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心心

　　人就该多见面，见面是拉近距离的最好方式，见多了，自然亲近。

　　苍蝇馆子和桌游店之后，她们的联系渐增，但梁越一直没问孟寻怎么突然开始加标点了，她当孟寻好记性又体贴，才会将她的话放心上，没想过去求证。

　　她不再叫心心，总是孟寻孟寻地叫，网上叫孟寻，当面也叫孟寻，若是孟寻应迟了，她就“孟寻孟寻孟寻”话赶话叫出一大堆。得到孟寻的回应后，她爱这样问：“我嘴是不是很快？能不能当个rapper？”

　　孟寻不听饶舌，刚开始还附和，熟悉些后就会说：“你更适合做知了。”然后梁越啧一声，手拍上她的肩。

　　孟寻不喜欢太频繁的肢体接触，但梁越总爱拍来拍去，有时候是肩膀，有时候是膝盖，力气都不会很大，轻轻拍一下，很快抽走。

　　孟寻觉得梁越给的一切都比“刚刚好”超出一点:有意无意多次叫心心后闭嘴再不提这个称呼；拍上来的掌心停留时间不长不短却频繁……一切像羽毛挠过，留下的只有心里的痒。

　　孟寻琢磨过梁越好几次，琢磨她到底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她要干什么，若是无意，自己又在干什么……她被动，爱等待，所以总是自己琢磨，不肯问一问梁越。

　　一个没想太多，一个又不肯张口，故事线不断拉长，滋生出某一方的情思绵绵，难免。

　　梁越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孟寻真是个好人，话不多，却总迁就她，虽然爱莫名其妙沉默，莫名其妙不开心，莫名其妙欲言又止。孟寻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但一点不影响她们做朋友。朋友不必接受全部，收下好的那部分就足够。

　　梁越带孟寻去过家乡，没住家里，住的酒店，因为孟寻不肯。

　　孟寻有好多不肯，不肯牵手，不肯喝她喝过的饮料，不肯对视太久，不肯听她说些刻意的想啊念啊，好多好多，孟寻有好多好多不肯。

　　孟寻很犟。梁越这样下定义。

　　她们在梁越家乡待得不久，就一个晚上。那一晚，她们买了一大堆吃的，双床拼成一张大床，躺在一起边看电视边吃东西。

　　梁越喝了酒，兴奋地说一大堆，知道孟寻是江城人后，她说孟寻好能憋，她送糕团的时候竟然都不肯告诉她。梁越没喝醉，但她记不太清那晚的细节，模糊的印象里，孟寻又莫名其妙不说话了。后来的后来梁越才知道原因，孟寻告诉她的。孟寻说，她又叫她心心，还抓她的手。

　　“你那时候就像个不知轻重的直女。”
　　后来的孟寻这样总结。

　　不怪她，怪孟寻，是孟寻什么都不肯说。梁越感同身受孟寻的这些无法言说，是在好久之后。

　　梁越容易过敏，没查出过敏源，过敏总是来得突然。她在孟寻面前过敏过，什么也没干，手指就肿得硬邦邦。她习惯了，还笑嘻嘻地伸手过去给孟寻看，“你捏捏看，是不是跟石头一样？”

　　孟寻再不肯牵手，那次也握了她的手。“好硬……我给你买药。”

　　“不用不用，过段时间就消了，不会太久。不过我得戴个口罩了，等会儿脸也会肿，不能被你看。你有口罩吗？”

　　“你太不当回事了。”孟寻语气比梁越的手指还硬邦邦，“我现在买药，你吃的哪一种？”

　　梁越拗不过，说了药名，孟寻一直记着。

　　后来梁越又在孟寻面前过敏，在影院。梁越一如既往地不当回事，翻出口罩戴，坐在影厅等开场。孟寻在手机上点点点，然后熄屏看梁越。

　　“你再去医院查查，别不当回事。”

　　孟寻在场，梁越忍着不去挠，可太热了，浑身都在红肿发热，脾气也在往上顶。“查不出来，不去不去。”

　　忍不住，她开始抠挠，整个人无比烦躁。挠再用力，出了血痕，也只是饮鸩止渴。

　　孟寻抓了她的手握紧：“都出血了！你忍着。”

　　梁越和很多人牵过手，没一次比得上这次。太热了，太烫了，手指的血肉像要突破皮肤，胀得硬邦邦。

　　孟寻握得那样用力，她想，不会捏爆吧，炸得血肉模糊先不说，她的手还能恢复吗？不会就这么残疾了吧？

　　想法不着边际左奔右突，梁越往回抽手，孟寻没再握上来。

　　进场时间，梁越起身去验票，孟寻要她等等。

　　“等什么？”梁越问，身体不适，语气也多了尖锐。孟寻早就冷了脸，不肯面朝梁越，斜着脸看影厅门口，“奶茶。”

　　孟寻有脾气了，梁越看出来了，但她不知道原因，将其归咎为，莫名其妙。她不爱起冲突，不爱相对无言，可没办法，她第一次见孟寻的气愤，还没学会应对。

　　她悻悻坐下，负分条缓慢攀升。都闷着，进场的人进光了，检票工作人员看过来，疑惑那两个人到底要不要进场，她们还是闷着。

　　梁越想问还要等多久，孟寻别开脸，接了一通电话，边说边走。再回来，手里拿着三盒药。

　　“放包里备着。”不由分说，孟寻塞了两盒药进梁越包里，拆开剩下的那盒，看梁越吞下去。

　　梁越一直没说话，吃完药也安静，跟在孟寻身后检票进场。她们迟到了，进去已经黑灯，座位偏在靠后的一排。孟寻走得慢，想等梁越一起，梁越更慢，她看不清路，最讨厌黑灯后的影厅楼梯。

　　梁越走一阶，负分条就上涨一厘。一阶一阶，一厘一厘，她抬头看孟寻的背影，此刻踏空，膝盖狠狠砸上台阶边缘。跪地的闷响惊了孟寻，她搀起梁越，想问疼不疼，荧幕光钻进梁越眼睛里，照亮了卧在里面的水。无需再多问。

　　倒霉透顶，梁越抠紧手，忍耐身上的肿胀瘙痒和膝盖火辣辣的疼。孟寻频频看她，她看到了，当没看到，要把眼泪憋回去。

　　看什么看，买什么药，不买药就不会迟到，不迟到就不会黑灯，她也不会摔。

　　疼死了，孟寻要赔。

　　没受伤的那只膝盖被人拍了拍，孟寻靠过来，真的要赔她：“严重吗？我看看。”

　　伤的是左膝盖，孟寻坐梁越右边，若是要看，得探身弯腰，更何况影厅已经黑灯，看也看不清。梁越推辞：“不用了，还好的，你看电影。”

　　孟寻又频繁看她。这是在担心，梁越不笨，但这时候她不想要，她会哭。

　　“你看电影。”梁越勉力平静，推了下孟寻肩膀。孟寻依言回正，然而很快又靠近：“给我看看，好吗？”

　　梁越不再说话，裤子拉上来，看着孟寻弯下腰，一点点地，越靠越近。

　　靠近一分，加分条上涨一厘。一分一分，一厘一厘，梁越怨过敏药怎么还未见效，血肉即将冲破薄薄的皮肤，心跳如雷呼吸受阻，她好想推开那颗脑袋。

　　孟寻捂着手机手电筒看得认真，垂落的衣料反复擦过梁越小腿，她未察觉，良久才起身。“等会儿我买碘酒消下毒，你小心一点，别再伤到。”

　　心跳仍未平息，梁越讲不出别的话，看着大荧幕目不斜视，“嗯，嗯。”

　　散场走出影院，膝盖有点疼，梁越走得慢，孟寻同她并肩，一起慢慢。梁越没怎么说话，才发现，原来自己不说话，孟寻也不会说话，她们在一起时总是自己在叽叽喳喳，孟寻好像只懂回应附和。

　　“怎么不说话呢？丢脸的又不是你。”梁越拍孟寻的肩，“说说话，孟寻。马路对面还要走两三百米才是药店，不说话很没意思。你说说话。”

　　路边停着一辆江城车牌的车，孟寻指着它说：“看，江城。你还会去江城吗？”

　　“去啊，当然去。江城有出名的庙，还有小桥流水白墙灰瓦，都是我喜欢的，当然要再去。”臂弯被搀着，身体挨得近，梁越笑的时候，孟寻能感受到那一点点颤动。

　　“下次去我可以带你，还可以去我家吃饭，我妈烧的清蒸鲈鱼很好吃。”

　　“鲈鱼？没吃过，我吃草鱼比较多，刺少。”

　　“鲈鱼也没什么刺，清蒸的很好吃。”

　　“不会很淡吗？”

　　“不会啊，很鲜。你来江城，我带你吃。”

　　气氛越聊越轻松，买完药话题还在继续，打的车来了，梁越在孟寻前面，正要先进去，孟寻拉了下她，“你膝盖不舒服，坐外面吧。”说完率先钻进车里。

　　坐车上还在聊。孟寻问：“江城最出名的就是拾得寺吧？你上次没去吗？”

　　“没去，人太多了。拾得寺大不大？”

　　孟寻不太自然：“我没去过。江城很多出名的地方我都没去过。”

　　“那正好，下次我们一起，”梁越说得眉飞色舞，“拾得寺名气这么大你都没去过，我带你这个本地人游江城！”

　　被梁越的激昂感染，孟寻眉松目软，温温看她：“你喜欢寺庙？”

　　“对啊，喜欢香火的味道，好闻。兴城的广福寺你去过吗？我好久没去了，改天一起？”

　　“好。”

　　那一路赶上晚高峰，红绿灯多，高架桥多，车多，人多，她们被堵在路上，寸步难移。

　　小小的车厢，长长的路，一再拖长的时间，她们约好许许多多的一起，在梁越动心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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