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缘

　　清晨五点二十分，齐悦的帆布鞋踏碎巷口结霜的水洼。她呵出的白雾与"老杨豆浆"蒸笼里腾起的热气交融在一起，像一幅洇了水的素描。

　　"小齐来啦？"杨婶从雾气中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快把冰柜里那袋红豆搬出来！"

　　齐悦搓了搓冻红的手指，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清理陶片时沾的泥土。她利落地拆开麻袋，红豆瀑布般倾入木盆，有几粒蹦到地砖上，被她指尖一勾就捞了回来——这是三个月来练就的反射动作，就像考古时抢救散落的文物碎片。

　　六点整，第一波客人涌进来。齐悦站在收银台后，耳朵里灌满此起彼伏的吆喝：

　　“咸豆浆多辣油！”
　　“粢饭团包脆油条！”
　　“三鲜包子五个带走！”

　　她的手指在收银机上跳着精准的舞蹈，余光却瞥见玻璃门外一个缩着脖子的男孩。那孩子盯着价目表最便宜的甜馒头，不停摸着裤袋。齐悦突然抬高声音："杨婶！今天报废的馒头还有吗？" 说着悄悄对男孩眨了下左眼。

　　当热腾腾的馒头塞进男孩手里时，齐悦注意到他书包侧袋露出的历史课本，书角卷得像出土的竹简残卷。她下意识想起了自己包里露出半截的《唐代墓葬研究》，书脊上用胶带粘了三次。

　　八点十五分，早餐高峰退潮。齐悦蹲在后门刷蒸笼时，晨光透过格栅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她突然停住动作——铁盆底部的划痕竟组成一个模糊的凤凰图案！这让她想起实验室那面铜镜边缘的纹饰。

　　“发什么呆呢？”杨婶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碗底沉着双倍分量的蜜红豆，“快吃，你不是说九点要去游乐场？”

　　杨婶的包子店因为位置靠近学校，客人主要都是学生、学生家长和学校老师，因此七点左右是最忙的时候。

　　杨婶的丈夫身体不太好，这家店只能靠她一个人经营，现在客人越来越多，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就打算招一个兼职。上上个星期，齐悦去学校经过看见，店铺前贴了一张红红显眼的招人启示，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应聘。

　　齐悦刚来的时候，杨婶看是一个那么年轻的小女孩，心里觉得齐悦肯定是干不来的，因为包子店起的早，手脚要快，包子种类也多，要记是放在哪层，同时还要兼顾收银，不是常人所能应付的。

　　但齐悦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在院里面也会照顾其他弟弟妹妹，干家务分担院里的压力，之前也时时会去别的地方干一些兼职，已经把自己锻炼出来了，再加上她做事沉稳、细心，干了几天没多久就让杨婶对她的印象改观了。

　　杨婶很喜欢这个年轻，长得好看，手脚快，做事利落的小姑娘，平常齐悦来兼职就对她很是照顾，更是在一次无意之中得知齐悦是一个孤儿之后，就更加心疼这个乐观坚强的姑娘，经常在店里面做饭留齐悦吃饭，卖不出去的一些包子也会打包让齐悦带走吃，说“小姑娘还在身体，得多吃点。”

　　九点，齐悦要到市中心的一个游乐场兼职，离包子店还是有点距离的。

　　齐悦连忙一边吹气喝完了杨婶递过来的那一碗豆浆，起身想拿碗去洗碗池洗干净，杨婶连忙夺过碗笑着说：“时间快不够啦，碗，我洗就好啦，小齐你快去吧，别等会迟到咯。”

　　齐悦不好意思地道：“谢谢婶子，那我先走了哈。”然后走出包子店，还不忘转头又和杨婶说了声再见。

　　因为有点距离，齐悦坐公交车到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了，她掏出手机向游乐场的工作人员联系，匆匆跟着工作人员进去，在更衣室换了衣服。

　　正午的太阳把卡通头套烤成蒸笼。齐悦透过恐龙玩偶服的呼吸孔，看见无数双小腿在视线高度来回穿梭。

　　“妈妈看！霸王龙把漂亮姐姐给吃掉了！”小女孩的尖叫近在咫尺。

　　齐悦赶紧把偷偷掀起头套透气的手放下，笨拙地摆动恐龙尾巴。汗珠顺着脊椎滑到腰际，像蚂蚁在皮肤上挖掘考古探方。这份兼职的薪水是日结的，刚好够买下周要用的考古绘图仪墨盒。

　　下午三点，她在员工休息室啃着已经冷了的包子，那是早上杨婶给她装的。隔壁扮演小丑的大学生正用手机外放新闻：“...唐代公主墓出土铜镜疑似与日本正仓院藏品同源...”

　　她的脑海随着这句话，又浮现出了那面神奇的铜镜，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想起那面铜镜了。

　　“休息时间到了，快出去跟客人互动吧！”工作人员推开休息室的门进来提醒他们。

　　齐悦只能匆忙穿上笨重的恐龙服，恐龙尾巴不小心将地上的水杯给扫翻了。她要捡躺倒的水杯时，她看见水面倒映的自己——发丝黏在涨红的脸上，眼睛却亮得像发掘到重要遗迹的瞬间。

　　远在一个时空的少女却是不一样的生活。

　　檐角铜铃被晨风撞得轻响。苏清璃早已自行挽好慵妆髻，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子斜斜固定——那是去年上元节溜出府时，在西市胡商摊上淘来的，簪头嵌着粒波斯琉璃，对着日光会泛起孔雀翎般的蓝绿色。

　　她赤足踩过还带着夜露微凉的青砖地，推开雕花木窗的瞬间，整株垂丝海棠的春色倾泻而入。沾着晨露的花瓣扑簌簌落进砚台，将昨夜临摹到一半的《兰亭序》染出几处胭脂色的水痕。她也不恼，反而用指尖蘸了这天然朱砂，在宣纸边缘勾勒起窗外新燕的剪影。

　　“小姐又偷省了梳头步骤。”云岫端着鎏金铜盆进来，水面浮着的茉莉花随步伐轻颤。她见怪不怪地拾起妆台上缠着青丝的玉梳，“亏得夫人这几日去寺里进香，王嬷嬷也要后日才到府。”

　　苏清璃笑着将一片完整的海棠花瓣捞起，轻轻点在云岫眉心：“这样好的春光，何必把时辰耗在盘金戴玉上？”指尖残留的花汁在丫鬟额间洇开，像点了枚新鲜的守宫砂。

　　一阵孩童的欢笑声随风飘来。她倏地转头，恰看见一只蝴蝶纸鸢越过院墙，朱砂绘制的翅膀在朝阳下几乎透明。纸鸢越飞越高，曳着长长的翠绿尾巴，最后变成蓝天里一粒晃动的朱砂痣。苏清璃不自觉地踮起脚尖，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击起西市听来的胡乐。

　　“小姐当心着凉。”云岫抖开杏色罗衫披在她肩头，突然压低声音：“您要的物件，奴婢藏在铜盆底下了。”苏清璃眼睛一亮。铜盆倒尽温水后，盆底赫然粘着个油纸包，展开是半块胡麻糖并一册《西域游记》——书页中夹着张描金笺，上面是她偷偷摹绘的长安城西市布局图，某个角落画着小小的铜镜符号。

　　“小姐，您为何让我寻来这个呀？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您在看这种不务正业的闲书，他们可是会罚您的！”云岫脸上带着惶恐，像是已经预料到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苏清璃看着对面那个为自己着想的丫鬟，笑了笑：“莫怕莫怕，我偷偷看，他们不会发现的，你现在是从犯了，要为我保守秘密哦，云岫。”

　　“我肯定不会泄露一个字的，小姐，您就放心吧!”云岫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这番认真可爱的样子又逗笑了苏清璃。

　　逗完小丫鬟，苏清璃便迫不及待的翻开手中的书，细细的读了起来，有时还会无意间读出声来，读书是她在这深闺大院能与外界接触的一个方式，是她的不多的一些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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