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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光辩才可经世
芦苇荡
临近河沿,地面逐渐变得松软,翠绿的芦苇在这个季节也不锋利。
梁鸿将孟光留在岸上,自己赤着脚向前探身,河水漫过脚背,他伸手拨开芦苇荡,喜道:“贤妻,这里好多,你等我。”
他咧嘴一笑,拿着布袋埋身芦苇间,孟光抿抿唇,压倒一小片芦苇,席地而坐。
青蛙这东西,只要来人别搞出太大动静是不会惊散而逃的,梁鸿虽无捕蛙经验,可外出逮野物,是个人都知道要无声靠近。
正悄步间,他相中一只,慢慢探手。
咕——呱—!
这青蛙还没等将腮帮的那一口气鼓满,便先泄了。
梁鸿一手将它紧紧抓握,另一手敞开布袋,可那青蛙挣着命不进去,无论他如何放,这青蛙的两只蹼爪总会恰到好处的勾住布袋口。
于是梁鸿只好将青蛙举至眼前,看着那白白的肚皮,诚恳道:
“蛙兄啊蛙兄,虽你命休矣,但我与我妻可饱肚腹啊,民以食为天,这可是天大的事,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辛苦你下辈子托身成人罢!
他说完又要将蛙兄往布袋里放,可蛙兄身上着实带些功夫,梁鸿看着,动作有些迟疑了。
“田间小神蛙兄兮,护粮作之多劳,余虽好生之于你兮,然肚腹朝飧空待,
既水物已赐予兮,又唾手得揽兄,兄啊,既你今世执意成蛙,九死其犹未悔罢!”
梁鸿随口吟“劝死诗”一首,也不知蛙兄是听懂了遂放弃抵抗,还是抵抗至现今已然无力,它终是进了布袋。
河畔上,月亮越来越清晰,孟光抬眼间,却发觉真正的月亮还是包着圈毛边。
“啊——!”
“梁伯鸾!”孟光突然听得这一声痛呼,确信这就是梁鸿的声音,于是将粮袋随手扔在原地,穿着草鞋,起身一股脑就冲进了芦苇荡。
她探手将芦苇拨开,快步跑着,不想迎面撞上一堵大物:“啊!”
恼急抬眼间,竟然是捕蛙归来的梁鸿。
“呃……孟德耀,你真是力大无穷啊……哈哈……”梁鸿揉着自己的胸口装虚弱。
孟光恼了,抬手往他胸膛又来一拳,气道:“你耍我?!亏我还怕你是被蛇咬了,巴巴过来想救你,你倒好,在这儿等着我?”
梁鸿本就是想逗逗她,所以这会儿也没把此事当回事:“哈哈,我就知道,我妻一定会来找我的。”
孟光打量着他,突然抢过那满满的布袋,伸手发力将梁鸿推倒了,恨道:“混蛋!”
水花四溅。
芦苇被梁鸿挣扎间攀折几根,他奋力爬起,把脸上的水一抹,道:“孟德耀!你……”
可接下来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眼见着孟光那双眸子逐渐盛满水光,还爬上了几根短短的血丝,气势顿消:
“贤妻,你怎么了?怎这样伤心?莫哭莫哭,为夫错了,再不捉弄你了,为夫向你赔礼……”
梁鸿此时浑身都已湿透,水珠从他的额角鬓发汩汩往下蔓延,有些挂在眼睫处倏地落入水面,每一颗里,都有一弯明月。
须臾之间,孟光破涕为笑,佯嗔道:“梁伯鸾,以后不准拿性命唬我,我真的会恼。”
梁鸿看着她,心内顿时漫上一股暖流:“好,我知道了,若再有下次,就请贤妻狠打,长长记性。”
孟光轻轻瞥嘴,牵上梁鸿的手缓步回岸。
“贤妻,见杀生你若是害怕,可以走远些看风景,为夫弄好了就找你,不过也不要太远,好歹在我视线之内。”
梁鸿掐着一位蛙兄,一脚踩布袋,一手拿着竹片摆好架势。
孟光却并不走:“布袋给妻拿着罢,两个通缉犯,还怕个青蛙?”
梁鸿见她出手锁住袋口才挪开脚,忍俊不禁:“贤妻果然语出惊人,是啊,通缉犯为何会怕青蛙?我要开始了~”
呱!
“蛙兄,对不住!”
待两人欢欢喜喜地拿着一布袋蛙肉回来皋宅,天色已然昏暗,梁鸿的衣裳也干了。
孟光将那点粟米混上些糠皮,淘洗干净,又将那些蛙肉洗净,架上陶罐,其里灌满水。
罐下是她用土堆垒起的简便火灶,里面铺了厚厚一层糠皮。
梁鸿在火灶旁拿着两颗打火石已奋斗半晌,身边堆着大把已折成半尺长的芦苇。
屋檐之下,庑房门前,是夫妻二人的烟火气息。
梁鸿今日逮了许多青蛙是想他来做饭,显露一手,却不料孟光将米和蛙都洗净了,他的火还未打着:“得再找新的了。”
说的是他手中那两块打火石。
孟光将那些蛙肉全都倒进盛满水的陶罐,跪坐在一旁,微笑着等火。
“好了!”终于,梁鸿拿着一小把点燃了的芦苇,塞进小火灶,又吹火,“呼——”
“我煮饭罢,夫君进屋稍歇。”孟光拿起一小把芦苇,等火旺了好添进去。
梁鸿将她手中芦苇拿到自己手里,道:“贤妻,你且休息休息,这里有为夫~”
“还是一起吧~”
“哈哈,那妻想听故事吗?”梁鸿又问。
孟光看着梁鸿添“柴”,微笑着道:“想,不知夫君要讲个什么故事?”
“荆轲刺秦!”
孟光大失所望:“……又这个啊?”
梁鸿爱讲荆轲,并不是他对秦王怀揣着什么,而是对荆轲此人有所向往。
他一个文人,又非生逢乱世,所以很佩服荆轲能够不顾己身,去为自己国家,博那一丝虚无缥缈之可能的做法。
而他面对太平之世,面对着社会格局,只能效仿汉朝前人,“非暴力,不合作”,但好在,文字亦有力量。
不然他也不会成为通缉犯,还被上头连坐三族,带着妻子几年间疲于奔命。
……
两人跪坐累了,逐渐变为盘腿而坐,梁鸿捏着长柄勺,将“荆轲刺秦”娓娓道来。
半个时辰后,梁鸿轻嗅着食物香气,满意道:“闻起来,倒没有那样腥膻。”
孟光两手托腮,眼睛看着陶罐:“秦灭燕后,齐国不战而降,这天下还真是,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梁鸿道:“可纵使秦朝拳头再硬,但其施暴政于世,覆灭也就在朝夕之间。”
“嗯,这倒是,不过本朝度田令并不是暴政,但现今也确实失去了它本该有的作用。”孟光思量道。
“愿闻其详。”梁鸿着手搅弄蛙肉粥。
孟光依旧托着腮,声音轻缓而有力:“光武帝想改革,遂下发了度田令,
意图摸清全国土地和人口情况,试图解决土地和人口混乱,便于朝廷以后征赋税与徭役。
这本质与初心都是好的,甚至缔造了‘光武中兴’,可他是开国皇帝,自然什么都压得住,但先帝在这方面,就大大逊色了。”
梁鸿一时间忘记搅弄勺子,静静听着妻子所言。
而孟光此刻神色空洞,眸间却有神采,依旧轻声:“此令实行到先帝时期,手腕温和下去,
有些武装力量的地方豪强,便想将朝廷从他们这里分走的那一杯羹,再重新夺回来,继而争田夺人。
但他们的手法经过光武帝时期,早已成熟,亦温和下去,或者说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民众的地被豪族侵占,地方官吏也苦不堪言,不是碍于他们的武装惹不起,就是丢弃初心收受了贿赂。
豪强由此得到更多的地,更多的粮,自然也就愿意更多交一些税,可那些粮,本该在你我这样的民手里,
芸芸众生勉强果腹,度田令,终究成了假荣账本,当世玩物,但再将目光放到这令本身,它是好的。”
孟光话音落地,檐下久无人声,只有陶罐里的粥在“咕嘟咕嘟”。
鼎沸不止,翻腾不休。
“妻,辩才可经世!”梁鸿敬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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