就开始掉眼泪。
林红一看便急了。
“怎么了,你说话,别哭好吧,你说话啊!!!”
林红最烦她不讲话。
楚静被吓了一跳,这才开了口。
“之之姐姐离开了,之之姐姐走了,他们说之之姐姐死了,不会再来教我们了,我再也见不到之之姐姐了,我还没把我做的礼物送给她呢!”
楚静说完后哭得更加厉害。
之之姐姐。
云之。
不会吧?
林红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马上被她赶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只是个巧合罢了。
林红把楚静抱入怀中,继续让她哭着。
云之是她们的绘画老师,是楚静最喜欢的一名老师。
“你知道这之之老师是……怎么离开的吗?”林红试探的问道。
“不…知道…”
楚静哭了很久,哭完后又摆着脸,过不了伤心劲,跑到阳台上陪着茉莉花们躺着。
林红今天没骂她,她明白她得有个时间来接受。
接受了就好了。
林红给她请了一下午的假,请假时,她又想起了那个不对劲的预感,便向那位老师询问了下云之的事情。
“老师你知道之之老师她……是因为什么事情离开的吗?”
电话那头的老师听见也是深口气说:“唉,你说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闹了个这么个下场呢?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是被人那啥了后跳楼自杀的,唉,我听我妈讲警察早上不还去你们小区那询问了吗?你不也是在那小区里?”
“喂?静静妈妈?”
林红一下子按断了电话,她现在脑子里嗡嗡响,整个人被定住,冰水淋透了全身,血液被这冰给冻住,一时堵住了,她看向在阳台的楚静,再也承受不住,蹲下抱头痛哭起来。
在阳台的楚静听见声音赶跑过来查看。
“妈妈,你怎么了啊……”
她没见过妈妈这样,一时不知该如何。
“妈妈,妈妈……”
楚静急得哭起来。
林红终于抱她。
“对不起…对不起……”
楚静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只是妈妈一哭,她就也想哭,她又想起了云之姐姐。
云之姐姐……
你还没收到我的礼物呢……
-
接下来的几天,林红虽然看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还是做着一样的事情,但只要家里只剩她一人,她只要静下来,她就能看见那双眼睛,晚上她必须要抱着楚静才能入睡。
楚静也因为云之的老师的事情,这几天的心情也异常低落,饭就吃一点,晚上有时还是哭着醒来的。
林红看她这样子,她心里更是难受。
她晚上每天都能梦见那天晚上的场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求助和绝望,她这几天根本不敢出门见人,除了接送楚静之外,接送的时候都要戴上眼镜和口罩才行。
第五天。
她终于是撑不住了。
今天周六,她一大早就去了庙里烧香,烧完香后又去。找了个村里的神婆去赶走不干净的东西,接连去了好几天。
她每天都祈求着佛祖保佑她,叫神婆帮她去除罪孽,跪求上帝放过她。
她还求着楚延搬家,楚延一开始不肯,但过了两天,不知为何,就突然改口说要搬家,还说已经找好了房子,林红虽然感到奇怪和怀疑,但并没有放心上,搬家正好合了她的意,越快越好。
如愿搬家后,换了个地方,楚静的状态也有所好转,渐渐恢复了过来,林红也是如此,她把这一切归于她每天去烧香的功劳,甚至认为“那双眼睛”已经原谅了她,放过了她。
她便不再去烧香,渐渐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面,久了一点,她还真就给忘了,她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今天再次见到那双眼睛,她还是充满了恐惧,那夜的一切依旧还清晰的存在。
宛如昨天发生的一样,她不过又是使用了她最常用的招数,逃避一切。
她把不堪装进一个盒子,埋进土里,她总以为这样就能与那些断干净,却忘了这一切都是她埋下的,而终有一天会被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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